和陆祁交换过这些情报后，二人便各自离去。
李穆白默默记住了这个店铺的位置，盘算着领了月俸后再来光顾几次。
一是因为这个铺子的水盆羊肉的确是好吃；二来，他刚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老人那长满了老茧的右手，还有左臂空荡荡的袖管。
他悄然用内息探过，这个聋哑老者竟然也是位修士。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老者很有可能就是一名曾经的大武虎贲。
驻守三万里禁的天堑长城的那群虎贲禁军么......
怪不得从刚才开始，师父的情绪就不太对劲。
陆祁毕竟是出身于剑术名门的陆家，世代肩负着守护三万里禁的重担。
[十五从军八十始得归]
李穆白想起了这句诗。
记得那一世，自己和师父带着长安天威军和数千剑修驰援三万里禁时，并未看到想象中那军威浩荡的虎贲军，只看到了一群白发苍苍风烛残年的老人们。
就连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李穆白也不禁怆然泪下。
这个世界正如他原来所处的世界一样，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并不是每个人生来都含着金汤勺，有着傲人的天赋或者血统，亦或者是生下来就在名门望族。
绝大多数的人生来平凡，可能一生就止步于化神境，不知所谓的修炼，庸庸碌碌过完一生，待到寿元耗尽后找一处僻静仙山洞府安然辞世。
但正是这一群看似平凡而又普通的人之中，却有着少数的一群人，拥有如此坚如磐石的信念，忍受着极北蛮荒的苦寒和寂寞，千年不移，镇守在那九州与大荒之间那片凶险而又苍凉的边界。
三万里禁，正是一道隔绝了大荒污染的天堑。
是文明与蛮荒的边界，亦是生者与逝者的边界。
他们日以继夜的与那蛮荒之中诞生的邪祟浴血奋战，甚至还要面对那些被邪祟魔化的昔日同袍。
自从先帝武佑帝继位后，更是没有人愿意去接替他们的岗位，也再没有过一次来自长安都的驰援和补给，渐渐地三万里禁的传说也被抛到了脑后。
似乎所有人都想把自己与那片禁忌之地划清界限，深怕接触他们也会同化为那不可说的存在。
于是再也没有一位虎贲卫士返回自己的故土。
他们是被长安遗忘的人，是被盛世遗忘的人。
李穆白突然想起来那时自己和一位重伤濒死的老兵说过的话。
......
[上仙......您认为，是太阳离得近，还是长安近]
[当然是长安。我们就是从长安都过来驰援你们的。]
[咳......老臣觉得......是太阳更......我......现在......只看到......太阳......]
[不要在说话了，把内息调整平和，会走得很平静。]
咳......哈......]
[长安并不远，你我就是长安。]
[太阳也不远，我向你们许诺，总有一天，我李穆白会亲自给大家踩出一条登仙路。]
......
......
待到李穆白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默然杵在糖糕摊前许久。
手中紧紧攥着的糖糕早已经被自己捏了个粉碎。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午后刺眼的烈阳，只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那些人看不到这片自己亲自守护的盛世，而此时的自己正身处在这片盛世。
卖糖糕的小娃娃怔怔的看着李穆白，又拉了拉她坐在她身旁的老伯。
“爷爷……仙人哥哥哭了……”
李穆白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来勉强的冲着小娃娃挤出了一个笑容。
“仙人哥哥没哭，只是太阳太大了，晒的仙人哥哥的眼睛流汗了。”
他用荷包最后余下的散碎灵石，买了明天用来饱腹以及贿赂小魔头的糖糕，同时也在心里默默的许下了誓言。
那一世或许有太多太多的离别与遗憾，但重来一回，至少这一次，他不会让京都的那场腊月惨案发生。
绝不容许，那些人献出生命来守护的盛世，由他人肆意践踏！
......
待李穆白漫无目的的走回国子监的监生寮舍，已经过了酉时，金乌西沉，浓浓暮色笼罩着整座庭院。
李穆白只觉心情莫名烦躁，于是从厢房里取了琴，坐在凉亭里信手胡乱的弹了起来。
皇子离奇失踪，武佑帝失踪，三王之乱，燕王，三万里禁......
千丝万缕的线索如纠缠在一块的毛线团般杂乱无章，却又若隐若现的有那么一点点头绪。
李穆白的心神飘到了不知名的远处。
琴声也开始变了味道，从开始还能在琴典里找到的古曲，到后来弹起了《极乐净土》。
不知为何，李穆白的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了那今天早上见到的小魔头，穿着和服，摆出一脸死傲娇的样子在跳极乐净土。
只不过那双黄金瞳不似早上那般纯粹，而是印象中熟悉的那看垃圾一般的鄙夷眼神，傲然的俯视着自己。
竟然没有任何违和感！
好家伙，这画面太美了。
有点刑......
李穆白连忙晃了晃头，试图把那份莫名其妙的妄想从脑子里赶走。
什么鬼，我在TMD瞎想些什么。
不过心情倒是莫名其妙的变好了一些。
李穆白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庭院里那张属于自己的藤椅上躺了一个不速之客，一边磕着自己放在石桌上的糖糕，一边接着自己方才弹奏的旋律，眯着眼睛有节奏的敲打着藤椅扶手。
“少年，你这一曲极乐净土弹的真不错。”
“哈？”
李穆白骤然按住琴弦，悠扬的琴声回响渐渐褪去。
他借着暮色看清了那不速之客。
是一名须发尽白的老者，穿着朴素的粗麻袍子，若说面容，李穆白只觉得这个人长得太过平凡，甚至就跟今天那卖水盆羊肉的老兵和糖糕丫头的爷爷一般，不会给人留下太太深刻的印象。
总而言之就是非常没有存在感的一张路人脸，但诡异的是，此人的目光矍铄，神气内敛，是只有超脱者的才具备的那种眼神。
“......”
这名奇怪的老叟对上李穆白的目光，“嘿嘿”的讪笑了一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可还未等李穆白开口，一道残影闪过。
桌上的糖糕又少了一块，而老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碰到的人，一个两个的都爱白嫖他的午饭。
李穆白咧嘴苦笑了一声，但下一秒他转念一想，掌心被惊的冒出了涔涔细汗。
究竟是何等人物，何等高手！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这国子监来，身法竟如同他那洞玄期大圆满的师父一般神鬼莫测！
而且，这个老头竟然也知道极乐净土！
莫非这个世上还有别的穿越者......
果然长安都还是跟从前印象里那般藏龙卧虎啊......
李穆白感叹道。
不过他并没有心疼自己的糖糕被人偷吃，他看到了石桌上留下了一粒不知名的丹药。
丹药的周遭散发一圈淡淡的光晕，随便从街上拽来个路人看，也能看出来此物并非凡品。相隔十步之遥，就能嗅到那混合着奇异草木的幽幽丹香。
就这么轻松？
几块糖糕换了一颗看起来是仙品的丹药，好家伙，天下还有这么合算的买卖吗？
李穆白无奈的耸耸肩，只想吐槽一句：叮——你的奇遇已到账。
还真是离了个大谱。
该说这弹弹琴都能碰到个奇遇，难不成是又自己激活了作为穿越者的金手指吗？
害，真有金手指还能让那个魔头白送了四次重开大礼包？
李穆白不禁自嘲道。
但这来路不明的丹药......
李穆白捏着这粒仙丹皱眉端详了许久，依旧瞅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得放到荷包里。
还是等让自己那博闻强识的师父看过后再吃吧。
虽然她这一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那么可靠，但是在鉴别天材地宝上，还是值得一信的。
他并不着急服下这颗仙丹，毕竟这里离皇宫太近,离安宁祥和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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