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层·居住区】
回来的时候蕾拉似乎已经醒了好久了。
“谢谢你照顾我，梅薇思小姐。”
她走过来朝我深深鞠了一躬，看着都非常有诚意的样子。
“我迷迷糊糊地还以为自己是要去见初代圣女大人了呢。”
“没关系的哟，毕竟我们住在一起，本来就该互相照顾的。”
“咦——？”忽然抬起头看着我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那个，怎么了吗？”
“没，就是，就是……”
她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咧着嘴巴傻笑着。
“一直以为梅薇思小姐很讨厌我的来着。”
“……没有那回事的啦。”
忘了从莉卡那里打听梅薇思对她的态度了。
“作为谢礼，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她把手里的盒子捧过来，羞羞地红着脸说：“请用，梅薇思姐姐还有莉卡姐姐！”
森林里有许多生物都喜欢用分享食物来表现友好，人类也是有边吃饭边谈生意的风俗来着，看样子蕾拉对“小梅”的好感度顺利提升了不是吗……
虽然我不在意，但看在对逃离行动有利的份上，本史莱姆就接受你的好意啦（傲娇）。
“很好吃。”莉卡咬了一口说了一声，就又低头翻开了她的书。
“真的嘛——？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大家吃的哟。”
她一副终于可以和大家做好朋友的样子耶，你一直这么冷淡样子真的好吗，莉卡酱，这孩子明明看着就很孤单的说。
“也不用每天的啦……”
我停下口来蛮严厉地提醒。
“你的身体必须要多多休息才行，不然很快就又会病倒了哦。”
真害怕她现在充满活力的样子会是回光返照……
照常理而言魔力枯竭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头痛，以及“灵魂被揪住从体内扯出来”的剥离感，反正不该是这样一醒来就有力气站起来说话做点心的样子。
就算再昏睡个两三天我也不会奇怪的。
“知道了，嗨嗨……”她一副很开心笑出来的样子，就像是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情况似的。
莉卡没翻几下书页就合上了，在一旁悄悄地叹了口气。
总之蕾拉的命算是被我暂时从希尔维亚那里拽回来了，短期内身体都不存在崩溃的危险，可到底还是无法担保她以后能活多久。
想要恢复至接近正常寿命的话，需要接受搭配各种药物接受更长期的治疗，身体不断积累起来的疲惫不是一下就能恢复的。
至于祝礼日什么的绝对不能让她再参加了。
不然就是我也……
“——等下我们一起去泡个澡吧！”
莉卡忽然从后面摸摸小圣女的头提议。
“呜呜~？”
魔法少女的声音有点僵硬，而蕾拉也是对室友忽然表现出来的热情显得不知所措，两边这下都是慌了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据莉卡所言她自己之前对待这孩子都是冷处理，总之既不主动搭话也不回应，反倒是蕾拉哪怕被冷落也一直在试着和她交流。
“这几天都是莉卡用毛巾帮你擦的，就算蕾拉是可爱的女孩子，身上也怎么都会有点味道的啦。”
“唉，唉，真的嘛——？”
稍稍闻了闻自己的衣领。
这孩子立马就苦着脸缩在墙角里，全身被一堆堆的黑线笼罩了。
“蕾拉变得好脏……”
“总之，今天大家一起去吧，庆祝一下家里的小圣女恢复康复。”
“嗯。”莉卡跟机器人似的点头。
三人一齐走出了房间，而门两侧那一男一女两个侍从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可是在他们走了不久之后，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门板又再度被拉开，跟闹鬼了一样从房间里走出了不该存在的第四人。
她捡起一根地上的的头发放进嘴里，站起来的身形忽然间扭曲了一下，又一名衣衫端正的侍女小姐出现在了那里。
侍女的身份可以让我无阻碍地通过地下三层和四层。
浴室就在我目前现在所在居住区，在“我”、莉卡和蕾拉泡澡的时候，那两个紧跟其后的监视者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因此在下层移动完全不用担心有被“撞脸”的风险。
就算被发现疑点，也会有“不在场证明”。
“我要去第五层的达莉拉小姐那拿蕾拉圣女的药。”
“请。”守卫楼梯的卫兵很绅士地为我推开了铁门。
或许是因为打着圣女的名号吧。
【地下三层·仓库区】
这一层堆放着大量的日用品，被褥、衣物等生存物资，因为平日里有很多的侍仆出入，所以有可能因为被打招呼抓到破绽。
两个侍女抱着一怀布匹走向缝纫的房间里，恐怕两边的侍女也不都是相互熟悉的吧，她们面无表情的没有和我打招呼，而低着头就从我旁边匆匆走了过去。
这里的一切都是为第二层的人准备的。
圣女们真的被当地人当做神明在尊敬着呢……
史莱姆觉得在某个意义上，正是这种态度给了她们本不该背负的责任，也因而只在这样的年纪便让生命走向油尽灯枯。
强加的善意以及尊敬是可以杀人的，因为这是试图将对方塑造成一个被崇拜着的、接近理想化的对象，一个犹如不存在的“父与母”般伟大的的圣女。
看似是在不断地放低身段满足对方，实则是在一遍又一遍向她们提出违背人性的人形要求，让这些孩子在被设计出的条条框框组建的牢笼之中之中，持续而残酷地只去满足受惠者的幻想。
造成这一现状的罪人是谁呢？是她们因为愚昧而没能反抗的父母，是那些早已死去的先祖，还是眼下这座城市里的四万所谓无辜之人……
茜娅只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因此，只能是这些人，正是他们，
把一个又一个“圣女”们逼上了绝路。
法不责众，所以无法惩罚他们，而无法惩罚的罪行，就如阳光下的阴影一般，定是被坚实的光明所无法穿透的某物所遮蔽的，那个东西其名为“多数人的选择”。
注定无人可以惩罚“多数人的选择”。
——可这样子真的对吗？
我没有在仓库区多做停留。
“请进。”
【地下四层·食堂】
曾经有一位将军发明了一种方法，将战败或者叛逃的军队士兵分成十人一组抽签，选出一人用乱棍或者石头活生生砸死，目睹惨状的幸存者就会畏惧指挥官，自此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都会表现得英勇无畏。
曾经有一位国王，他的国土饱受异族劫掠的煎熬，他的领民拥有的土地贫瘠无法种出作物，那一年大地干涸，百姓渴死饿死无数，于是有人向王提议将他心爱的公主献祭。自此国家富饶，人民富足，称其为“伟大的国王”。
曾经有一位受尽崇拜的神明，他看上了一位牧羊人的妻子，于是打算将其带神界宠爱，作为补偿他会庇护整个村庄，而牧羊人也在村民的劝说之中谦卑的献上了自己的妻子，自此一村人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根本就没人在乎……
没人在乎那抽中的一人是怎么想的，没人在乎那位公主在被自己父亲和领民的愚昧无知害死的时候是怎样的心碎，也没人在乎牧羊人的妻子后来究竟如何如何。
谁能说他们做得不对，谁又能说他们做得对？
——这便是“多数人的选择”。
其意志倾向于更显得有整体性的利益和族群的延续，多数时候都能无情地为一个民族和国家做出充满合理性的判断，而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对大多数人都肯定是有好处的。
如此合理，又是如此的不合理……
但那就是决断正义与否的无情野兽。
“等下，你是干什么的！？”
“蕾拉圣女病了，发烧的很厉害，她现在就需要达莉拉大人的药。”
蕾拉康复的消息还没传到这边。
“过去吧，下次记得拿申请书，快点——！”
“非常感谢。”
【地下五层·仪式准备区】
“你真的很喜欢冒险啊。”魔女背对着我说。
“我知道的……”
侍女接过那一小瓶汤剂。
“很多时候最不合理的，才是最合理的。”
走出药剂室的门然后直接朝着通往第六层的拐角走去。
“等一下，这里禁止……”
“——哇啊！”
侍女像是忽然回过神似的来撞到了卫兵的身上，接着就被惊到后退摔倒，手里的汤剂洒了出来而瓶子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妈，真是的，走路的时候给我注意一点——！”
卫兵扑伸手了扑溅到了药剂的铠甲，手上那刺鼻酸苦的味道直冲脑门，于是一把抓起跪坐自地上的那女人的头发，和战友们一齐对着这个冒失的下贱家伙骂骂咧咧起来。
“那边的几个，你们要对侍女干什么？”
而魔女在这个时候走出配药室，对他们大喊道。
“她手里拿的可是要带给蕾拉圣女的药，你们难道是对圣女有什么不满吗？还不快点放开她——！”
“抱，抱歉，我们只是……”
“放开她！”
而此刻玻璃瓶的一块碎片悄悄凝聚成了颗玻璃珠，叮叮当当地顺着阶梯一路滚落下去，化成液体渗过门缝然后再凝成小球，最后噗咚一下落入了水中。
【第六层·仪式区】
魔女说这里除了祝礼日都是无人看管的状态。
判断周围没有监视者后，浸泡在水中的玻璃珠不断变大，又恢复了“梅薇思”的样子。
整个房间的地面都被一层淹没到脚腕的清水覆盖着，看样子圣女给魔法阵提供魔力的仪式是在水里举行，被水覆盖的水系魔法阵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魔力消耗和魔法阵的魔力逸散。
女孩抬了抬脚然后环顾四周。
……或许是由于是地下水的缘故吧，这里的空气似乎比上面冷上许多，布满整个地板的魔法阵发出蓝色的荧光，即使不像外面一样摆满魔晶灯也不会显得昏暗。
那里应该就是魔法阵的中枢。
女孩正要走向最中间被咒文围住的的圆形石盘，却忽然察觉到了身前的不对劲——那个石盘是被固定在一个直立起来的石柱上的，而围绕它周围方圆三米左右的看着有些暗地方，其实是个几乎看不到底的巨大水池。
连同地面全部被淹没在水中因此第一眼没有注意到。
虽然拦不住身为水精灵的我，可这下面通是往哪里呢？
有些在意，但史莱姆分身的持续时间有限制的，我还是先尽快找出梅薇思选择的逃生路线比较好。
在这个房间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又在严实的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女孩终于注意到到了天花板上那个藏在柱子后面的圆洞，可是……
它离地至少是有五米高不是吗——？
以我的能力顺着柱子爬上去未尝不行，然而一个戴着破魔金属金属脚镣的女孩子她真的能做得到吗，就只用一双手就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史莱姆压缩……
回弹——！
用梅薇思的身体顺利钻进去了。
但果然是好窄啊，这样的身材只能说是刚刚好，若是魔女的话就一定会被直接卡在洞口的，而且最糟糕的是呆在里面两条腿只能上下轻微晃动，只有让膝盖拼命用力抵在盐壁上勉强才不会掉下去。
这样子几乎不可能攀爬……
那孩子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
指尖向两侧用力一点点地往上爬，和泉水魔女担心的不一样，虽然完全看不到最上面有光点，可这条路几乎一直是垂直的没有什么可疑分叉路。
在漆黑和安静之中向上，向上，继续向上……
梅薇思在这里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觉到手掌和膝盖压碎盐屑的细碎声音，膝盖和手尖被尖锐的盐块慢慢擦伤割伤，而周围的一切却又变得越来越窄，鼻子终于擦在了上面渐渐变得只有手指尖能轻微动弹。
这里真的能到达出口吗？
刺入血中的盐粒将持续刺痛着伤口，心中的怀疑和恐惧，随着周围更暗更窄几乎要压得她动弹不得的岩壁、告尽的体力和身体的痛楚一齐压来，胸口被缩小的空间持续挤压着，就像是睡在一个被石头压垮了的窄窄的棺材里。
然而这而离落脚点却又是好高好高……
身体却在某一刻终于在旁边触碰了一个空洞，手下一空差点就要直接摔下去，只得朝着那里全力一扑才勉强抓住。
脚腕在这时候因为惊慌的动作会被镣铐勒伤。
站起来摇摇晃晃继续向前走，
在头顶看到一点点的好像星星似的光。
梅薇思她那一天到达了这里。
因为地上可以看到一排清晰的已经干涸掉的红色血脚印……
抓在岩壁上望着那光点继续往上，尽管我是很清楚的——这绝不是茜娅能带着魔法师还有那些圣女们离开的路。
可是茜娅不明白……
为什么那个女孩子可以如此坚强，可以像这样殊死一搏，在近乎绝望的黑暗中追着那一束光，爬倒那好似是遥不可及的阳光下，明明只有一次的机会，明明只要坠落就是痛苦的死亡。
答案似乎就只有一个：我认识的“梅薇思”，不是真正的梅薇思。
她一定是向我隐藏了什么。
——那是个能从最黑的深渊里爬出来的非常坚强的人。
终于再一次爬到了那隧道的终点，可在尽头迎接我的是一块被焊死了的铁栏，右手空过来试着向着那里伸过去，可只是触碰了一下就被完全蒸发掉了。
又是破魔金属？
明明离地面都这么近了，却是怎么也触碰不到。
铁栏安装的痕迹很新，而且上面也没有灰尘，看来是那一天被梅薇思从这里逃走后，为了以防万一又被人从外面再加装上去的。
周围全都是人类的气息……
很明显，现在这里是一条死路了。
不，或许本来就是一条死路吧，只是有个女孩遍体鳞伤地终于这里过去了，也并不能说明所有的人都能从这里过去。
比如我这个史莱姆，现在就完全过不去。
直接变回史莱姆跟滑滑梯一样顺着这隧道滑了下去，然后“扑通”一下落入水中，在那里重新变成人类的身形。
无法参考梅薇思的做法。
——难道就只有从第二层向上强攻了嘛？
可我没有把握能赢瑞伊以及那个看着就很卑鄙的猎人……
女孩踏在水上走到向那个刻着符文的石盘。
如我所料这是落后了外界几百年的旧式魔法阵，不过细节设计的却不是很粗糙，有很多大胆独创的细节，有一些地方甚至超越了建造它的那个时代，看得出制作者是个很优秀魔法师。
眼睛移向脚下的那漆黑一片。
如果走上面无法离开的话，不妨就试一试走下边。
心里忽然间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于是看着那被水淹没的黑漆漆的地方，就这么一点点将身体浸没其中，向下面更深更加昏暗的地方游去……
……
在水中一点点地坠落，四周的墙壁从人工切割出来的平整变得凹凸不平，又从白色忽然间变成了黑色，真的好深好深，差不多有百米了吧。
我终于落到了最底面。
那里有一面看着就很古老的石门。
手指拨开泥土在上面拂过，刻着的文字和图案有几个是我见过的，猜测是当地独有的部落语，总之先全部都记下来……
——会是紧急出口吗？
试试能不能打开。
“【解析】”
需要符文口令的封印门，而且比较高级的类型，不知道口令强行破解的话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我的本体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这里的水明明很丰富却意外的没有一丁点的魔力渗透其中，分身不能吸收魔力的话维持不了多久，而解析封印魔法的消耗又一定会很大。
那连这里也是走不了了吗……
……
……
安静地回到了魔女所在的配药室。
“那扇门的后面就是【先祖灵地】。”
魔女告直接诉了我答案。
“——是安葬初代圣女和其它圣女的地方，类似于圣光教会的至圣所，沉睡着‘伟大圣洁之人的灵’，只有当圣女死亡的时候，停止祝礼仪式等待水位下降到底部后那里才会被打开。”
“先祖？”
我愣了一下，继续问道。
“那样的话……”
它其实经常被打开吗？
“我们现在所在的第五层是有一间冰室的，圣女们的遗体暂时都会保存在哪里，让她们安眠的仪式，只有瑞伊这样的圣女死亡的时候才会一齐举行。”
魔女停下了手里的试管和烧瓶转过头来看向我。
“……要去那里看看吗，茜娅？”
“不用。”
“你还是去看看吧。”
她走过来轻轻搂住了我。
“那里的一切还有先祖灵地的存在，都会告诉你：世间总要有人要为此赎罪，但那个人注定不会是你。”
“……真的不用的。”
而我却轻轻推开了她。
“就算这次真的要杀人，史莱姆心里也不会觉得难受，毕竟茜娅我，本就是魔物啦……”
最后只有自己才能告诉自己这一切是否值得。
“于是所以有谁知道那个口令呢？”
“我想……”
魔女稍微思索了一下，才说。
“去过那里的应该只有瑞伊和大酋长。”
“你能从圣女的口中套出来吗，达莉拉小姐？”
“可惜那个人不光聪明而且嘴也很严。”
“那样的话……”
要杀掉瑞伊吗？
“……”
先祖灵地里面可能是一个机会，可那扇门的后路究竟通向哪里却只有进去了才能知晓，这是一场不知道结局为何的赌博……
“只有试一下大酋长那边了。”
“嗯。”
大酋长不住在神殿而是外面的豪宅里，在我必须扮演“梅薇思”的情况下只能由弗雷去试试，让他一个人的话想必是会很难。
不过我这边又怎么才能把消息带出去呢？
史莱姆捧着真正的汤剂在回去的路上苦恼着。
史莱姆分身和莉卡配合的拖延策略很成功，我在蕾拉和莉卡回来之前重新进入了房间，躲在门后面等着取代我自己的分身。
目光偶然间掠过莉卡书桌上的那支蔷薇。
——蔷薇？
……
……
“呐，蕾拉，这朵蔷薇你是在哪里摘的？”
“是我和大家一起种的哟。”
“……种出来的？”
“嗯。”
女孩小心地把它从花瓶里捧起来。
“在一个看得到阳光的地方。”
感觉她这一刻的笑容得好美，也好可怜……
【第二层的某处】
一个小小的亮孔下面绽放着一朵红艳的蔷薇，植株明明并不茂盛甚至有点枯萎，可它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被鲜血洒满的手，倒在这黑暗的坟墓之中，依旧是顽强地向那里伸去……
“再过不久，蕾拉一定也能再见到大家了哟！”
女孩一边天真地笑着指着那里，一个还没有硬币大的小孔，说着。
“就在上面看得到阳光的地方。”
这孩子，她……
不管我还有莉卡那时候都愣住了。
——她从没去过地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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