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住口鼻再次踏進協會大門後，憑着在協會工作多年經驗，羅納德帶領裏格斯途經各個部門，最後走到位於管理科的私人辦公室面前。
咚咚。
「進來。」
兩人應聲推門，皮革椅上的中年人跟著摘下了眼鏡，擦去蒙上厚鏡片的白霧後，臉上的疑惑卻未被一同抹去。
「怎麼跟電話裡說的不同？」他斜睨咕噥一句，接着清了清喉嚨，使聲音更加渾厚低沉後揚起了禮貌性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居然因為大廳沒人而麻煩兩位魔王親自找上來。」就在聽者面面相覷時，面前的人事主管嘴角咧得更開了。
「沒想到你們也變得懶惰了啊。」
分明對惡魔過敏，仍靠意志力壓下抓撓身體的衝動佯裝客氣的笑容差點令羅納德別過臉去。
但這也告訴他，換身那場意外不只顛倒肉身，更附帶多無形的東西，就像薩特克利夫前輩曾把自己誤認為赤瞳本人一樣。
既然這樣，他怎麼可能不利用赤瞳很久以前潛入武器庫偷走多把鐮刀，但面對權勢最終不了了之一事對協會施壓？
「我是來以魔王的身份提出要求的。既然解僱了死神，就應該放人回去原來的世界了吧？」
剪草機砸落桌面後羅納德俯身，觀察那雙綠眸如何黯然，混濁的的眼裡流轉着各式各樣負面情緒，其中最明顯的是矛頭直指前方的警惕。
「你是指……」人事主管低頭交握起雙手，用眼神催促攔在桌上的死神鐮刀滾下去之餘不疾不徐地開口。
「當初串通原先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死神，從而接近那位頭髮染得不倫不類的小子吧。」
「你吃掉他了？」他補充。
「是吃了⋯⋯某種意義上。」羅納德說着摸上了後腦勺撅起嘴，「而且我已經向其他人解釋過無數遍了，那不是染的。」
「那麼是時候回歸正題了。」面前的人點頭不斷，臉龐忽然揉成紙團。
「你先令本會損失兩名死神，加劇一直以來人手短缺的問題還不夠，如今還想為了滿足你特殊的味蕾想加入養殖的程序？」
手伸進桌下拿出葡萄酒，慢悠悠地倒進玻璃杯內嗅聞一番後，人事主管又再晃動酒杯數圈才放下它。
「我代表協會表示無法滿足你的要求，理由是這裡不出售雞尾酒。以及你應該知道小白鼠－－」
僅是單邊獠牙展露就割斷了下半句話，但他並未因此流露出懼色，反而彷彿被主附身般溢滿憐愛之情。
「我知道你想表達甚麼，然而主動放棄生命的傢伙有甚麼資格談人權？」
出口的話卻像一柄利刃緩慢送進胸口，再突然抽出，噴薄而出的鮮血同樣濺到了自己身上。
接著微笑着對羅納德錯愕不已的表情點點頭，鬆開了交纏的雙手，改將食指抵在太陽穴。
「糟蹋神所賜予的生命是主所震怒的，衪才會讓那羣傢伙不僅無法安息，更要讓人們對生的留戀和渴望日日夜夜糾纏他們。」
說至句末，他的腦袋突然一歪，手下垂。
「而死神協會正是為你我這樣的罪人而存在的。」
儘管人事主管沒有道出自己的名字，羅納德仍不禁節節後退，直至眼角餘光瞥見環臂靠在牆上的亞爾文後為他今日的異常沉默暗自吃驚。
「你是怎麼在這種場合睡著的……你沒事吧？」
注視着滑落地面的無形皇冠伸出手，他意圖梳起那把不再如烈焰般富有光澤，而是了無生氣地散落額前的頭髮。
椅子推動的刺耳聲響突然拉回羅納德的注意力，扭頭目睹人事主管顫顫巍巍地起身，走出桌子的遮擋，展示白襯衫下方顏色班駁的拖地長裙。
定眼一看，對方穿著的確實是西裝褲，不過已經和雙腿融合扭曲。
「我能夠理解你想回到從前的心情，但既然你已經明白自殺不能夠解決問題，就不該這麼自私……」
之後的羅納德沒聽進半個字，只知道那傢伙嘴裡的氣味比起惡魔身上的還要惡臭，一連串比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更要諷刺的笑聲斷斷續續而起。
「你說得沒錯，協會正是為了懲罰我們咳咳－－就是為了在徹底榨乾我們這羣罪人身上的油水後再吃抹乾淨而存在的！」
羅納德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坐到辦公桌上的身體前後搖擺，不慎在人事主管的臉上劃出四根貓鬍鬚後頓時僵住。
他用手帕擦乾滴血的尖指甲，然後看向對方眼中映出的赤瞳，扭曲的笑容就此收斂。
「看來你進來協會比前輩他們早多了，但是抱歉，我不能讓你解脫。」
說這話時，他眼前的景物分拆成塊，隨時都像萬花筒般弄亂再組合，順應呼吸越來越破碎、轉速越來越快。
最後拼湊出一位像從《灰姑娘》內走出的年輕女子出現辦公室門前。
「小瑪莉？」即使過去這麼多年，羅納德仍近乎是脫口而出，「你怎麼在這裡？」
「麗莎！這才對。剛才的是你雙胞胎妹妹的名字。」
他改口後馬上抿緊脣，直至半晌才漸漸鬆開。
「你不是已經被我……？」
但是這位早期的女伴之一僅僅是看着自己，這使他想起對方曾撫摸着枕在她胸脯上的腦袋發出的疑問。
「你怎麼不去找那些胸部更加豐滿的妓女尋求溫暖？抑或找個門當戶對的妻子，那就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同樣地，當時羅納德沒有回答麗莎，而是捧起一束垂落鎖骨的髮絲細細嗅聞，聯想到攥緊剛摘下的野花時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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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持這個世界的規則和其穩定是絕對的！消滅闖進協會的害獸是我們死神的職責！」
麗莎和整個世界被這句話震得分崩離析，羅納德猝然腳下一空，掉出坎特雷拉在腦中營造出的幻覺，撕裂聲緊跟著響起。
疼痛宛如洪水襲來瞬間堵住了他的口鼻且抽乾全身力氣，他疼得發抖冒汗，但還是沿着懸空的右臂擡起頭。
之前連影子沒有發現的死神，竟在這個時候一窩蜂出現，調整着防毒面具的位置陸續走上前。
同一時間，死神們正在步步迫近亞爾文背後，奈何他現在騰不出雙手應戰，以致於堂堂主司傲慢的魔王淪落成砧板上的肉。
下秒，破空聲和女人吃痛時的驚呼忽然相繼出現，緊接著響起得逞的笑聲蓋過人們不公的聲音。
一根紫黑鞭子從掛在欄杆的屁股上舞動起來。
「哈…哈……」低頭喘息不足片刻，他就重新撐起伸出欄杆外的上半身，「我打人可不看性別！」
「不說居然你居然能狠下心打女士的臉……先把我和我的死神鐮刀拉上來好嗎？」
從上方滴落眼的汗水澀得羅納德無法睜開眼，凝聚右肩關節的壓力使他低低的哀嚎不斷，卻被一律無視了。
「要是你再突然發甚麼神經跳下去的話我可拉不住你了！」
亞爾文說罷弓背深吸一口氣，火焰尖刺迅速增長延伸至尾椎，尾巴自燃並掃倒整列靠近的傢伙，在他們胸前留下道持續燃燒的疤痕。
協會二樓頓時哀嚎聲四起，但仍有少數死神捱下烈焰纏身的苦楚互相扶起，帶領死神鐮刀衝破煙霧，趁其鬆懈刺穿掛在欄杆的腰肢釘在上頭。
臉容疲倦的魔王立刻驚醒，緊接著從天花板降下的雨撲滅了他即將出口的話。
循着奇怪的燒焦味程滋滋聲看向上方，羅納德目睹水滴鑽進裏格斯祼露的皮膚，蛀出無數焦黑坑洞且不斷擴大。
「嘶－－」水霧飛濺身上時的灼痛使羅納德的臉容再度扭曲，心中確信這就是聖水。
同時眼裡的殷紅加快滲出，徹底抹去原先的祖母綠之餘擠壓瞳孔收窄成豎狀，一隻由魔力構成的殷紅巨爪突然貫穿背部出現。
但它只能作拖延時間之用，無法阻止已經淋到身上的聖水的腐蝕效果持續。
瞟了眼至今未有踏足點的雙腳後，羅納德逐根鬆開發麻的左指，隨著重物墮落地面的巨響伸臂嘗試捉住欄杆。
就在他好不容易臂握上焦黑欄杆末端時，卻感受到手中的救贖於瞬間碎成灰，變相拉着裏格斯雙雙墮落協會大廳。
又是一聲巨響。
暈眩感未散，羅納德就因為吵鬧的下樓聲不得不停止摸索剪草機，微微撐起腦袋，隨即眼皮被不可置信撐開至極限。
「喂……快起來，他們也從樓上翻下來了。裏格斯？亞爾文．裏格斯？」
他忽然有了力氣，急切地呼喚着對方之餘用能動的左手推開壓在胸前的男人，轉移到墊在他們身下緩衝的巨爪。
他明知道這是徒勞的。
聖水當頭淋下亞爾文融掉了他半個腦殼，這個身高抑或肩寬都略勝他一籌的男人，如今不僅薄得和紙片一樣，更被腳步帶動的風加速分解，最後徹底消散。
羅納德的回憶代替走馬燈在他上映腦中播放，其中裏格斯濕身和剛才昏昏欲睡的樣子尤其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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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熱的油正在滋滋作響。
「別光吃肉，也吃點別的。」
「你見過哪頭狼是吃素的呀？」
話音剛落，幸隨即驚叫一聲，試圖奪回和眼睜睜看着從自己嘴裡撬出的香腸包上麵包後塞回去。
「而且儘管神經已經燒壞，也不能徒手拿剛煎好的東西。」赤瞳搖晃起指腹泛紅的右手補充，隨後拿起顆雞蛋欲要敲進平底鍋。
卻見火勢驟然失去穩定，從拳頭大的火球變得只剩一節手指大小。
眾人亦在此時隱約聽見外面走廊傳來的說話聲。由離門較近的赤瞳起身查看，眼角餘光看見格雷爾及威廉的影子後馬上退回房內。
「咋了，卡西法這是鬧別扭了嗎？」幸移開平底鍋後戳弄起火球，語氣用詞像個孩子似地問，身上卻處處透露出不安和思慮。
接着她目睹另一人拿起亞爾文的靈魂，定神片刻後貼上嘴脣時立即蹦起來，爬上桌子去到對面途中不斷在心裡高呼：吐掉！吐掉！
已舉到半空的巴掌卻遲遲沒有揮下，因為眼下確實沒有更好的手段去吊住他的命。
「這樣的話你也會……」看着赤瞳，她想像到少數能和她肉搏的裏格斯也瘦得像根樹枝的模樣，「我跟你一起去！」
但赤瞳扒拉開了自己的爪子後退，黑霧源源不斷湧現腳底。
「我可冒不起半點你被押送到東方地獄的風險，除非你隨我投胎成別人，甚至是惡魔。」
說罷轉身，消失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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