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安静得像个冰窟，林梦侧过脸，灯光映照着略微发白的嘴唇。
门敞开着，微风摇晃着吊扇的影子绰绰摇摆，门外过道不时有人经过、交谈，声音仿佛来自天边一般遥远。
“别紧张。”
警察站起身，随手带过门，安排林梦坐到审讯室角落的休息椅，握着火柴盒直接坐到林梦旁边，两人挨得很近。
一股子淡淡的烟味，警察比林梦高出一个头，林梦必须仰面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我记得我十五岁的时候，特别调皮，根本不像你看着这么乖巧。那时候别说警察，我身边的长辈都觉得，我没成个流氓，就算谢天谢地了。”
“呃……”
林梦不明所以。
中年警察似乎毫不在意林梦的感受，继续说道：
“有一次，我和同班一个同学打架，起因是我偷偷给班上一个女孩子写情书，被他发现还大声读了出来。当时我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拖进我们操场附近一处烂泥地里，他呢，手里超根木棍，不停地抡我，我就把他摁在地上，一拳一拳地揍。”
“然后那人就笑我说，当着围观的人说了一大堆我的糗事，然后笑话我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你要一辈子这么丢脸活着。我一听就急了，随手抄起块玻璃渣，冲他吼‘你以为我不敢吗’，就用玻璃尖抵着他的脖子，只要轻轻一划，绝对能把他脖子划开。”
说到此处，警察起身饮了口水，抱着水杯坐回林梦身旁，意味深长地道：
“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他的表情：当时他的脸一下子就僵了，玻璃抵住他脖子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缩了一下，也不笑了，也不挑衅我了，整个人一脸严肃盯着我。尤其是那个眼神，我现在还记得。那是真的、很害怕的眼神，就像只耗子一样大气不敢出的那种眼神。”
“我看到他那双眼睛的时候，我刚才还满脑子的火气，一下就消了。我也跟着开始打颤。我突然就开始想，他的爹妈在干什么，是不是还在等儿子回去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饭，他的弟弟妹妹是不是要等他回去陪他们玩，我记得他外公还来学校看过他，还给他带过饭，如果他们再也见不到了会怎样。”
“然后我就松手了。事后我们老师跟我说，亏我当时没动手。我说，我本来真想动手，但是一想起我把气出了，他就要因此死掉，他的家里人都要被捅个窟窿，大家再也见不到了，我还宁愿就这么憋屈地活着呢。我最多就是被笑话，人家可是真的会死的。”
“……”
林梦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蠕动喉头，“哦”了一声。
“哎呀，就是有点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次是我离犯罪最近的一次，所以我现在还记忆犹新。如果我当时没有突如其来地想要替别人着想，我现在还会坐在这儿么？我时不时都在想。”
警察冲林梦笑了笑，说：“所以说啊，我觉得很多时候，多替别人想一想，可以避开很多错误。”
说着他掏出手机，翻找了一会儿，打开一个网页递给了林梦：“你看下这个。”
其实就算不看，林梦也能猜出屏幕上的内容是什么。接过手机，林梦定了定神，装作聚精会神地仔细翻看，视线顺着里面的文字和图片一点点下移。
“这是昨天晚上发生在城西一处观光景点的纵火事件。我开门见山了，事件发生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现场？”警察指着屏幕上的图片，神情肃穆地说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
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是故意想让她放松警惕吗？还是出于对“潜在”罪犯的感化目的？
“这是事后拍下的吗。”林梦细心看了看，燃烧范围并不大，只有她和般若交战的那一小圈被烧焦了，大多数地方都是完好的。
也就是说，应该没有人受伤，林梦松了口气。
“但是，不能让警察怀疑我。我追踪矢野的路上，忘了避开监控，被记录下的概率很大。也就是说，否定是没意义的，因为我去过那里是一个有迹可循的‘事实’，强行否认只会徒增我的嫌疑。”
但是承认，就至少要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到底有什么理由，可以既解释我为什么出现在公园，又不让警察起疑……
“……我确实去过那里，但是这个火灾我不知道。”林梦酝酿了下语气，表情诚实地说，“你是不是在怀疑我啊？”
她的视线扫过警察手里的火柴：“难道因为这个吗？我冤枉的，不要乱怀疑人！”
“别那么紧张。我们没怀疑你，只是实事求是。”
啪，门被推开，门外两个警察煞有介事地走进来，被中年警察抬手打断。两人面面相觑，说了句“你忙你的”，倚靠在门口等着警察和林梦二人。
突然多出好几道目光，林梦倍感芒刺在背，缩了缩脖子。
“首先我问问你，你说你去过，你去做什么呢？”
“……”
确实啊，这个该怎么说呢。
因为我要跟踪同伴同学然后偷溜进她的家，结果被反派女干部阻止于是不得不挑个荒郊野岭决斗然后为了击退她放火烧山……？
“我是……想去放松下心情。”林梦揉了揉眼睛，“我最近心情不好，听说西城别墅区后面那个蓝山公园是个放松的好地方，离学校又近，能从那里俯瞰整个城市，就想过去看看。”
“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了？”
“因为我妈天天晚上出去鬼混，还带陌生男人回来，我不怎么想回家。”林梦实话实说，“还有就是在学校和同学有矛盾，感觉学校也呆不下去。”
三个警察脸色都微微变了变，中年警察嘴角一抽，随即深感歉意地牵起一抹笑容：“是吗……没什么想不开的，你不是还有你的朋友吗？她们还在外面等你。”
成功了。把话题引到自己的创伤上，就算不能完美解释，也能引发他的同情心，哪怕他心里还在怀疑，也狠不下心继续挖人伤疤的。
林梦刚刚就是因为被同学迫害才挨的打，林梦的妈妈警察也是联系过了，对她的不负责任想必警察叔叔也留下了一定的印象。
就是提起夏琴和矢野，林梦眼角一动。她俩真的还在等她啊。
“对不起，关于你的私事，我不过问了。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给个解释。”
中年警察让林梦摊开手，把火柴盒放回到她的手心：“你去公园散心这事我完全理解，也不过问了——但是，你买这盒火柴是为什么？”
“昨天当晚，你出现在蓝山公园的时候，你的身上应该已经带了这盒火柴。因为我们查询了一下你购买火柴的小超市，这盒火柴售出时间是昨天傍晚。也就是说，你买了火柴以后专门跑到蓝山公园。如果只是为了放松心情，没必要多此一举吧？”
不愧是警察啊，调查效率这么高。根据商品的编号和店家的记录，轻而易举就能查出商品的出售时间，再加上小超市一般装有自己的防盗监控，对应时间出入的顾客也可以查出来。
大费周章调查这些，也同意能说明警察确实就是在怀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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