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太鄂七城杀戮过重,天降三日血雨,死者尸体来不及下葬,太鄂七城开始爆发瘟疫,这疫病还在束手无策之际,又传来消息北方大旱,饿殍满地,南方连日大雨,村庄冲毁。谣言不知从何处而起,谣传晏河清弑君乱国,引来疠气害死七城百姓,因此触怒佛祖,连降灾祸于人间,以示不满晏河清的篡权夺位。”
的确,太鄂七城之战后,因为屠戮过甚,引起军民不满,高祖一气之下,杀了军内几个散布谣言的兵将。
“须知旧乾一朝,佛教深入民心,十家七八都供有佛龛,晏河清安抚民心不得,登基之后仍是怨声载道,那时正逢一场佛会,高祖想借此讨好民心昭显自己虔心,崔白却在万民前请罪,言他乃佛诞日出生的肉身佛,太鄂城屠城由他意起,求退朝堂隐皈依佛门,终身为佛前点灯人以赎罪孽,替皇上消障业,为宋执明灯、护国运,为天下民祈福。”
“晏河清下旨诏告天下,封祁陵崔白崔家为掌灯人,为万民执灯供佛。晏河清不抑佛法,天下寺庙皆归崔家所掌,天下因此皆言崔家为点灯之家。”
如意拭净崔白的灵牌,对清欢道:“天下寺庙皆归崔家所掌,清欢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清欢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意粲然一笑,辉同日月,“晏河清奸诈得很,崔白想皈依佛门,他却把这么大一份产业都让崔家管着,让崔白无法抽身。万民供奉的香火香油钱,寺院的房舍土地,随寺的良田租民,借着这个由头全都收归在一人手中,崔家得了利钱,他借着崔家之手逐渐缩紧佛教在朝野中的僭权。”
如意把那沉甸甸的灵牌塞在清欢怀中,“短短几年,崔家从万寺中收的香油钱,金沙金粉堆积成山,犀角象牙、玉石乌金、鲛珠水晶等数不胜数,穷哈哈的晏河清拿着这些钱,疏通河道治理民生,巩固边塞坚壁清野,还修了他的陵寝。”
清欢捧着冰冷坚硬的灵牌,倘若君子如玉,崔白,应是个铮铮傲骨的男子。如果他真的存在着,那为何在太清楼和玉宸殿的百官载记和高祖录里却没有找到只言片语?
“后来呢?”
“后来,崔白和晏河清都去了,崔家远离庙堂,虽不事生产,但富可敌国,朝野内外无人能及。白玉地,沉香壁,东珠脚下沙,明珠檠上悬,金箔羽衣莲台履,神仙台里不能及。”如意叹道:“好一番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盛况。”
清欢追问:“再后来如何了?”
如意拂衣起身,重新燃上檀香,背身回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除了崔白之事,他不愿多言。
清欢幽然道:“开国至今近两百年,崔白死后一百多年间,都发生了什么?你家为何入罪?你为什么入了宫?”
清欢望着他的身影,“你说你家因谗获罪,全家皆亡,如若是朝廷所为,那为何没有刑部宗卷?如若崔氏一族和崔白确有其事,为何高祖本纪和史录却没有记载?”
如意平静道:“《高祖本纪》其三中有一段晏河清与众人饮酒‘侍呈十樽百坛入帐……一轮酒毕,秦李二公酣然不知世事,韩沈周三将面酡脸赤尤可战也,周兰方执杯做酒赋,刘崮张陵呼卢做博,高祖谈笑欣悦……’座中只写九人饮酒,侍者却上了十樽酒杯,还有一个酒樽是谁的?高祖谈笑欣悦,是与谁谈笑?开国录中亦有,巴陵之战前高祖与三将道,‘经此一战,河西尽入囊内’但战后高祖却与庞龙张陵回京,若有三将,为何却只出现两人名字?”
他神色淡然,“史官作撰,多少真假,几番删改,又如何说得清。”
清欢定定神,问道:“崔白当日为何要有此举?为何想要皈依佛门?”
如意递过一柱檀香,“显祖之墓在后山,清欢随我去看看。”
已是碧天如水夜云轻的月夜,他拎着一盏小灯在前,灯光朦朦胧胧照着两人身影,身侧闪闪灭灭的萤光在风中掠过,影影绰绰的树影窸窣作响。
清欢第一次觉得他是那么的……褪去了在宫中的身份地位,褪去了他对自己的执念,他此刻沉静得如同一个陌生人。
如意引清欢来到一座碑园前,灯笼在碑石上虚虚一照,他回头道:“到了。”
坟茔修建得很普通,如意抚摸着墓碑上的字,低声道:“虽是墓堆,但其实,这是显祖的衣冠冢。”
“衣冠冢?”清欢疑惑地盯着碑石,“他的真身葬在何处?”
如意默然不语。
清欢趋近去看碑石,上头铭文墓志十分细致,待定睛看到那两个字,她却愣了愣。
崔白,表字九澜。
手心湿润润的,清欢瞪着眼,惊疑地转头看向如意,问道:“九澜?”
如意轻轻嗯了一声:“民间里还有不少野史传闻,说的是晏河清身边一个叫九澜的人……”
呼延旻与清欢说过一段传闻,高祖建国征战之时,情系身边一个叫九澜的近臣,曾执他手对身边人道,此乃吾后也,后来建朝之后,九澜却杳然不知去向,高祖信守当日承诺,后位空悬二十载。
“你家高祖,他从来不爱女人,他爱的是男人。”
清欢失态地踩落丝履,跌坐在地。
如意跪在地上,捧着清欢的脚踝缓缓道:“他们两人相识于少年时候,斗鸡走狗走马观花的事情没少干过,早已情投意合两意想属,后来一起反乾,崔白在外是崔将军,在晏河清身边,他叫九澜。”
“知道崔白的人,或许不知道他叫九澜,知道九澜的人,也未必知道他就是那位崔将军。”
“龙阳断袖之癖自古皆有,休说民间种种,历朝帝王也多蓄娈童男宠,天下初定之时,晏清河已和崔白情意缱绻,打算立旨封崔白为帝后,只是朝臣岂能答应,天下岂能答应,崔白又岂能答应?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岂能因此事让晏河清与天下闹翻?”
“崔白无法为晏河清生养后代,又不愿屈在后宫为妃,所以当日佛会上,他当着万民朝臣与晏河清的面请旨皈依佛门,愿以一生在佛前点灯赎罪。”
“晏河清不答应,但崔白去意已决,两人关系一度直转而下,最后晏河清不得不妥协,下旨封了崔家为掌灯人,牵绊住崔白不得出家,又为了延续崔家血脉,让一名女子怀了崔白的孩子。”
“建国初年百废待兴,崔白用佛寺里收敛而来的财富帮着晏河清重整江山,但他再也没有再踏入过汴梁一步,而晏河清,却一直没有立过皇后。建业十九年三月初八,崔白病逝,在祁陵崔家下葬。”
如意抬头,黑漆漆的眼觑着清欢,“祁陵崔家只下葬了崔白的衣冠,他的棺椁被晏河清带走,悄然葬在永厚陵。”
清欢脑子里一片空白,呐呐道:“永厚陵……”
“永厚陵是帝后合陵,晏河清对崔家说,他与崔白,生不能同衾,死必要同穴,他一定要带走崔白。而永厚陵从一开始,就是为崔白和他修建的,虽然陵碑上无法镌上崔白的名字和谥文,但不信佛的晏河清却为崔白留了一尊佛像,和佛前永不熄灭的长明灯,以此告诉世人,他封下的那个点灯人,永远在他身边。”
“崔白死后,空悬二十年的后位落在当时的太后头上,晏河清驾崩前,他遣人送来了无字匾和刻着崔白名字的灵牌。”
如意望着清欢的眼神缱绻,“你连自己高祖的印章和字迹都忘了么?无字匾和玉牌,都是你家高祖亲手做的,有些东西,在世人面前虽不可言,但都在说给别人听。”
他单膝跪在清欢面前,捧着清欢的脸柔情道:“我常常想,我无法恨你,我这样的爱你,到底是我的心意,还是他们的重逢相遇?我爱你,是情非得已,还是命中注定?”
初夏的晚风如此甜软,如意倾过来,软薄微凉的唇轻轻封住清欢的嘴,像雏鸟的轻羽飘落水面,冬日第一片初雪旋回大地。
他小心翼翼地亲吻,好像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刻,雪夜里的初吻,他只予清欢最温柔的对待,不再试图撷取一丝的回应。
清欢长大的这些年里,他给清欢的是过分浓郁黏腻磨人的爱,他不仅攻占,同时也在掠夺,但在这一刻清欢竟然有种幻觉,他原本的爱是如此的纯粹、内敛、温柔又克制。
清欢颤栗着抓着他的袖角,在他温柔辗转的唇间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真的。”唇瓣抵着话语递过来,“他们,可都看着呢。”
如意沿着清欢的肩膀捉住她的指尖,按在他跳动的心口,柔声低语:“清欢也是爱着我的,对不对?”
清欢凝视着他的眼,深不见底的黑,盈满她熟悉的那种眼神,脉脉此情谁诉。
清欢轻轻贴着他的耳,呵气如兰,“如意啊……”
我有丹心一片,为君千山万水,从来少年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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