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水龙头，擦拭干净，换上睡衣，苏梓歆打开了卫生间的门，溢出的水汽漂浮在空中，看向玄关的鞋柜朦胧不清。少女眯起了眼睛——夏雯雯的拖鞋依旧停在鞋柜的最上层。
还没有回来啊，这都几点了。少女抬头看了一眼闹钟，10点30分，心中若有若无的异样感骤然升起，这种别样的感觉拽住了少女的心。
11点，楼梯间传来了些许响动，少女猛地坐了起来，但开门声却是来自楼下的住户。夏雯雯依然没有回来。白高兴一场，随后又摔回床上。
时间走到了11点10分，少女突然想起自己可以电话联系，便从床上翻身下来。“嘟嘟嘟”电话无法接通，这个方法也不可行。刚刚升起的希望像泡泡一样，“啪”的一下又破灭了，不，起码泡泡破灭后还有飘散的水汽，这是什么也没有了。
11点半，少女出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没有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坐起身，看向床边的地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也放在被子上面——不像是有人的痕迹。
12点整，少女换掉了睡衣，把放在餐桌上的钥匙抓在手中。心中的不安已经强烈到要求她去警察局报案了。少女联想到上周的尾随事件，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停住了。手心处渗出的冷汗，让钥匙带来的冰凉感觉更深入肌肤。
不行，还是再等等吧。少女心想，强迫自己坐回椅子上。再十分钟，如果母亲还没有回来，那自己就去警察局报案。少女曾经向别人询问过警察局的具体位置——一开始，就没希望用上啊。
0点12分，少女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的手在微微颤抖。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少女在心中默念道。即使她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此时此刻，她希望不管是上帝还是佛祖，观自在还是耶稣，只要能让夏雯雯回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
W市街道的警察局很少会有晚上来报案的，更别说上门报案的还只是个孩子。
值班民警立刻站起来，走出了柜台，低头说道：“小朋友，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妈她，失踪了… …”少女的薄唇上下开合，和待在水族箱里的观赏鱼一样，机械的重复着动作。
值班民警最先想到的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开口道：“小朋友，你确定你的妈妈不是去了别的地方还没有回来吗？”他看到少女的眼神有些涣散，面部肌群并没有因为紧张而紧绷，而是放松到了不能在放松的地步，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呃，你的妈妈她失踪有多久了？有没有满24小时？或者说，你有证据证明你妈妈已经被坏人抓走的话，警察叔叔们可以马上去帮你找妈妈。”
少女突然抬起头，说道：“我们上周被人尾随过，我妈说她已经报过案了。”
询问的民警回头给另一个人递了个眼神。
另一位值班民警拿出一本册子，开始快速翻找起来，随后看向询问的民警，耸了耸肩。
“这样吧，呃，你把你家的地址，还有你的名字和你妈妈的名字写下来。如果24小时后，你妈妈还没有联系上你，我们就立刻帮你立案调查。”
24小时失踪立案机制还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平衡警力。确实有那些在别人家里喝酒喝醉了以至于一两天都没有消息的。
警局的警员不可能完全投入寻找任何一个短时间内无法联系上的人，除非是有证据证明，失联人员已经陷入危险的，可以直接立案调查。
少女重新低下了头，黛眉紧蹙，之后便是无止境的沉默。
“你送她回去吧，大半夜的，一个孩子在外面走太危险了。”
值班民警于是带着少女离开了警局，将她一路护送回家，直到看到少女关门、进屋。
次日，少女从睡梦中醒来，只感觉全身浑浑噩噩的，她扭头看向地铺。枕头和被子还是那样堆放在那里，可能是母亲已经起来了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少女打开了卧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鞋柜上的拖鞋。原来还没有回来啊，已经一个晚上了呢。周五是要放假的日子，今天还有课呢，要去上课吗？少女回到卧室，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小灵通，没有任何来电未接提醒。
一股无力感混合着绝望的情绪涌上了少女的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找上我！为什么会有两性畸形！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有什么冲着我来啊！为什么要牵连到我妈！】
【我们明明并不富裕，为什么他们要盯上我们！不是喜欢钱吗！！这么多有钱人，为什么要盯着一个朝九晚五给人做零工的人！！！】
【为什么… …】
少女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眼泪无声的滴落在地面上。“滴答、滴答”窗外的早餐铺子手忙脚乱的支起了帐篷，很快又将蒸笼挪到了屋子里。
雨下大了。
【… …】
【苏有成，为什么你要染赌？为了家不可以戒掉吗？？明明你们这么恩爱，就连跑货都要把轻松的活让给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
少女心理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溃了。
赵铭雅在街道上走着走着，突然像是一盆水泼到她身上，大雨只花了一秒就让她变成了一只落汤鸡。她急忙跑到一家屋檐下。“怎么说下雨就下雨的，这下好了没有带雨伞出来。”她脱下了警察的制服外套，露出里面半干的白色衬衣。
街道上也是，一下子就没有人了。行人们能去店里避雨的都进去了。这种大小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和店家唠嗑两句就又可以分道扬镳了。
“警察同志，进来坐吧，站在外面雨会淋到裤脚。”老板娘招呼着赵铭雅进店坐。
“没事的，婆婆，雨停了我就回去把衣服换了，而且我身上湿的，会弄脏您的凳子。”
“这说的什么话，”老婆婆皱起了眉头，“年级轻轻不好好爱惜自己，老了和婆婆一样得风湿了怎么办？别跟我扯什么身子硬朗，我家老爷子以前还是当兵的，现在一样风湿病，一下雨就疼的下不来床。”
赵铭雅拗不过老板娘，只能把凳子稍微拉出来一点坐下。眼睛则是扫视着街道的情况。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她眼前晃过，起先，赵铭雅并没有注意到。直到那个身影晃悠悠的走上桥停下，她才看见雨中站着一个人影。紧接着，那个人影身形向后一靠，一只脚就这样跨上了桥的护栏。
赵铭雅心中警铃大作，不加思考地立刻站起来，向着人影的方向冲去。在那个人影倾倒下去之前，赵铭雅一把拉住人影的肩膀，但是她不可能在双臂平行于地面的情况下将人从护栏外侧拉回来——没有地方借力。
【放开我… …为什么要拦着我… …】
那个人在试图挣脱她的掌控，但赵铭雅以自己的职业保证，自己虽然不能把人拉上来，但起码可以不让他（她）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来。
很快，在店里等着的人们看见桥上的异样，立刻有几个男人跑了出来，看见是警察在阻拦跳河轻生人员，立刻冲上去搭把手在轻生的人身上。
“不要想不开啊，生命就只有一次。”赶来的人劝阻道。他们人多，是可以把这人拉过来，但是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么瘦弱的人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去挣扎。只能先疏通一下这个人的心理了。
“你们不懂。”雨声虽大，但少女的沙哑的声音依然传到了施救人群的耳中。
这只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儿？！
“我说‘三二一’大家一起发力。”另一个人道。
一股巨大的合力将少女拽回桥栏内，立刻有人冲上去填补上靠近护栏的空缺，将少女围在中心，防止她突然翻回去。这种时候，不能给轻生的人一点机会… …
赵铭雅把少女带回了警局，这里是能最好保护她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
“苏梓歆。”
“今年多大了？”
“14。”
赵铭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从同事手中接过一条毛巾，盖在苏梓歆的头上。那个递来毛巾的同事很快就回来了，弯下腰和赵铭雅耳语了几句。
赵铭雅点了点头：“你是昨天晚上来报过案的吧，你的母亲夏雯雯失踪了？你还有别的亲人在这儿吗？”
苏梓歆机械般的摇了摇头，每一次的回应都至少间隔了3秒钟。
“查一下她的户口，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她爸。”
“您好，请问是苏有成先生吗？我是W市公安局的，你的女儿苏梓歆…
…请问您有空可以来一趟吗？”
“女儿？什么女儿？嗝，你们骗人前能不能做好工作啊？老子我就一个，嗝，杀千刀的儿子。还有啊，夏雯雯那biao子失踪了，嗝，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他们两个走了都不告诉我一声，嗝，原来是来W市了啊。警察同志，反正这事情，嗝，和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有成先生，我不管你们家庭什么情况，但是现在，在法律意义上，你任然是苏梓歆的监护人，必须负起身为监护人的义务。”
“又来扯这些义务不义务的，我没文化不知道什么义务，满意了吧？还有什么事情就一口气说完，别，嗝，一句话一句话的跳出来。嗝。”
警察同志的嘴角抽了抽，听得出来，这人是喝了酒的：“苏有成先生，法定义务不是你不知道就可以不履行的，你是苏梓歆的父亲… …”
“那从现在起，我不是他爸了，这总可以了吧？”
“先生，不履行抚养义务，屡教不改的，我们有权提请民事裁定… …”电话被挂断了，民警叹了一口气，看向苏梓歆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惜。
“小朋友，姐姐先带你回家吧？”
赵铭雅从苏梓歆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按着昨晚登记的地址，将苏梓歆送了进去。但她仍然放心不下，试图在她的家中找到什么有用的、可以直接立案的证据。
她在翻找的时候，苏梓歆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连眨眼也是实在干的不行了才眨一下。赵铭雅很担心女孩的心理状态。
最终，她在女孩的书包里找到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赵铭雅拨通了电话。
“你好，请问是哪位？”冰冷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这个声音好像有某种魔力，居然让赵铭雅的心也静了下来。
“我是W市公安局的赵铭雅，请问您和苏梓歆是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我是苏梓歆的表姐。”
“哦，事情是这样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空过来一趟。”
“我现在人在S市，麻烦你先把电话给她。”
【警察在和谁打电话？】
“苏梓歆。”电话被赵铭雅拿了过来。开口的一句话就让苏梓歆一怔。
“你是，珺… …”
没等她话说完，珺丝凉就开口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和吴雪冉现在是同班同学吧，她不是正好要回S市了吗。你跟她一起回来。”
“你怎么知道的。还有，我… …”
“照我说的做。”
珺丝凉的话是定住了苏梓歆的心智，让她不至于完全崩溃。
另一边的珺丝凉和赵铭雅聊了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然后拨打了另一个号码：“萧图舒，出事了。你的弟弟们不是在W市吗，让他们立刻行动起来…
…”
“终于忍不住动手了，你放心，我已经抓住他们的尾巴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夏雯雯没有生命危险。他们想绑架夏雯雯逼苏有成还款。这帮神经病。”
“苏有成的态度是在竭力撇清关系。他应该是把警察当成他们的人想来诈他了。哼，做的还真是够绝的啊。我让吴阳把苏梓歆先带回来，你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没有，暂时安排在你家里吧，你有医生的身份在。之后的事情等她回S市在商量。”
“快点把人找到，她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我不能保证我可以单凭嘴皮子压的住她。”
“我知道了。”
… …
梅燕很惊讶，吴雪冉今天不来就算了，这她还可以理解，怎么连苏梓歆也没有来？而且电话也联系不上她的家长，这种无故旷课的行为可是非常严重的。不能以为自己成绩还不错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更惊讶的还在后面，梅燕突然接到电话说是苏梓歆要转学回去了，手续也已经办好。
同样蒙圈的还有吴雪冉，早上刚起床吴阳就告诉她，苏梓歆要跟这他们一起回S市，同时还让她再去趟学校，把苏梓歆的书也一并带回来。
吴雪冉一再追问，吴阳也说出了实情：苏梓歆的母亲失踪了，而她又有跳河的念头，S市还有她的亲戚，送回去更安全。
吴雪冉顿时失去了语言组织的能力，“啊啊”两声后，便闭上了嘴。
接到苏梓歆的时候，吴雪冉看到她的身后站着一位警察——这告诉她爸爸早上说的全是正确的。
上车后，苏梓歆也还是一句话不说，中途下车吃饭也是没有什么胃口。吴阳担心这样下去她的身体会先扛不住垮掉，便把油门踩的更深了。
【没想到还是要回到S市啊，是要把我送到苏有成身边吗？他要是看到儿子变成了女儿，估计会一棍子打死我吧？打死也好，死了就什么也不用管了。】少女扭头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行道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这是，已经死了吗？】
少年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的，是前所未有的五菜一汤豪华家宴。母亲就在边上帮他夹菜：“这个松茸是昨天刚出土的，多吃点，黄油煎起来有股奶香味。”
父亲坐在对面的位置上，和爷爷对饮，小巧的酒盏盛着的白酒一杯接着一杯。“怎么愣着不吃啊？是你妈的手艺不好了吗？哈哈哈！”爷爷笑着转过头，黑峻峻的脸颊竟然看不出一点红晕。
【哈哈，爷爷还活着，看来我的确是已经死了。所以说，这里其乐融融的样子是天堂吗？看来苏有成也死了啊，哈哈哈哈，死得好啊，死得好啊，啊… …】
【为什么他这种也可以上天堂？为什么… …】
吴雪冉看着身边的人闭着眼睛，眼泪却从她的眼角流出，叹了一口气。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她，这些事情，只能她自己一个人来扛。眼前这个精致小巧的少女，令人忍不住就想多怜惜一点。
“爸，你车里有纸巾吗？”
“有的有的，我拿给你。”
“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拿，你开车就别分心了。”
吴雪冉拿到纸巾后，侧过身子，前压，一股奶香味扑鼻而来，轻轻地用纸巾吸去滑落的泪珠… …
苏梓歆睁开眼，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她支起身子，扭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边上的珺丝凉。
“我这是在哪里？”
“我家的沙发上。这段时间就先住我家吧。等风头过去了再商量后面的事情。”珺丝凉嘴里虽然叼着一根
“真知味”棒棒糖，但是吐字异常的清晰，丝毫不像嘴里有东西的感觉。
“我妈她没事吧？”苏梓歆追问道，支在沙发上的双手渐渐地握成了拳。
珺丝凉回答道：“我说过了，没有生命危险。她现在应该还在W市，你没有事就是对她最大的支持。还有，W市的那位医生感觉如何？”
“邱医生吗？他人很好。”
“我问的是… …算了。你就在这里待着吧，屋里随便你逛，我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珺丝凉站了起来，苏梓歆这才发现，珺丝凉已经挎着一个挎包了。
“医院我今天还要值班。晚上六点回来，听说你会做饭，冰箱里面有食材。”说完，便自顾自推门出去了。
珺丝凉的意思可太明显了吧？不过寄人篱下，总不能白吃白喝。苏梓歆从沙发上起来，光着脚在客厅里走动着——珺医生这应该是出租屋，不过面积比她在W市的要大上一些。
家里的布置极其简单，除了家具外，几乎看不见任何零散的东西。所有的物品都被收纳进了柜子或者抽屉。
接着是厨房，不仅是锅，就连锅铲都是放进了柜子里。拉开消毒柜，第一层上陈列的瓷碗，就连花纹都是对整齐的——珺医生不会是个强迫症吧？虽然这样看起来确实令人精神愉悦，但是每次吃完饭都要摆一遍不会很糟心吗？
后来苏梓歆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个厨房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虽然厨具什么的一应俱全，但是主人家好像动了没有动过。等等？那自己用完后，是不是还要把厨房复原成这样？如果是出租屋的话，可能是上家的趣味吧……
但愿如此。
然后是冰箱。一共有上下两个门，上层是冷藏，下层是冷冻。苏梓歆随便挑了一点看——虽然冰箱有保鲜的作用，但这些菜最晚也是昨天买的。再仔细观察一下，冰箱里食材的摆放也是整齐又科学——蔬菜、肉类分开存放，不愧是医生吗，预防食物中毒什么的真是有一手啊。
不大的面积还要专门辟出一间书房。书柜上码放着的，大部分都是医学的专业书籍，有些甚至被主人翻烂了。窗台上放着一株绿萝和十余盆各式各样的多肉。
少女凑近多肉，好奇的伸出手捏了捏它们的叶子，“咯咯”的笑了起来。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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