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于悄无声息间降临。
黑鹫与白鹰盘踞于重重叠叠的林枝间,小道上传出轻微的脚步声,直至一阵铜门开启声恍然响起,高坐于玄铁王座之上的男子才睁开眼帘。
殿堂内原本死寂如泥沼,可当男子双眸轻启之时,整个宏伟高深的大殿内部顿时响起了突兀的嘶哑兽鸣,刺耳的飓风席卷之音紧随其后,一股恐怖的威压从穹顶尽头显现,几乎要将万物镇压殆尽,一只自以无妨的五阶灵兽从殿堂外前飞过,在转瞬间便被榨成血雾。
来访者两腿止不住地轻微颤抖,她将目光朝着王座之上的男人看去,时隔数个时辰,再度感受到了那股由心底而生的真实恐惧。
“瑛鸾。”
王座之上的男子直起腰身,黑狼王种毛绒披肩从他肩头垂下,仿佛还沾染着这尊八阶王种临死前所流出的不甘鲜血。
“宗主大人,”来访者急忙两腿跪下,不敢有丝毫犹豫,她闭上双眼,额头几乎冷汗遍布,“请恕在下深夜姗姗来迟。”
“无妨,我比谁都清楚怜月的性子,她怕是又请教了你许多关于修行的问题,”男子左手托起下巴,眸中散发出看似微弱的光芒,但瑛鸾很清楚,前几日正是这光芒将一位魔宗大将在刹那间燃烧殆尽,甚至不留尸骨,男子看向王座之下的瑛鸾,再度开口道,“今日你对怜月的保护工作做得很好。”
瑛鸾心神一震,咽了咽口水,这才低下头来,拱手感激:“是圣女大人心思缜密。”
在说这句话时她的身子忍不住发出细微的颤抖,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毕竟……
瑛鸾抬起头,看了一眼玄铁王座上的狼衣男子。
这世上没有人,能在魔宗宗主沈麓面前保持冷静,除了魔宗圣女沈怜月,他的亲生女儿。
月影阑珊,从窗中映入地面。
沈麓面无表情,可右手指间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柄狭长寒矛,看得瑛鸾心头一紧,生怕这柄寒矛下一刻就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但还好这件事并没有发生,瑛鸾低下头,看着寒矛的倒影缩短伸长,意识到那是宗主将其拿在手中把玩。
“在汇报今日状况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不必如此紧张,我至今抹杀的都是背叛者。”
沈麓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下。
“一个都没有错杀。”
瑛鸾身子微微一颤,而后表情坚定地抬起头,回答道:“是,属下明白。”
沈麓看向瑛鸾的眼神在这一刻出现了几分暧昧在意的变化,但这并非是因为瑛鸾的身子过于诱惑和具有魅力,虽然宗门内早有数不清的修士被那前凸后翘的身材迷得死去活来,沈麓却永远能身处这种人群之外。
“你说……”
瑛鸾竭力屏住呼吸,生怕听错此时的一个字音,袒露在外的胸脯上被汗液滴落浸染,她咽了咽口水,脑海中已经开始搜索回答。
“天青圣地的苏长生与我,”沈麓轻声开口,问出了一个在今天之前,瑛鸾会感觉十分可笑的问题,“谁更强?”
话音落下,瑛鸾的身子却悄然紧绷起来。
诚然,宗主大人的修行天赋举世无双,独创的一些道法更是冠绝古今,在东深域内可以说毫无敌手,曾有无数魔修前辈感慨,这种人修行魔道,其实是所有魔修们的幸运。
东深域内的魔宗虽然只是大魔的分派,但有一点与大魔是同样的——
最起码在东深域内,魔宗绝对拥有举足轻重,肆意挥霍自身一切底蕴的地位。
瑛鸾鬓角流下一滴冷汗。
若是在今天亲自面对过苏长生之前,听着宗主问出的这个问题,瑛鸾只会觉得可笑,然后毫不犹豫地告诉宗主,宗主要比那所谓的天青圣地大师兄强上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不止!
但是此时此刻,瑛鸾只能犹豫,任凭冷汗浸湿自己的衣领和发丝,紧紧贴住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宗主,真的比苏长生强吗?
或者说苏长生,真的比宗主弱吗?
瑛鸾回忆着白日里苏长生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与此同时却又十分超然脱俗的气质,以及那种令人感到可怕的淡定,那是司空见惯的自然反应,瑛鸾自知绝对不会有错,苏长生那种反应根本就是习以为常到了极致的平淡。
苏长生竟然对其他人习得仙法一事能做到习以为常!
瑛鸾几乎无法呼吸。
那双好看的眸子不断闪烁,她咽下口水,樱唇微微张开,喉咙松动,却迟迟无法发出声音。
宗主确实恐怖,他的恐怖来自实力强大,来自那种无可形容不能否认的强大,所以仅仅是面对着宗主瑛鸾都会感到害怕。
但是苏长生不一样。
苏长生恐怖吗,他不恐怖,甚至可以说是弱小孱弱,他的周身没有一丝灵力波动,有的只是斑驳到无法使用的剑意,面容和善俊逸,浑身上下有一股子淡淡的儒生气质,看起来完完全全和凡人没有哪怕一丝差别!
可瑛鸾却发自内心地生出一种感觉——苏长生要比宗主更加恐怖。
如果说宗主的恐怖来源于外在,那么苏长生的恐怖根本就是来源于未知!
表面看上去苏长生只是天青圣地大师兄,他是被姜鸢在半年前带进天青圣地,魔宗这两天早就把他的来历查了个清清楚楚,在进入天青圣地之前苏长生甚至没有接触过哪怕一名修士。
但,在如今这个修士遍地的修仙界,竟然有人能做到不与任何一名修士接触?
在此之前瑛鸾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疑点,只当是个偶然,可今日亲眼面见苏长生之后,她居然开始怀疑这是苏长生刻意而为。
苏长生的信息实在是太详细了,详细到令人毛骨悚然,更何况其中大部分信息都来自于村民记忆里苏长生的口述,粗略查看还好,可若是瑛鸾结合今天的经历再度回忆,那她目光所及,就只剩下了未知。
苏长生的经历看似详细,可实际上却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
说不定,苏长生他真的是一位举世真仙,只是因为伤病隐居在人间,等待复苏与飞升的机会!
这么一想,仿佛一切都合理多了。
难怪他对魔修的事情了如指掌,难怪他能随意点悟天青圣女使其修得仙法,难怪他的过去显得那般空旷,难怪他全身上下连灵气都没有!
瑛鸾已经完全想清楚了。
苏长生就是个受了重伤的魔道真仙,从东深域外来到东河皇朝隐居,之所以刻意不与任何修士接触是因为不想暴露行踪,免得被仇敌追杀上门,毕竟他可是一名魔修,定然仇家无数,天青圣地大师兄的名号只是个幌子,他甚至选择不外放灵力,就是为了掩盖修为与身份。
而倘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么苏长生和宗主的差距就根本不是孰强孰弱的问题,苏长生如果想要镇压宗主,只用耗费一个念头!
那将是真真正正的碾压。
想到这里,瑛鸾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有点困难了。
沈麓沉默不语,他看着瑛鸾的反应,心底逐渐从最初的狂傲,变为了稍作认真的谨慎。
他很清楚瑛鸾不会对自己撒谎,也看得出瑛鸾如今的状态十分矛盾,这实在太奇怪了,东深域内除了那神秘莫测的域主,怎会有人能让瑛鸾觉得能与自己一敌?
沈麓也不由得开始生出了几分心思。
莫非那苏长生真的有什么古怪?
作为他的下属,瑛鸾好歹是通天一阶的境界,活过上千年,见多识广,修为也足以碾压东深域九成修士。
而强大至此的她,居然会对苏长生感到害怕?
沈麓垂下眼帘,脸上已经悄然不见最初的傲慢与张狂,他安静思考着,心想自家女儿真是得到了某位修行巨擘的垂怜?
若真是如此,那倒也是怜月命里沾了仙缘……
一向自诩东深域暗影域主的他,在这一刻终于对自己的地位产生了些许动摇,瑛鸾虽然没有回答,但对方的这种反应,其实已经是无比确切的答案了。
东深域竟然有人的实力会稍强于自己,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足以惊天动地的新闻,只有瞒下,以免引起动荡。
“好了,不必再想,”沈麓长出了一口气,两眼认真看向瑛鸾,“你先回去,汇报改天再做,我要独自思考一会儿,今日之事如同白昼我告知那般,不可泄露给任何人。”
瑛鸾猛地喘了一口气,胸脯摇晃,好不容易才被她稳下,她对着沈麓深深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开。
殿门轰然紧闭在瑛鸾身后。
短暂的寂静过去,瑛鸾无声抬起头,脸上的恐惧全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邪魅的笑意。
“倘若苏长生真是受伤的仙人,仙人伤势达到需要隐居的程度,定是伤及元神,除了我以外绝对不会有其他人推测出这个可能……”
瑛鸾步入黑暗,身影消失,只在空中留下短短的一声轻笑——
“那这般看来,他伤势极重,岂不正是我将其夺舍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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