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李卓去找方似水商议的功夫，方珏甩开贴身小厮，径自走向方姝的屋子。
方姝现今不过刚过了七岁的生辰，人小鬼大古灵精怪，长得也是娇俏可爱，玲珑雪团子一个，在方婉还未降生时，方姝一直是家中所有人的宝贝。
直到李卓一鼓作气生下了龙凤胎方婉方迪，再加上生下方姝的那位红颜薄命，近些年来方姝在府中日子过得比之宋兰奕父子俩不遑多让，李卓顾忌着方似水，不敢明面刁难，暗地里却任由脾性大的方珏拿她出气。
时日已近初秋，方姝的院子原是紧邻方似水书房最敞亮舒适的一个，后来池小郎过世，李卓商议着这么大的院子单一个孩子过于空旷，且孩子还小府里下仆看管难免有所疏忽，院子大了反而不好，故而将方姝搬到了离方珏最近的一所耳房之中。
嘴上说是好方便与方婉姐弟俩一同照顾，实际上却是做着种种苛待，将昔日在貌美的池小郎身上吃过的亏通通报复给幼小无辜的孩子。
可怜自幼聪慧的方姝，以往对其关怀备至的李爹爹陡然换了一副面孔，衣食也非往日可比，活泼好动的性子生生拘束起来，不得已装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初秋时节，暑气还未消散，小小年纪的方姝夜晚因少了仆人扇风，燥热难眠，整日昏昏欲睡，直到傍晚时分天气凉快了些才睡了下去，刚睡没一会，耳边传来方珏气汹汹的叫唤，惊的一股脑爬了起来。
“二哥哥，你怎么来了？”
方姝鼻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小心翼翼腆脸笑道。
“睡睡睡，你整日除了睡觉还会什么？”
方珏瞪了一眼妹妹，没好气的说道：“你素日不是和你那大哥哥亲近吗，怎么，他回来了你也不去看看？”
乍闻此语，方姝明显削尖的小脸露出了惊喜神色，忙不迭问道：“大哥哥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说罢，便蹬起小腿，扶着床沿下了床作势便要跑出去，冷不防却被方珏拽住胳膊。
“你急什么，你大哥哥现在忙着呢！”方珏意有所指道。
“忙？”
“没错，娘给方销相了门亲事，他现在没准正忙着绣嫁衣呢！”
看着方姝惊讶的张大了嘴，方珏这才露出一丝得意：“你想不想知道你大哥哥要嫁给谁？”
方姝小鸡逐米似的点头，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珠子直愣愣的盯着方珏。
见小丫头片子成功被勾起了好奇心，方珏徐徐善诱道：“我也想知道，不如……咱们一起去看看？”
燕京大家公子皆养于深闺，平日若是外出需是要有家中女眷陪同，才能免于抛头露面的放浪名声。
方珏自小被爹娘“寄予厚望”，自是严遵死守深闺戒律，除了每月一日的上香祈福和佳节时分才能出行外，平日都是拘于院中的，故而当他得知方销需时不时偷溜出府赚些银钱，鄙夷之余又不免生出几分羡慕。
方姝虽小，但也勉强算作女眷。
最重要的是，出府一事定瞒不过爹娘，若要追究，就说是方姝贪玩硬拉着自己出府。
方珏一番算计，随即换了一副面孔，神色担忧道：“我听娘说，你大哥哥要嫁的人可能不大好，具体怎么个不好法我也不清楚……”
见方姝果然露出紧张神情，方珏再接再厉道：“你大哥哥素来最疼爱你，他回来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多伤他的心啊！不如下次你去看他的时候把他未来妻主的消息带去，或许他还能原谅你的疏忽？”
就算年纪尚小，方姝也直觉二哥哥突然关心起她和大哥哥着实古怪，可二哥哥说的有理，自她出生起，大哥哥和宋侍夫都在府中过得艰难，原先她不觉得大哥哥对她有多好，直到生父去世，李爹爹又生了一个女儿，自己顿时孤苦无依起来。
那时候，只有大哥哥和宋侍夫还挂念着自己，而且大哥哥偶尔还会带着冰糖葫芦来看望生病在床的自己。
元宵节的时候，也只有大哥哥带着她偷溜出府去看花灯。
这次就算大哥哥突然离家出走，走之前也给自己留了好些亲手缝制的兔娃娃，若说这府中对自己真心的，除了大哥哥和宋侍夫外，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了。
想及此，方姝鼓起勇气问道：“二哥哥，你是有什么法子出去吗？”
夜幕将至，方珏谎称身子不大舒服早早睡了，李卓只以为他还在闹牌气也就随他性子，自打向方似水讨了个说法后，他心情不错，直到下仆跑来说那两个小魔头又吐奶了，这才急吼吼赶去照料。
方珏第一次偷摸出府，心情难免激动，带着面上愈发不安，眼珠子滴溜溜四转的方姝走了后门。
后门护院的婆子吃了方珏送来的酒早就醉醺醺不省人事了，不消多说，两人趁着夜色偷溜出府。
梨花巷与永乐坊不过是一街之隔，而永乐坊道政里更是住了不少达官贵族，故而这片区域入了夜常有巡逻队来回看护，方珏倒不怕有歹人趁着夜色害了自己，故而戴着帷帽牵着方姝的手大大方方的走在石板街上。
“二哥哥，这里好安静啊。”
一阵凉风吹过，街上连片落叶都没有，风呼呼刮过石板路，干净的令方姝更加不安。
方珏轻哼了一声以示回应，这里可是梨花巷，可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能住的地界，连娘六品的官职俸禄都买不起这里巴掌大的地儿，他方销何德何能能嫁进这里？
“二哥哥，咱们就这样走去，能看得见人吗？”见方珏不理睬自己，方姝挠挠脑袋提出自己的疑问。
“这就要看你了，你可是她未来的夫妹啊。”
方珏挑了挑眉，抬起下巴示意方姝前去问路。
“孙家，哪个孙家？哦，孙冉家啊，喏，转过前面那弯第二家就是了。”
迎面拦下的路人诧异的看向年幼的小女孩，如实告知，走了老远还不忘反复回望着女孩身后戴着白色帷帽的少年，心中琢磨着这梨花巷啥时候来了个身段如此苗条的少年郎。
两人走至目的地，抬眼望见牌匾上赤金的“孙宅”二字，字体纵横交错，大势磅礴，然而毕竟经历了几代风霜，赤金斑驳，牌匾还缺了左下一角。
“敲门啊！”方珏没好气儿的催促着。
方姝畏畏缩缩的伸出手，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褐红色的大铁门。
敲了好一阵都没动静，眼见月上柳梢头了，两人本欲悻悻而归时，门突然打开了，迎面走来一个长得九分“独特”的女人。
同样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活了十几年没见过几个外女的方珏隔着隐隐绰绰的帷帽，好像看见了朦胧中月色——
下坑坑洼洼的黑色阴影。
怎么会有人长得如此奇妙。明明五官并无残缺，但比之残缺还令人惨不忍睹。
皮肤黄中带白，白中又带着青，泛着闪烁的油光，豆粒大小的眼睛有仇似的隔着老远，眼珠子还有自己的想法凑的很近，说是“斗鸡眼”都夸大了她眼缝中的珠子，嘴巴长得大且凸，还总是一副合不上的样子，将参差不齐的牙齿看的一清二楚，嘴角的涎沫黏糊糊的垂到下巴。
全脸的毛发尤不讲究，眉头稀稀落落，单就眉角长得又黑又长上扬着直指脑门，与嘴皮上方黑黢黢的唇毛交相辉映。
整个五官也就鼻子还算正常，但这正常在不正常的眉眼下显得更加不正常了，让人生疑：这鼻子到底为何会长在这样的一张脸上？
“你们找谁？”
女人开嗓，这才让人从她那张脸上转移向下，臃肿的身材，肚子大而尖，堪比怀胎八月的孕夫。
方姝毕竟年幼，虽知美丑，但她仰头只能看见凸起的被衣裳包裹住的肥肚。
“你……就是孙冉？”回过神来的方珏幸灾乐祸道。
唤做孙冉的女人听闻清脆的少年音，眼珠子“嚯”的一下差点瞪出眼皮束缚。
“哎呀呀，我这眼神！原是个小郎君！是我是我！不知你深夜造访有何要事啊？”
说是深夜实乃夸张。
才刚入夜，街上的小贩还尚未收摊，也就梨花巷清净了些。
见女人不客气的眼神滑溜溜的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方珏浑身跟针刺般不舒服，大着嗓子答非所问道：“你家没下仆吗，怎么是你开门？”
“小郎君今年多大啦？家住何方啊？”
同样答非所问的还有孙冉，她家道中落，祖上积蓄都被她赔了赌资，早就没钱养下仆了，更别说还能看见嫩俏俏的少年站在门前了！
见女人开始出言调戏，方珏拉着方姝便要走开，看样子这女人便是丑女孙冉了，果然名不虚传～
“诶呀，别急着走嘛！”孙冉扭动着肥躯拦在方珏面前，笑眯眯道，“小郎君还没说找我作甚呢，这夜黑风高的，你带着小孩子多危险呀～”
“让开！”
纵是不通事故，方珏也能感受到女人的逼近，虽说这孙冉又丑又猥琐的模样深得他心，但这猥琐可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来者是客嘛，来都来了，小郎君为何不进屋坐坐？”
女人笑的更加放肆，虽说不知这少年找她作甚，但能占的便宜不占岂不亏大了！
进屋坐？那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方珏气急，拽疼了方姝的手腕。
年幼的方姝自是知道眼前的女人拦着他们不让走，虽然二哥哥平日对她冷嘲热讽，但毕竟是个男子，作为“女人”的她怎能不挺身而出呢？
“你不要脸，我大哥哥以后才不会嫁给你呢！”方珏下定决心，这女人又胖又好色，她一定不要让大哥哥嫁给这样的人！
大哥哥？孙冉一愣，望了望扎着总角发饰的方姝，又看了看一身月白色长袍的方珏，恍若大悟道：“哎呀呀，原来是方家的小姐呀，咱们是一家人啊！”
眼看女人欲伸出肥掌抓住自己的手，方珏连忙避开怒斥：“谁跟你一家人，又不是我要嫁给你！”
“这是我二哥哥。”方姝解释道。
二哥哥？孙冉早就跟方似水通了气儿，为了她那个老不死非要等成亲才肯把所剩无几的田契交给自己的祖母，她存着攀附方家的心，应允等娶了方家的大公子，将梨花巷这块祖宅割一半给方家，到时候方家搞不好全家都要搬来梨花巷。
这般想来，孙冉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眼前少年，这二少爷虽隔着帷帽看不清模样，但身段妙的很，那小腰估计自己一只手都能环住～
“哎呀呀，二弟弟可别见外，你大哥嫁给我，你就是我亲弟弟，咱们这不就是一家人嘛！”说罢不待方珏反应，硬拉住他的手腕拖着便往府中去，还边拉边嚷道：“二弟弟这次赶巧来了，怎能不在府中喝杯茶再走，要被你爹娘知道了，岂不是怪我招待不周？”
方珏恨不得将眼前人咬下一块肉来，但他就算刁蛮，力气却远远比不上女子，更何况是个肥硕的女人。
他又扯又打，方姝也察觉不对劲，不住地喊着：“你放开我二哥哥，放开！”
可怜幼女力道尚小，打在肥厚的肚皮上显些被弹得老远，方珏纵是再骄横，遇上这般泼皮无赖也没得办法，哭喊开来：“丑八怪，快放开我！”
被唤作丑八怪的孙冉颇有些不爽，本就不大愿意将祖宅割让，怎能不讨回些利息？想罢，力气愈发大了，眼看方珏就要被她拉入府中，就在这时，宛若天籁的女声响起：“孙冉，你这是在做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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