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晴天,万里无云,远方的天空看起来不怎么完整,那是因为眼睛肿得历害,视线便被遮挡了一部分。
小良抬起手,想揉一揉眼睛,刚触碰到却一下传来锥心的的疼痛,眼泪不停地涌出眼眶。南宫钥知道,那不仅仅是痛,更是恐惧,满心的绝望不知要从哪里找到出口。
背的的草垛有些扎人,是他用了一个上午才捆好的。此时午时已过,早上只喂了一口稀饭的肚子早就空了,但是他不想动,任由泪水不停地往下流。
视线里那条从远方蜿蜒而来的小路模模糊糊,小良想,如果祖父出现在这小路上该是多好。可是没有如果,他全身都在痛,这些痛都清醒地提醒着他,他被抛弃了,抛弃到这个全是恶魔的地方任人欺凌。
“……为什么?”眼泪划过小良的脸,浸过嘴角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传来。
“他在那里!”
是让小良恐惧的声音,他想都不想爬起来就跑。因为营养不良,相比五、六岁时并没有长高多少的身体很快就被追上来的人按爬在地上。
随着重重的一巴掌呼在头上,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你居然敢跑。”又是一巴掌:“你家里都不要你了,要不是我家好心收留你,你只有饿死知道吗!”
不及他多想,领子被人一提,被拉起来的小良面对着两个比他高出一个半头的少年有些发怵,慌乱的眼神四下瞟着,想解释点什么却因为害怕说不出话来。”
“张小良,我跟你说,刘老头家的牛昨天被拍死了,说是山上的熊跑下来了。”
小良当然也听说了,但眼前有比拍死刘家那头牛的熊更让人害怕的,他垂着眼睛不敢去看眼前两个让他颤抖不止的人。
“今天村子里的人要上山去打熊,我们一起去看。”
小良轻轻挣扎了一下,见两人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只好作罢,颤着声音说出句话来:“……熊会吃人的。”
文家两个半大小子愣了愣,相视一笑,说道:“不吃吧,村子里这么多人不是没一个受伤的吗,说明,说明它只咬牛,它不吃人的。”
把小文放下,文家的大孙子文来福难得的好说话,拍了拍小良的肩膀:“你要是个男子汉就跟咱兄弟开个路,咱们去看一看那黑熊长啥样,我只听我阿爹说过,说是有一座房子那么高。
小良更害怕了,一座房子那么高!还要他去探路?
见他一直抖个不停,腿脚都不利索,文家的小孙子文来喜说道:“只要你能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我们以后就不再打你了。”
说完看了看他哥,文来福接过话头说道:“对,还给你吃蒸糕。”
不挨打还能吃饱肚子,这样的诱惑对于一个九岁多的孩子来说实在是足够大了,相对从没有见过的熊所带来的恐惧,这样的许诺在他脑海里更加明确清晰,显然让他无法拒绝。
起因很简单,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文家两兄弟决定去看一看那头拍死耕牛的黑熊,又因为害怕,便让小良走在前头,想着出了事总有个人抵着。
林子很大,秋日里已不再繁茂,枝叶间透进许多的阳光撒在湿软的土地上,时不时有小动物伴随着小良三人的侵入窜上树梢,瞬间消失在来人的视线中。
为了防止有人在这几日误入山林,上山的路口有村民守着,文家两个小子怕被发现,一路催着小良往林子里钻。看着已经明显偏离了上山的小路,小良心头越发的慌,不时回头看跟在他身后的两人。
“看什么看!”文阿福不耐烦的皱了皱像他父亲一样又短又黑的眉毛:“继续走啊。”
小良小声说道:“……我怕会迷路。”
文来福“噗嗤”一笑:“我可没你那么笨,这林子我钻了好多次了。”他眼睛乱转了几圈,望了望依稀还能见着的小路,本来有些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了不少。
“来,给你一块馍馍。”文来喜从怀里掏出半块头一日剩下来的冷馍馍:“咱们从林子里穿才不会被发现嘛,要想不走偏,瞧着林子外的路往山上走准没错。”
树木错落地铺开在山地上,从树木间的缝隙中依稀能见着那条上山的小路,知道来福与来喜心里也有数,小良提起的心又放下不少,毕竟他二人承诺过了,他带他们进了林子以后便不会找他的麻烦了。
接过来喜给的馍馍,老早就饿了的小良大口吃了起来。馍太硬,吃了两口咽不下去了,又舍不得丢掉,想着回去泡凉水吃,便揣进怀里。肚子还是饿,胃又被噎得痛,小良按着肚子默默往前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文家两兄弟有些不耐烦了。来福推了一把前头走得气喘吁吁的小良:“你走快些啊,出来好久了,要是耽误了晚饭时间我们会挨骂的,你可小心点。”说完冲回头来的小良挥了挥拳头。
小良的心紧紧一缩,林子里已经暗了些许,虽说是看着小路在往里走,但极目四望之下,早已看不见村子里的人了。他握紧双手,对于文阿福的行为既愤怒又害怕,夹杂着深深的无力感,只能低着头继续走下去。
越往山上越让人觉得湿冷,不时踩断的树枝发出的响动总能让人心头猛跳。南宫钥跟着小良一起心惊肉跳,不和谐的声音似乎响得有些频繁。
却又好像少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呢?南宫钥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一段路上好像都没有看到什么小动物了。她心虚地往林子深处瞟,却因为视线受限看不全,隐约觉得林子深处的灌木影子似乎不停的在晃动。
南宫钥心里“咯噔”一声,一股凉气从心底漫开。意料之中的吼叫声响起,三个孩子都明显的一愣,伴随着兽类的吼叫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林子深处迅速地往这边奔跑了过来。
“是熊!”文来喜尖叫一声,慌不择路地掉头就跑。
小良年纪最小,原本吓愣住了,这个时候却因为来喜那声尖叫回过神来,转身便往林子外那条小路冲去。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跑到路上才更好脱身,往山下跑一定会遇到上山来打熊的村民,说不定那那些村民已经听到熊叫声了。
没有跑上两步,领子被人一提。他转过头便对上了文来福那双惊慌失措又狠戾的眼睛,脑子依旧混沌,只知道自己被文来福往后重重的一摔。
痛,却又晕沉,有什么跑远,有什么跑近……文来福为什么要摔倒他?他觉得自己流了好多血,嘴角的伤口好像也裂开了,嘴里全是铁锈味。
还有……一股浓烈腥臭的热气迎面扑来。
来不及睁开眼睛,小良本能地从怀中摸出个东西向前砸去,接着便被拍飞出去。
他脑子更加迷糊,有一瞬失去了知觉,只觉到什么锐利的东西从他脸上划过,眼睛似乎被抓瞎了一只,有温热的液体又快又多地往下流,随着身体落下,剧烈的疼痛感从眼睛嘴角传遍全身,是一种让人快要失去理智的痛。
小腿处一阵剧痛后瞬间麻木了似的失去知觉,身体凛空而起……
耳朵中传来什么断裂的声音,与踩断枯枝的声音那样不同……已经痛得麻木的南宫钥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拼了命按下石扣。
她回到现实睁开眼睛时整个人还在颤栗,眼中全是泪,因为害怕,更因为疼痛,真是太痛了。那一瞬的痛扯断了她的理智,让她没有及时按下石扣,待回过神来那被生生撕裂开来难以言说的疼痛已经袭遍了全身。
南宫钥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耳边传来的呼喊声,对上任珑那双焦急的眼睛,南宫钥一时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太痛了,太痛了……,
……
布幔被重新拉下,冷静下来的南宫钥看着破碎掉的茶壶,心里想着那个内心一直充满着不安与恐惧的孩子,眼眶有些止不住的发酸。
她一字一句将小良的事如实告之老张头,看着那张在她面前失去血色的脸,到底没有忍心说出事情的细节:“你小孙子那坟里一定是空的,他如今要么被弃尸荒野,要么便……”南宫钥咽下后半段话,那些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因为那些痛,她原本是十分想狠狠地责怪老张头的,可看着面前这个老人死灰色的脸,那些话便说不出口了,如同那些她感同身受的疼痛,只能自己吞下去。
“我的信迟了一步。”浑浊的泪流出眼眶,所有麻木的外衣在这一刻被尽数除下,老张头崩溃地哭了出来:“要是收到我的信,我那孙儿便不会被欺负至死了啊!”
“问题是出在信件迟了上吗。”南宫钥声音有些冷:“是那家人心太硬太冷,人性贪婪,永远也不会满足。”
虽不是你的错,但你却有无法推脱的责任。最后这句话南宫钥不能说,说了,老张头便也活不了了。只希望为了帮他孙子求个公道,能支撑着老张头好好活下去吧。
南宫钥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缓解着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劝慰道:“小良他回来找你,便是在乎你,希望你能为他讨个公道,他也便能安息了。说到底,你还是他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你好好活着,小良才能安心。”
有一些悲惨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却走向了必然的结局,人生种种,只有坦然面对才有新生的机会,活着,才能有机会。
第二天任珑便回来复命了,老张头已经收拾行装回唐国去了。
此事告一段落,眼下便是要去见一见申弘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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