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了一口气、轻松地笑出来——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即使是会在这种平时的人鱼不会来的餐厅里淡定地吃饭，可说到底阁下还是一条人鱼啊——
想要从根本上砸碎自己灵魂上的枷锁、还是相当困难的。”
他一口气把剩余的残酒全部喝干净。
“阁下的愿望是不会实现的。”
“啊？”弗利卡一时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话题——
“我说、阁下的愿望，一时是不会实现的——”他舔舐着嘴巴上湿润的灿金色——
不但长着奇怪的嘴巴、还有着一条怪异的舌头——
牙齿上流过的浅碧色的光辉、似乎淬着毒液，能够通过牙齿注入到他人的脖颈。
“阁下不是很讨厌自己的同族吗？心中想着的恐怕是把人鱼讨厌的部分剔除剿灭吧。可是、阁下却不能接受为在下打下手，当然理所当然的，也不能接受在下请客喝下的酒——
我知道我的容貌在普通的生灵中看起来很是怪异、乃至丑陋，不过如果是在我们一族中，我绝对算是相貌堂堂的那一种。”
弗利卡的嘴巴蠕了一蠕。
本来有点忍笑的意思，仔细想想看似乎觉得有点不礼貌——而且在心灵上并不能完全接受他的话语，想要当作玩笑，却又能在表达的意思上理解这位自来熟的家伙。
蜘蛛和虫子们彼此的审美标准、鱼类之间的审美标准、怎么可能和那些有着“人形”的存在等同呢。
即使是没有成长的人鱼婴幼儿时期、没有长成人形的五官——以及青少年期间并不能拥有完美的腿部，哪怕已经开始分叉，如果要是出门的话也还是要穿着很长的裤子来遮罩着双腿上的鱼鳞——
那么、这位自来熟的家伙其实在自己的族群中是一位帅气、受欢迎的，到底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又有哪里会让人感觉到好笑呢？
他到底是忍住了笑、可是差一点忍不住却也是切实事实。
“您刚才、是在忍笑么？想着、我这种家伙竟然说‘帅气’什么的，也未免太滑稽了。”
弗利卡轻轻咳嗽了一声。
依然是理智和实际行动的撕裂——
最终理智占了上风。
弗利卡仅差了一点点，就说出了“不”字来否认事实——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否认事实。
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同时对于他——
被这个到现在都不知道名字的家伙否认了的愿望也没有任何实际好处。
“没有回答、是默认了吗？”
“嗯……”
“真是坦率啊。”他用那即使没有故意弹出来、卷在一起的尖利指甲的手指圈成了一个圆环、放在了眼眶之前：“我能够、看到您的裂缝呢。无论是心灵、还是理智上的——虽然刚刚对于我的邀请否定得很干脆，在第一时间还产生了‘这家伙在说什么’的想法，然而您却没有置之不理、而是认真思考我会这么说的理由——
明明是有着、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深意，纯粹就是想没事找事的可能，在您的概念之中却完全没有浮现出来，哪怕我是在您的眼中，相当‘卑贱卑劣’的个体。”
“我没有那么说。”弗利卡轻哼了一声：“倒是你、无端端就在说一些类似诅咒的话语——什么我的愿望绝对没办法实现什么的。”
“那才不是诅咒、不如说是警示？因为我看您很顺眼、才跑过来提醒您的。”他露出了那一排尖利的、嵌入到谁的皮肉中大概能轻松杀死人透着碧色光辉的半透明洁白牙齿——
那覆在表面的碧绿、是藏在每一颗牙齿之后的毒囊内的存品。
“我知道在您看起来我应该是个很自来熟的存在呢。您来店的数次里在观察我的时候，应该数次看到我在和谁搭话——可是、您认为我在开口和谁搭话的时候，到底是随机——逮到谁就和谁交流、还是也有自己的筛选标准？”
弗利卡沉吟片刻——
“我想要认为是前者、而且之前我也一直都是那么认为的。可既然阁下专门开口问了一次，那就一定不是前者，而是后者——
否则也就没有询问的必要性了，对话也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我应该感谢您的理解吗？”
“不。”弗利卡耸肩：“我根本就没理解、如果你愿意详细解释给我听，说不定可以感谢我一次。”
“我详细解释给您听，反而我还要感谢您么？”
“是呢——我和异族——除了点餐的时候、交流这么多的时候可不多见，这算是你的荣幸。”
自来熟的客人“哈哈”一声：“没错、说不定真是我的荣幸。”
露西从自来熟的客人身边路过、手朝着他的脚底平展开五指，精致的没有开封的圆形扁平、雕刻着浮雕的玻璃瓶子握在手中。
她将玻璃瓶子放在柜子上、推给了白月。
“月——”
“了解。”
白月在接过瓶子的时候、露西从自己的围裙中取出了二十七枚金币、一枚一枚排布开来，置在自来熟的客人的眼前。
“可以吧？比市价还多付了七枚。”
“可以、当然可以。”自来熟的客人朝露西点点头：“多谢您的惠顾——其实您就算是少付了七枚、甚至直接拿走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我可是这里的常客啊。”
“店面想要开得长久——除了能始终保持菜品的质量、作为服务人员以及老板能够清楚记住大多数客人的脸和喜好，还有就是并不会因为是常客就格外放肆——语言上可以略略轻慢来表示亲切、可是账单上，还有生意的往来上，是不可以含混的——
因为是熟客、认为不会随意离开自己的店，在账目上随便划分价格，擅自要求对方给自己额外的优惠，都对长线交易不利。”
白月把瓶子中的酒倒入到了另外一个瓶子中——
上面的浮雕工艺相差无几、色彩却更加艳丽——不是圆形的扁平瓶子，而是细长颈的瓶。
看起来杂乱无章的图案排布、若是愿意用心去感知的话，还是能够看得出那是一轮隐在彩虹的碎片之中的白色皎月的。
在彩虹之中的月亮吗——
弗利卡转头看着一侧的、能够看到构造的风景的透明的玻璃落地窗之后——
果然今日那碎石以及开花的假树之上，是悬垂着的月亮，以及贯穿了其中被构造出的湖水的彩虹。
那位自来熟的客人却似乎并不关心那细长瓶的雕刻工艺、和一侧的构造风景的关系，以及被倾倒入瓶中的酒不知道是基于雕刻玻璃的反射还是靠着的白月的力量泛出了略有些刺眼的光——
“如果阁下不能放弃——倒也不能形容成是坏习惯、但总而言之是作为人鱼一族共性的某些东西的话，那么在需要做出抉择的关键时刻，阁下肯定是会做出错误的选择，进而像是推倒了一连串紧密的骨牌一样引起一系列的连锁，总而言之是无法达成理想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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