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过处，青山翠竹，白亭。
一师一徒背靠着凉亭长凳，席地而坐，一个喝着闷酒，另一个愁眉不展，剑道如何暂且不论，愁之一字，可谓已是一脉相承。
“师父你不是说笑吧，我好歹是你的徒弟，你教我跪地求饶，难道就不怕有辱师门？”
“那你可以倒地装死，或者拔腿而逃。你看看你师父我，要是早点精于此道，哪还会落得如此下场！”
王起其实一直都挺好奇，自己师父这腿是怎么断的，心里也忍不住猜测，比如跟人比武被打断，又比如练习轻功被摔断。
想到这里，王起心里忽然又有了一种新的猜测，便偷偷摸摸附到孟岑耳边，鬼鬼祟祟的问了一句。
“师父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夜踹寡妇门，才被人抓住把腿敲断了？”
中年男人听后先是愣了一下。
随之蓦然大笑，笑声爽朗，倒也颇有一种不世出的豪迈与洒脱。
“哈哈哈哈……你这孽徒，不要觉得为师看不出，你三年学剑却一事无成的怨气与埋怨，为师早跟你说过，这剑意乃是一步登天之举，时运天赋苦练缺一不可，你所缺的正是时运，切莫再来编排为师，快去练剑，免得时运来时，苦练不足，到时候你错过机会又要埋怨，快去快去！”
“又是这套说辞。”
王起有些不耐烦的哀叹了一句，看了看另一个还没拆封的酒坛，索性抱起一坛扯开泥封，一股脑的往嘴里猛灌，但是因为鲜少喝酒，没喝几口就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咳嗽了两下之后，好像还没喝够的样子，一手夹着酒坛，一手拿起剑，丢下一句话后，起身就走。
“不就是练剑么，练就练！”
看着自己的徒弟把自己的酒给拿走，样貌颓废的中年男人无奈摇了摇头，最后只得捧着酒坛，醉醺醺叮嘱了一句。
“剑招求快，剑意求慢，挥剑越慢越好，切记切记！”
王起没有理他，自顾自在竹林里找了一块空地，放下酒坛开始练剑。
斜劈,竖砍,横扫,前刺！
每一下都去势极慢，极稳。
重复这些动作三年，王起甚至都已经有了一套专门的呼吸之法，来配合这种缓慢的挥剑节奏。
不需要人教，自然而然，浑然天成！
而他的心神也很快沉浸其中，感受每一剑挥出时的力道和轨迹，这时候即使把眼睛闭上，脑海里也会不由自主，映出剑锋划过时的图景。
遥遥看着那一幕的灰袍中年人，喝完一口酒后放下酒坛，仰头靠在后面的石条长凳上，醉语喃喃。
“心中无意，何来剑意，有意而不得出，那便出剑，胸怀千古意，剑动天地动，此为以人意，撼天意也！”
不知何时，身边已经立了一名黑衣女子，三十多岁的样貌，气质沉稳，严肃而内敛。
若是王起在这里，一定可以认出此女子正是祁天宗当代女子宗主，燕九玄。
据说二百岁不到便踏入化神期的门槛，其修行天赋可谓百年罕见，再加上其身材外表极有风韵，故而被不少人暗中倾慕，即使在许多年轻弟子眼中，那也是渴望而不可的高岭之花。
不过，自从中年男人拄着拐杖上山收徒，又爆出燕九玄与其是故友的消息以后，宗门里就有了另一种传言，说女子宗主燕九玄，与这个叫孟岑的男人暗地里有一腿，这无疑让许多倾慕燕宗主的单身男性，心碎了一地又一地。
“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剑痴孟岑，当世第一快剑，居然弃了剑招不用，跑到这里来教授剑意，说出去谁信！”
听到了女子清冷声音，孟岑仍旧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连头都懒得抬。
“当世第一又如何，出招百剑，不如一剑制敌，否则又怎会败于他人之手。”
“所以你就非要把自己弄成瘸子，就不能改道易行？”
说到此处燕九玄不由得有些感叹。
当年还是元婴期的她，带领弟子援救同门，正好碰上一白衣男子，仗剑与群魔厮杀。
那时的孟岑，是何等意气风发，可谓出剑无影，身法无踪，以一人之力，对敌四名金丹魔修，任他术法如雨轰砸，却始终闲庭信步，不使其沾身分毫，最后独自将四魔斩杀以后，尤有余力与观战的她们油嘴滑舌，说着仙子姐姐你们是来给这些人收尸嘛之类的调皮话。
可如今对比眼前男人的颓废，谁又能想到，他是当日那个一句话惹得众仙子发笑，乃至于春心荡漾的白衣孟岑呢？
孟岑听到燕九玄要他改道易行的话以后，却不由得自嘲一笑：“改道易行，说起来容易，燕宗主能改道易行，去修魔吗？”
“仙修以灵气为道基，魔修以魔气为道基，境界尚浅还可以两两兼顾，境界越高，冲突愈胜，我这个境界，自然没办法再去修魔。”
燕九玄说罢，也明白了孟岑的意思，想必剑招与剑意，也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子，只不过剑招门槛低上限也低，而剑意起点高，上限也高。
随后女子宗主，将视线投向竹林里闭着眼睛挥剑的王起，随口问道：“你就确定他能领悟那什么，玄之又玄的剑意？”
“对剑意这东西，目前我只积攒出一些想法，能不能成自然不知。”
听此一言，就连一向严肃的女子宗主，也忍不住透露出一些看好戏的姿态。
“他要是知道，你这个传授了三年剑意的师父，其实只擅长剑招，会不会一气之下，跑过来砍死你？”
中年男子又一口酒水下肚，一脸淡然的吐出两个字。
“不会！”
“为什么？”
“正因为看中了这一点，我才收他为徒。”
“……”
燕九玄再抬起头，遥望王起时，眼中不由的多了一丝丝的怜悯。
“对了，你不是一直在闭关稳固境界，怎么有空出关来找我？”
“宗门中几位长老，要挑选新一任弟子暗中扶持，目前资质不错的，其中就有颜月倾那个丫头，可惜呀，她和你这徒儿是青梅竹马，而且关系非凡，长老们的意思，便是想让颜月倾尽早斩断凡心，专心修行，可是碍于你我之间的情面，又不好擅自做主，所以我就来了。”
孟岑蓦然酒醒，转过头看向燕九玄：“那你的意思呢？”
“你还是蛮在意你这徒儿的嘛！”
燕九玄感叹一句，然后道：“我的意思，自然是先来探探你的口风，看看你这徒儿，究竟有没有前途，对我祁天宗有无用处，若是这辈子，只能当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很遗憾，颜月倾和他之间，必须要早早划清界限。”
孟岑稍稍思索了一下，惊呼道：“你为什么不早说，那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坑我这徒儿嘛……唉！”
燕九玄见他这副唉声叹气的模样，唇角微扬，摊开手变出了一坛以琉璃材质盛放的不知名液体。
“此为朝花仙酿，乃是我门下仙子于每日朝阳初升之时，采集朝花花瓣，并辅以大量灵丹妙药以秘法酿制，整座宗门也拿不出来五十坛，这一坛送你了，算是对你的补偿。”
孟岑手忙脚乱的，接过了女子丢过来的那坛酒，还未揭开封盖，便瞬间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奇异香气，足可见美酒之珍贵。
“燕宗主，你不能这样对我呀，王起毕竟是我徒弟，你怎么能让我出卖他呢，而且……而且你补偿我做什么，这根本不是一坛酒的事……”
孟岑一脸纠结之色，手捧着酒坛，拿也不是还也不是。
燕九玄见他这般为难，仿佛也有些于心不忍，正要开口说话，但转眼间那中年男子脸色一变，朝她伸出了两根手指。
“一坛不够，至少得两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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