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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黑色花园的夜莺(六)

40.黑色花园的夜莺(六)

我的名字是阿玛兰达。

在我们国家的语言里,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自由”。

我爸爸是一国的首相。

拜这所赐,我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且无论我到任何地方,都有人能认出我和我的家人。我们不管去什么地方,身边都必须有人保护或者照看。包括家里。

我不清楚作为国家的首相的工作是什么,我跟他的交流很少。我见到他本人的次数,比我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次数还要少。与其他是我的父亲,不如说,他就是我生活中一个偶尔存在的符号。跟一些只留下了肖像画的曾祖父一辈的人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生活在他们的庇荫里。

我没有办法正常上学。

在贝德维尔,不管在哪里上学,我都会第一时间被人认出来。身边常常会围着一群人。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想要通过我认识我父亲。在他们眼里,我似乎只是一个可以结识首相的途径。家里也想过要聘请家庭教师来给我上课,但是似乎也担心我没有一个正常的童年,于是不得不搁浅。

开什么玩笑。

自从我爸爸是首相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正常的童年了。

谁的童年里,身边看不见的角落里永远会有带着墨镜看不见脸的黑衣人?

虽然我在学校的时候,成绩一直都很好,但是我也常常听见一些让人不快的声音。“阿玛兰达又是第一名啊”,“那家伙的爸爸是首相,这是基因的强大,理所当然的啦”——

……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我爸爸是是首相,我就应该理所当然地学习好?这是牛顿第几定律,还是麦克斯韦的哪个方程?你们知不知道,为了不让别人贬低“首相女儿”这个身份,我每天要努力学到凌晨一点以后?我连那家伙的脸都没见过几次,凭什么我考全校第一跟他会有因果关系??你们是想巴结他想疯了吗??

我开始寻找自己除了念书和考试意外的才能。

尤其是那些跟我父亲无关的才能。

因为他是个连交际舞都不会的笨蛋,所以我试着参加舞蹈班,但是我的身体柔韧性最好的年龄已经过去了;

因为他对有毛的哺乳动物过敏,所以我也试着去接触了赛马,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接触的赛马一个个第二天都没精打采的;

因为他是个音痴,所以我还试着去学了萨克斯和单簧管,但是我似乎一直都没学会怎么把它吹出声音而不伤害腮腺——

我的事情渐渐传开了。

大家背地里开始议论,首相的女儿是个兴趣广泛但是却没什么才能的家伙。

终于,这件事惊动我父亲本人了。

那是我对这个人有记忆以来,他跟我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那时候我十三岁。

“……你在干什么?”

“……什么?”

“你这半年,除了学习,课余生活比以前丰富了十几倍。你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看见那张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脸就会紧张。

“我看过那些课余活动的内容了,如果我没记错,都是你之前从来没有机会接触过或者了解过的。你是看电视,然后开始感兴趣的吗?”

那是因为你都不擅长啦。

“……当你的女儿很累啊。”

事后想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会跟他说这种话。

“你说什么?”

“不管我到哪里,做什么,总会有人在背后死死地盯着我。我做的好了,他们会说是理所当然;我要是有一丁点失误,他们就会说,‘啊,就这还是首相的女儿呢’……可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啊?我为了一直保持全校第一,我也是天天念书学习学到很晚的啊!哪有什么理所当然的!”

他罕见地沉默了好久。

本来,我还以为他是生气了。

“阿玛兰达,你知道我每天的工作吗?”

“……不知道。”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政治。我也是坐到这个位置上,才明白这一点的。如果你有才能,就不要涉政;如果你没有才能,就更不要涉政。”

“……什么?”

“你不用管那些声音。我是我,你是你。我的工作不会跟你透露半分,你的才能也不会分我丝毫。我既然坐到现在这个位子,身边总有闲话。我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只是你还不习惯。这个……除了让你自己努力去适应,没有更好的办法。不管你有没有才能,你都是我的孩子——这是不会变的。”

“可是……”

我想证明我有。

“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名字叫‘阿玛兰达’吗?——因为它代表着‘自由’。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每天做着身不由己的事情,说着违心的话。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没有当选——如果你觉得贝德维尔让你不舒服的话,那就离开这里吧。找一个你真心想去的地方,去做一些你真心想做的事情吧。”

他走了,我终究没说出来。

后来,我在教会面试唱诗班的时候,被一个嬷嬷说了“你的声音很好听,你不适合合唱班。你应该试试独唱。”

就这样,我没能通过唱诗班的面试。

但是,以此为契机,我远渡重洋顺利来到了百里台艺术学院的声乐系。

这学校里有特殊名额,提供给一些身世显赫的名门望族或者商界大亨业界泰斗的家庭成员。我虽然被声乐系正式录取了,但是在校方知道我的身份之后,还是按特殊名额给我办的入学。

父亲他知道了之后,也没有拒绝。

相反,那天他还特意请了两个小时假去机场送我。

百里台艺术学院是个神奇的地方,对我来说有点过于理想了。只要是学生,大家都能最大限度地一视同仁。在这里,首相的女儿这种头衔根本不算什么。说不定,哪里冒出来哪个国家的宣传部长,或者,哪个班里会有个哪里的酋长——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觉得这样的环境非常棒。

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地方。

所有学生在这里的唯一身份就是学生——这本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实际上现在却变得这么困难了。没错,这才是理所当然的。

为了维护这片净土,我加入了学生会。

管理校园纪律,维护校园治安——风纪委员的工作简直就是给我安排的。凭着一丝不苟的态度和严苛的层层筛选,我顺利地当上了风纪委员。

学生会的工作是为了管理学生,所以适当的权力是应该的。

就跟……我父亲一样。

但是,现在学校里居然有另一个特权比学生会还大的群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聚集在什么样的地方,不知道他们聚集的原因,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权限。唯一知道的,就是一个根本不能拿来当做依据的、像都市传说一样的传闻,这些人身上有个近似圆形的黄金的徽章。所以这些人被称作“黄金党”。

不能原谅。

不管他们是怎么通过学校董事会和校长默许的。

不可原谅。

他们的传闻在学校内简直可以构成恐怖袭击了,但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被学校惩治或者处分。

不能原谅。

那个当众拿出来证据的男人还是北铎王国未来的亲王。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一片净土如果要有权限在别人之上的领导者,那就应该只有一个。

只有学生会而已。

不可原谅。

区区跟校长他们为敌又如何。

错了就是错了。

不能一视同仁,何以为治?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学生会才是管理学生的地方。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

主席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似乎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或许,他根本也没以为,我会在他提出来之后就直接在他的办公室现场就做好决定吧。

我笑了出来。

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考虑好了,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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