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周文泉的尸体被发现后,虽然他的指腹被利刃给削掉了,但刘管家已经被禁龙卫带走了,想必招供只是时间问题。
刘謇急匆匆的回了京城,可被禁龙卫盯上了,这一次不是他参殷无衍了,而是禁龙卫要把刘謇的老底子都给掀了。
裕亲王一行也离开了上泗县,而顾轻舟给湛非鱼留了一封信和农庄的地契也跟着回了京城,上泗县再次归于平静。
湛非鱼每天坐着马车去县学读书,而她身边多了一男一女兄妹俩,何生负责赶马车接送湛非鱼,何暖则是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而一转眼时间便从盛夏到了严冬,二月十六便是县试的日子,虽然北风凛冽,不过街市因为县试变得热闹起来,尤其是各个客栈、茶楼、酒肆,经常能看到读书人聚集。
三省堂里,赵教谕放下手中的文章,看向长了一岁却依旧显得一团孩子气的湛非鱼。
估计是过年养得好,小姑娘个头长了一点,可脸颊还是圆嘟嘟肉乎乎的,镶着一圈兔毛的圆领把人衬的唇红齿白,通身的书卷气半点不像乡野孩童,更像是书香世家精心教养的千金。
“以你如今的文章火候,参加县试的问题不大。”赵教谕是真的看好湛非鱼,他这一生教导了许多学生,天资聪颖的也有,但像湛非鱼这般勤奋自律的却是少之又少。
“学生尽力而为。”湛非鱼话虽说的谦虚,可包子脸上却露出笑来。
赵教谕也被她这偷着乐的小模样给逗笑了,有详细的说了一下考试时需要注意的点点滴滴,虽然县试就在本县考,主考官正是陈县令,可一想到去年夏日万云浩被毒杀的案子,赵教谕神色不由凝重了几分。
“小鱼,刘謇已被发配边疆,仝同知也被革职了,连同秦家都被牵连,可江南道毕竟是是陈家的地盘,你要多加小心。”赵教谕并不是杞人忧天,这半年多越是平静,越给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
江南道原本是铁板一块,被几个大家族把持着,可如今却从南宣府撬开了一道口子,再加上盐税的变革,江南道如今的局面诡谲莫测。
湛非鱼虽然只是一条无足轻重的小鱼,却很有可能被惊涛骇浪给吞没,谁让她曾是一条导火索。
“我明白。”湛非鱼乖巧的点点头,可清澈见底的双眸里却不见害怕,反而燃烧起蒸腾的战意,若是光明正大的出手也就罢了,如果是行一些鬼魅手段,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出了县学,外面飘起了雪花,白茫茫的天地里,湛非鱼拢了拢厚重的披风,快步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走了过去。
“小姐。”何生跳下马车,撑着伞快步迎了过来,一手拿过湛非鱼背后的书箱,“地上滑,小姐走慢一点。”
“无妨,文兴书斋一趟。”湛非鱼上了马车,把暖炉抱在了怀里。
虽然每日都坚持锻炼,可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书上,她这身手也就能自保而已,好在身体不错,即使下雪天也不会感觉太冷。
胖掌柜天一冷就裹成了球,这会看到冒着风雪进门的湛非鱼不由诧异的迎了过来,“这下雪天怎么还过来了?”
“买点笔墨。”湛非鱼在门口抖掉身上的雪花,毫不意外有不少读书人在这里看书。
看着气质恬静而端庄的小姑娘,胖掌柜就响起两年前,小姑娘家贫,临帖都是买最便宜的黄麻纸,那个时候胖掌柜还在想这小姑娘能坚持多久。
农家清贫,供一个男娃子读书都要全家十多口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读了三五年之后就放弃了,科举太难,屡试不第后已经耗尽了家财。
可胖掌柜没想到湛非鱼不但去了县学读书,还被顾大学士收为弟子,虽然顾学士回京城后,小鱼一直留在上泗县读书,有传言说她这个弟子不过是个虚名而已,顾学士若真心收徒,为何不将人带去京城?
但不管传言是真是假,湛非鱼已经在上个月去县衙礼房报名了,只等着十日后参加县试。
“湛小蒙童?”忽然,一个看书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比起穿着袄裙外着兔毛披风的湛非鱼,此人只不过是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棉衣,面容清瘦,看得出家境普通。
双方见礼后,钱平潮这才问道:“秉纲而目自张,执本而末自从。不知此句何解,还请湛小蒙童赐教。”
话音落下,钱平潮又行了个揖礼,端的是不耻下问。
书斋里余下的七八个人在湛非鱼进来后就不由自主的看了过来,去年万举人被毒杀一案闹的沸沸扬扬,不仅仅是上泗县的读书人,整个南宣府甚至邻近几个州府的读书人都纷纷赶来了上泗县。
湛非鱼也算是一战成名,以蒙童白身的身份赢了万云浩和仝旭,这两人一个举人一个是秀才,自此之后,整个南宣府的读书人对湛非鱼神童整个名号是认可的,即便后来有传言顾学士并未收她为徒,也半点没动摇湛非鱼在读书人中的地位。
“此句你可看过?”不远处的男子低声问着同窗,自己也算是博览群书了,可依旧不知。
同窗思虑一番后摇摇头,“不知。”
不管对方是真心请教还是别有目的,湛非鱼沉思半晌后开口道:“此句出自《傅子》,先贤曾赞此书:言富理济,经纶政体,存重儒教,足以塞杨墨之流遁,齐孙孟于往。”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抓住了提网的总绳,渔网的网眼就会自然张开;抓住了根本,其余的细节就会自然跟从。
钱平潮满脸真诚的道谢,“多谢湛小蒙童解惑,此前看到此句,百思不得其解。”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仁兄不必拘礼。”湛非鱼面容清和而平淡,没有沾沾自喜的得意,也没有身为神童的倨傲高冷。
接过胖掌柜递过来的两刀纸,打算离开的湛非鱼脚步一顿,笑着道:“《傅子》一书皆关切治道,阐启儒风,精意名言,往往而在,仁兄可以多读,告辞。”
书斋里的读书人敬佩万分的看着踏入风雪而去的小姑娘,当一个人的高度远远超越他们,便再生不出嫉妒之心,只能仰望。
钱平潮又回到原位继续看起书来,目光里有着冷意快速闪过,湛非鱼太过于自律,每日从家中到县学,偶尔在县学读书迟了便回到官道旁的农庄小住,别说想给湛非鱼泼脏水,连见都见不到她的身影。
好在湛非鱼每十日便会来文兴书斋买笔墨纸砚,钱平潮这几个月来隔三差五的都来文兴书斋看书,偶尔也买点东西,之前也偶遇了湛非鱼五六次,但他一直没有行动,能被县学一众生员认可称赞,湛非鱼的确有真才实学。
直到今日,钱平潮才从生僻的古籍里找了一句话出来,他原本想在县试之前败坏了一下湛非鱼的名声,哪想到湛非鱼竟然能一口答出来。
“小姐,有什么不妥吗?”何生二十来岁,五官普通,看着憨厚老实,放人群里绝不会引人注意,可他却是殷无衍送来保护湛非鱼的侍卫。
“《傅子》一书虽没有失传,但上泗县却不会有。”坐上了马车,湛非鱼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他一身寒门子弟的打扮,从哪里能看到这古籍?再者身为勤学好问的读书人,若是有疑惑不解,当时便会询问,何必等到我来书斋。”
湛非鱼也好,县学的生员们也罢,但凡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不是问同窗便是问夫子,或者询问其他饱学之士,难道还要把问题留着过年不成。
何生赶着马车,出了县城后这才开口道:“这几日阿暖也发现有人在庄子外徘徊。”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仝府败落,秦家被牵连,但湛非鱼却是顾轻舟的弟子,两家沉寂半年多了,估计是打算在县试时动手脚,如此才能将湛非鱼至于万劫不复之地。
等马车停到了农庄里,湛非鱼刚下马车,一个身着深蓝色袄裙的丫鬟快步走了过来,大雪天路滑,可她脚步极快却格外沉稳。
“小姐,赶快进屋去暖暖。”何暖接过何生递过来的伞,快速的挡在了湛非鱼的上方,而自己却是完全暴露在风雪之中。
进了屋,炭火的暖意让人遍体舒适,看着神色舒缓的湛非鱼,何暖不由道:“县学都停课好几日了,偏偏小姐天不亮就出发,这一路上可遭罪了。”等老仆提了热水进来后,钱平潮喝了两杯茶暖着身体,大门敞开着,说是看雪景,何尝不是防止有人偷听。
接过茶杯喝了两口热水,湛非鱼笑了起来,“别说是下雪,天上就是下刀子我也得去读书,要是院试不过,我估计老师得把我给弄死,省的败坏了他的名声。”
何暖把解开的兔毛披风挂在一旁,看了一眼这屋子,墙角的花瓶里插了一支盛开的梅花,清淡的香气弥漫在屋子里,山水屏风将屋子一分为二,满屋子的摆设无一不精致,这些名义上是顾大人给布置的,可实际上却都源于殷无衍的命令。
唯独每隔半个月从京城送来的一箱一箱的书籍还有文房四宝真正来自学士府,而湛非鱼同样是每隔半个月就把自己的文章还有诗词都打包送回京城给顾轻舟批阅。
“都说严师出高徒,顾大人是严厉了些。”何暖是个武婢,她以前在禁龙卫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大家族的千金小姐,虽然同样要读书识字,还得学习琴棋书画,甚至是内宅手段,可比起读书科举的男子而言终究是轻松一些的。
这半年多的时间,何暖照顾湛非鱼的起居,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寒窗苦读!手就是冻僵了,搓搓之后还是得提笔写字,一篇文章能修改五遍六遍七八遍,临帖练字是真的能将一池子的水都染黑。
而此刻,从文兴书斋离开的钱平潮在小摊子上买了几个馒头这才回家了,他这段时间在县里租了个房子。
等老仆提了热水进来后,钱平潮喝了两杯茶暖着身体,大门敞开着,说是看雪景,何尝不是防止有人偷听。
“黄伯,我们之前的计划只怕是行不通。”钱平潮啃了两口馒头,眉宇里满是嫌弃之色,可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也只能装作囊中羞涩的寒门子弟,穿的是打补丁的棉衣,吃的是馒头咸菜和白粥。
背微微有点驼,黄老伯正拿着抹布擦拭着桌椅,往窗户外看了两眼,压低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去六十岁的老者,“她真的如此聪慧?”
“去年比试的试卷可是粘贴在县衙外,南宣府的读书人都是亲眼目睹,更何况有禁龙卫的查验,谁谁怀疑湛非鱼的策问是他人代笔?”钱平潮的声音是可以感知的嫉妒,这样的天赋若是在自己身上,他何愁不金榜题名?
钱平潮的确是寒门子弟,也有几分读书天赋,他八岁启蒙,十岁那年就遇到了黄老伯,之后得到他的资助,只不过钱钱平潮是典型的小时了了,到如今他都快二十岁了,竟然还没有考上功名。
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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