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公主求见。”锦衣在外禀道。
洛韶容朝风竹抬抬下巴,风竹会意,拉下帘幔。洛韶容道:“请进。”
南宫静未带侍女,独自前来,这倒是罕见。她披着绣鹤斗篷,墨发绾起,银钗玉簪,耳坠玉环。
“姐姐安好。”她躬身行礼。
洛韶容还礼,请风竹去沏茶。两人并坐到矮榻上,南宫静说明来意,“听闻姐姐要回乡过上元,我也想随行,姐姐可否应允。”
“家乡算不得富庶,且路途遥远,妹妹为何想去?”
南宫静笑道:“窝在这将军府,倒也烦闷,总想去外面瞧瞧。”她晃晃洛韶容的袖摆:“姐姐,就依我这一回吧。”
洛韶容抿嘴笑,扯回衣袖,“你是为子瑜表妹做说客的,当我不知?”
话说到这儿,南宫静也不拐弯抹角了,“我答应她,其实是因为……我也想去瞧瞧。”
“也好,人多热闹。只一条,梅岭镇不比京城,鱼龙混杂,你们得听我的话,可明白?”
风竹端过茶来,递予南宫静,她笑着点头:“谢过姐姐,我还有些事,就不叨扰了。”她将茶摆到小桌上,朝洛韶容行礼。
洛韶容只嘱咐了一句:“明儿卯时三刻,莫误了时辰。”
她方出门,帘幔就被青尘拉开,她问道:“静宁公主未见世面,倒能理解。程姑娘为何也要去?”
洛韶容瞧着茶盏,半晌无话,直到风竹碰了碰她,她才恍然抬头,笑道:“怎么?”
风竹与青尘相视一眼,风竹便将青尘方才所疑再问一遍。
“她是为莫微而去。诶?怎的风青来信儿说,这回不与我同去,你们可知缘由?”
这风竹倒是晓得,她笑答:“风青与辞卿一道查那事儿去了。”
——
不觉天已暮,寒意浸透。目之所及,一派萧条。夜色浓得化不开,枯木边,一人一马静立,至夜半,才有渐近的脚步声。傅卿嗅到风中的血气,心觉不妙。
“辞卿……快走。”
黑衣人撞到他怀里,傅卿浑身一麻,他将风青抱进马车,急着打马离去。
走得急,路又颠簸,风青紧捂右臂,却还是渗出不少血来。马车从后门进去,堪停稳,傅卿就撩起车帘,道:“来。”
实在是疼痛难忍,风青咬着牙迈出去,傅卿就将她抱起,脚步匆匆。风青屋里还亮堂着,屋门未关,能看见青沫正在给鸽子喂食。
“师父?”青沫手一顿,冷不防指尖被鸽子啄了一下,她“嘶”了一声跑过去。
风青坐到椅子上,白着一张脸,道:“大理寺有埋伏,幸得一人相救。”
青沫找了金疮药和纱布来,傅卿见她疼得厉害,对青沫道:“我来包扎,你去弄盆热水过来。”
“嗯!”
“来,把手放下。”傅卿拿起金疮药道。
风青已咬破唇角,听他的话,将手放下。傅卿倒吸一口气,皮肉外翻,黏着衣裳,怎会伤的这么严重。他轻轻拈起一点衣角,就听风青闷哼一声。
“……我来!”风青死咬着牙,左手拔出匕首,将袖子整个割断,一鼓作气撕下。
傅卿颤着给她上药,又轻柔的拿纱布缠上。风青眼里有泪,傅卿的心莫名一荡,他语气低沉许多:“可是大理寺的侍卫伤的你。”
“不是。”风青眉间挤出一道沟壑,“是千机楼的一等杀手,领头的那个,我认得,是‘曲戈’。”
“什么?”傅卿身形一晃,不自觉攥紧了拳。千机楼有“三魔六鬼”,曲戈(gē)、曲弋(yì)、曲戋(jiān),此三魔风评甚差,如软烟疏风,无孔不入,且三人如影随形,风青遇着的若是曲戈,另两人定然也在京城。
风青深吸口气,道:“救我的人,是个女子……约我明日未时初在春茗茶楼相见。”女子身上有香火味,她原本猜测,可能是淳昔。可看其身段,又像与她年纪相仿。
“你受此伤,明日还是由我去。”
“不必,她只让我一人去。”风青看向他:“是友。”
洛韶容在梦里惊醒,这些日子闭上眼就是那双掺杂各种感情的眼睛,扰得她时时分神。她左思右想,身旁的风竹忽然动了动,小声道:“小姐,天将亮了。”
她竟也醒了,洛韶容应道:“嗯,我先起了。”
风竹也一同起了,眼前朦胧的面容渐渐清晰。风竹关切问道:“小姐,可又是做噩梦了?”
“我没事。我去外面走走,不必跟着。”
小姐这几日情绪低落,风竹实在忧心。她打点好包袱,便出门去寻小姐。
洛韶容就在院里,立在院墙上,剑气如云,身姿翩然若惊鸿。风竹见了,默不作声也拔剑,足尖点地跃上墙头,她尤其喜欢与小姐切磋剑招。
“小姐,看剑!”
本来也无趣,洛韶容想,不如指导指导她。收了剑,侧身躲过,“风竹,平日里的本事尽管使出来,我瞧瞧你的功夫。”
风竹笑道:“好!”
她步步紧逼,洛韶容只是退让,避开她的剑芒,时不时也指点几句。
翠痕和红袖起身时不见小姐和风竹,已经习以为常,自顾去端热水,出门瞥见远处半空中有什么东西上蹿下跳。两人半眯着眼瞧了片刻,已然知晓那是小姐。
“诶,我们别去惊着小姐了,走这边。”
红袖点点头,跟在翠痕身后。
风竹扑腾半个时辰,连洛韶容的衣角都没碰到不说,自己累的小脸通红,喘着粗气。
她的脚直打颤,干脆就坐在墙头。洛韶容走到她身边,摸摸她的头:“有长进,力气还是不够。这样,你回暮云寨后,就留在那儿。”
风竹听了,以为小姐又要撇下她,气呼呼道:“属下这一辈子就跟着小姐,哪儿也不去,小姐不要抛下我。”
洛韶容也坐下,云淡风轻道:“别跟着我犯险了。我想好了,以后我若不在了,你们几个丫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些年来你们赚来的银子,我也没有乱用,足够你们去游历世间繁华之地。”
“不……小姐,师祖说了,小姐的病可以治,小姐莫要悲观。”风竹忽然哽咽了。
“治不治没什么关系。”洛韶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我大概知道,你们瞒着我什么了。每次我心疾发作,总做些过分之举,你们就避重就轻的告诉我,我做过什么。”她轻轻一笑,“我梦见了,真相。”
那双眼睛,是她自己的。善与恶交织,怨与恨浸透她的心脏。这双手,造就的杀孽还少吗?
“风竹,若不是你,阿川,或许已经死了。”
洛韶容很平静,风竹也很平静,像是忽然就解脱了,隔阂瞬间烟消云散。两人像是寻常唠家常,风竹道:“是啊,那次,若不是我喊住了小姐……不过,我一直很好奇,小姐心疾发作时,谁讲理都无用,为何只听我的话?”
“因为,你不一样。”洛韶容笑了,发自内心的愉悦,与以往的假笑不同,连眉眼也笑弯了,“你刚生下来时,我抱过你。小小的一团,哭个不住,偏偏我一抱啊,你就不哭了。婶娘说,我一定,是你的福星。”
“那天,婶娘们挂了满院花灯,我抱着你,坐在石阶上,看那火树银花。这时,婶娘就远远的喊:‘天冷!别着凉啦!’我很羡慕你,你阿娘温温柔柔的,不像老夫人那般,遇着人淘气就一顿打。”
风竹眼眶一红,眼泪无声落下,她却在笑。
“没过几天,出事了。有人潜入暮云寨,给婶娘下了毒,还抱走了你,从此如人间蒸发。这天地苍茫,我们无处可寻,婶娘身子弱,终日以泪洗面。苏伯没日没夜奔波,挨家挨户去寻。后来,你爹娘去世,我在婶娘的遗物里瞧见一条帕子。婶娘擅针黹,寨里许多绣样儿皆出自她手。可那帕子不一样,我趁着旁人不注意,偷拿了来。你猜,绣的是什么?”
“……三变赛玉。”风竹吸吸鼻子。
“不错,你失踪那晚,我抱过你,裹着你的棉被上,绣的也是三变赛玉,婶娘们自然不会注意一条棉被,可我从未见过那花样,故此多看了几眼。彼时我年幼,并不知其中因缘。直到几年后,老夫人也瞧见那帕子,道明其中真相。我们联络上所有疏影阁弟子,即便只是一条小小的线索,我们也不放过。”
“有人比我们先得了手,我与三师兄鏖战一天一夜,一直拖到老夫人遣来援手。我们在绝情谷找到了你,绝情谷拿钱办事,也不敢与疏影阁抗衡,我们出了银子,她们这才让了步,我们得以重逢。我总在想,若是我早些将那帕子给老夫人瞧,是不是就可以早些找到你……泠儿妹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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