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踏入门槛之后,她才明白了。
.....为何无人向她提起‘要关上门’的事情。
禁闭——本该让人下意识地认为,受囚者必然身处密闭的环境。但眼看那两人只是站在石阶下观望着这边,全然没有近一步靠近,将她锁闭的意图,她在跨入门扉的前一刻还在庆幸自己只需要经受如此虚有其表的惩罚。
仅仅是那一瞬——世界已经更改。
传言中有着极大的谬误.....这四口石棺并非让人恐惧的事物。
——门槛之外才是。
这是曾经某日的情景。作为那场浩劫的终点,作为违天四人的墓地——那时的景象,渗入了此方世界。如同久久印染在布料上的污迹。
她刚一步入祠堂,便觉得身后气息有异。再度向外看去时,本该出现的绿树、石阶与苍穹一概溶入了血色的空气。万物已经被血水浸没,从液体般沉重的空气中拂来的风,带着死尸的恶臭与如同体温般的暖意。
嗡——
嗡——
似乎只是风声。
却沉重至极,仿佛咆哮,仿佛嘶鸣。
自咽喉中迸发的低音震撼着大地,将红色的空气振散。随着声音响彻,狂风也随之嘶鸣。仅仅是声波拂过,祠堂便如同经受地震般震颤不止。
在浓稠的空气中,有什么在徘徊着。
并无巨物移动时的巨大声响,她没来由地想到:在寻找着生者的灾厄,定然如同游鱼般悬浮于空气,无声无息地在天空中蠕动。
这一刻,心念.....与曾经同样立于门槛的某人重合了。
其余三棺已经拥抱着它的主人。如今世界,留有神智的生者,仅有一人。
孤独、绝望——最多的情感,却是压倒一切的恐惧。
对于压倒性的邪恶——在面对驳斥世界的绝对恶意时,就连为同伴复仇的决心、为世间万民愤懑的怒火,都被恐慌淹没。
略微残留的神志在小声惊醒着她:这并非事实,这只是残留在这座祠堂中,某人曾经见到的景象与心中的感受。
只要鼓起勇气,迈出一步,跨过门槛,立刻就能回到那个风和日丽的石阶顶端。那两个讨人厌的执事弟子依然会留在那里,想必会对她擅自走出祠堂提出警告。但那也无所谓了。即便之后被掌门当场处死都无所谓了。
只要能知道世界依然一切安好——现今所看到的无非是过往的幻觉——
但她却在恐慌中想到:万一,踏出一步,自己真的步入到了猩红色的世界.....
传言中的几人,究竟为何神志失常,为何宁肯死于罚堂也不愿推开大门,她好像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这样的景象。
她所赖以生存的世界,曾经被如此的恶意淹没。
——这样的景象,还有可能再度上演。
鼓起勇气冲出门扉,试图证明这仅是幻觉,最终却滚落阶梯的那人——究竟在跨出门槛后看到了什么?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自空中降下了血水,盘旋的某物拂过了祠堂上空。在她倚靠的墙壁因为气压突变而近乎崩裂时,灵溪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凑近到了门槛,而后抓住破旧的扶手,‘碰’的关上大门,将红色的末日挡在之外。
·
接下来的时间,她蜷缩在靠外的一座石棺旁,竭力让自己的颤抖平复。她模糊地想到,他们说死在里面的囚徒依然还在游荡.....在看过那样的景象后,即便能与鬼魂打个照面,都会让她得到安慰。
但是,敲打格窗的,却并非是试图走出祠堂的鬼魂。
而是发出粘稠的蠕动声响,自紧闭的竹窗之外映出错杂形体的谜之物体。
末日是世界的倾覆,而不仅仅是祂的入侵。在四人与其抗争,而后败退之前,无法以‘生命’来揣测的莫名形物已经充斥了世间。
片刻后,那物似是厌烦了,发出咕嘶咕嘶的声音从窗前挪开,她也随之舒了一口气。
总算,让自己软掉的双腿重新具备气力。她扶着墙壁起身,观望起了祠堂中的格局。
祠堂的后方如同山洞。背靠山崖的小小祠堂前段由木材搭建,后方则是在岩石中开凿出的石室。四口石棺皆是放置在石室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择跑到这口棺材后面。它并非距她最近的遮蔽物。四口石棺并无差异——
凑近一看,灵溪方才发现在石棺的末端刻有简陋的图案。如今这口上是.....
龟壳?
椭圆形与方格状的纹路。无论怎么看,都只会与儿时在水沟中捉住的乌龟壳相像。
怀疑着是否四口石棺上都刻着这种不伦不类的图案,她步行到对位的石棺旁。
这口是.....
羽毛。
不知是何物的羽毛。与对面简陋——甚至可以说是任性的涂鸦不同,这口石棺上的羽毛笔画俊秀,颇具美感,似是出自女性之手。
借着从之外泄露的红光,她大着胆子步入石室深处,俯身去看了剩下的两口石棺。
一口所刻的是瞳孔。似是猫.....或是更加凶猛的野兽之瞳。只是寥寥几笔,但用力极深,具备着某种畅快的杀意。
一口所刻的是趾爪。她依稀想到,这也许是图鉴中的龙。笔画与第一口的龟壳颇有些相像,但仔细一看,却并非同一人的手笔。龙爪中具备了那具龟壳所欠缺的霸气,仅仅是几道线条,却仿佛要将世界握于掌中。
转悠一圈,她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口石棺。
她果然还是喜欢第一口石棺。
那个乌龟壳中透露出的慵懒氛围,很合她的心意。
因此,即便如此会离那个猩红的世界更近,她依然坐在了乌龟石棺旁。背靠着石棺,她偏过头去就能看见那个潦草的印记,心中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安然。
刻下这些印记的,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门外的响动开始嘈杂,她为了分散开自己的注意力,如此想到。
羽——是作风严谨,生性高傲的女子。
瞳——是豪爽粗野,快意恩仇的豪杰。
爪——是大智若愚,所念高远的君王。
至于这具龟壳,想必是和自己一样懒散的笨蛋。
但这四人的关系一定很好。毕竟就连死后都要挨得那么近。即便是这么不成器的某人(她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与他/她归为了同类),也还是有着挚爱的同伴。自己也一样,有最喜欢的雪一路陪伴至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实在不妙,不由得为自己的愚笨低声咒骂。
“笨死了!”
如今的情况,想必将让雪操碎了心.....到头来,这一切——还不如不做。
雪已经成为了内门弟子,一定会得到王八长老所发下的离散丸。若不是如此,那日听到的事情其实与她并不相关。
叹出气来,在腹中隐隐作痛的现在,她想起了自己睡至午时才仓皇起床(雪成为内门弟子后和她分开住了),从屋舍奔向讲道殿之后所看到的情景。
·
那时,她只悄悄看了一眼殿堂内的情景,就明白已经是绝对要被惩罚的时候。于是索性遛进山谷,准备找个隐秘的所在睡回笼觉。
在溪水流经的竹林旁,她找到了执事弟子搭建的隐秘窝棚,遂钻进去,找了干净的竹叶盖住身体,悄然入睡。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听见了谈话声。
作为正道领袖天凰宗的附庸宗门,白龙阁每年会向遭遇过肃清的青山宗赠送为数不少的丹药。名义上是让这昔日大宗早日恢复元气,实际上也相当于对过往屠杀的补偿。
将她吵醒的,即是白龙阁使者将丹药赠予明月长老的会面。
——白龙阁所赠的离散丸,实则为稀释再制的噬元丹。
她本打算待两人离开后继续睡下去,却因为突然听闻了要命的内容而惊醒。
此邪丹会将人的潜力短时间激发,但副作用即是减少寿元,并损耗灵根。
这是正道之人所忌讳的丹药。但在与宿敌狭路相逢,决意献身之时,依然会有人服下丹药,将未来的可能化作明日之力,竭命一战。其中蕴含的献身意味,使得部分正道宗门尚且在炼制这种丹药,并将其配发给外出执行任务的弟子。
效力稀释的噬元丹,自然不再具备那般壮烈的效用。短期服用倒有增幅修为的效用,但长期服用下去,定然将大幅减少寿命,并磨损天赋。
这即是青山宗越发衰落的原因之一。
虽正道联盟已经完成了‘肃清’,确保了‘洁净’——但一些对墨莲上仙具备恨意的修道者却不想看到她创立的宗门继续延续。
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并非宗门的未来,而是最最喜爱的青梅竹马——雪的未来。
悄然动身离开之时,在溪水边同蒙面女子交谈的王八长老并未察觉,但她却听到耳边传来了尖利的轻笑。再度回头看去,两人并未向这边扭头,她也就当作幻觉忽视了。
赶回主峰,此时已是讲道堂闭门,各人自行修炼的午后。她在内门弟子居住的区域受到了阻拦——他们认为,身为外门弟子的她还想要继续使唤雪,遂以冷硬的态度将她打发走了。
能够信任的人.....
她自己的师尊,掌门,还有雪。
就这三人。
不知道明月长老究竟是何时扮演起了那样的角色......但他确实是同掌门一脉,与掌门师兄弟相称的人物。他所管理的炼丹房是青山最为重要的机构,为求得丹药而向他献媚的弟子也为数不少。
前往主峰顶部那些坐落有致的楼阁,她自然无法凭外门弟子的身份叩开任何一扇门。即便师尊平日里对她多加照顾,但终究没有理由在讲道堂之外的场合私下与她见面。
不多时,在掌门道府前徘徊许久的她被执事弟子抓住,遣送回了主峰底部的住所。
明天,只要早早起床参加授道,无论是师尊或是雪,都一定能见到。
将这作为最后的希望,她连晚饭也没吃,只是闷闷不乐地蜷在被窝中等待天黑。
·
入眠后,她却在梦境中看到了瘦高的女子。
那人一身黑纱,面貌也隐于其中。身材倒是婀娜,但周身散发的气氛却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认出这即是午时同明月见面的白龙阁使者。
不过是梦境——但灵溪却能鲜明地体味到那份寒意。无法移动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子靠近到眼前,苍白的手伸至脖颈,轻抚着震颤的血管。
“你门终究被纳入了正道大旗之下,虽然无法直接动手抹除——但杀死一名外门弟子,龟三师叔应该不会在意......”
——我才不怕呢!
鼓足勇气,虽然无法发出声音,但她能肯定对方定然是听到了自己心中的喊叫。
被薄纱遮掩的嘴唇凑到了耳边,灵溪只觉得周身发寒。女子悄声说道:
“这是最后的警告:不要说出口。我在此处出手颇为不便,饶你一命也并非不可。这是师尊所要求的任务——我不想再生波折。”
见她依然没有害怕的迹象,女子眯缝着眼睛与她对视,直看到她骨髓深处,片刻后缓缓地说。
“原来如此。那么,更改条件吧——你称之为雪的内门弟子,如果不想让她丧命,就乖乖闭嘴。你将此事告知于谁,我就杀掉谁。无论是青风、冷山或是那个雪,只要我知道谁知晓此事......”
尖锐如刃的指甲划入血管,她终于因为侧颈间的刺痛醒来。
冷山是掌门的名号。在浑身冷汗,捂住渗出鲜血的微小伤口时,她想到。无论那女子是何人,都定然是远超于青山宗力量总和的存在。
她——恐怕已至半仙之境,因而才如此看轻方至上品的掌门。若非因为明面上的规矩,凭她一人,只怕足以将宗门覆灭。
......然而,言语间,就连她似乎也仅仅是在某人的旨意下行事。半仙之师.....莫不是——原仙府上仙之一?
灵溪不敢再去深想。此事牵扯的人物太过震悚。她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那人绝对有能力履行威胁’一事。
但即便是步入半仙境地的至高存在,也终究没有意识到:她所胁迫的对象,是一个完完全全一根筋的笨蛋。
虽然无法把此事告知给任何一人,但她也不甘心眼睁睁看着雪每一日咽下损命的邪丹。
既然不能告知别人——那自己一人将事情解决不就好了吗?
在次日夜晚,她偷偷绕过看守的执事弟子,遛进了炼丹房中。本打算将其连着包裹的莲叶一并带走后丢入山涧,但兴许是受到了那女子的警醒,本该返回仙府打坐的明月长老尚且在隔壁房间内假寐。来不及在他赶来前脱逃,她索性捏住鼻子,将丸药一股脑倾倒入喉中,最后还将多汁甘美的莲叶咬下边角,一并咽下。
.....虽然是情急之下的举动,但如今想来,实在是蠢到家了。那丹药苦得让她在面对质问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在同双目圆瞪的明月长老对视片刻后,又悄悄撕了藏在身后的莲叶放入口中。此举甚至让清心寡欲的品境长老气得跺脚。
·
之后的事情,她已经不愿再回想。
她知道自己绝对无法从这十日间存活。虽然不知为何,药效在她被关押的一夜间都没有发作,但是——自己身体内定然存在着即将爆发的毒素。腹部的灼热感在警示着她:之后将经受的痛苦可非同小可。
咬住嘴唇,她想到之后,也许是下一年,也许就是明日......势要让青山宗步入灭亡的那些人定然将送来新的毒药。最终而言,除去她莫名其妙地死掉,让雪伤心许久之外.....事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她才不想死在这鬼地方。
愤愤不平地用手肘捅了身后的石棺,在‘咚’的一声响彻室内时,她才意识到祠堂之外似乎已经安静了。
从门缝中透露的光线依然是淡淡的红色,但再无某物盘旋咆哮的震鸣,也没有某物游曳蠕动的嘶叫。
.....要出去看看吗?
踮着脚尖,她搀扶着石棺起身,挪到了门边。
贴着木门听了半晌,她轻轻伸手取下门栓,将双开大门推开了一缝。
带着血腥和残粒的空气随即涌入,她犹豫着是否要跨出门槛时,突然看见血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向两侧退开,震耳欲聋,让身体瘫痪的巨大吼叫也随之响起。
嗡——!
难以看清究竟是何物,只知晓它比山脉高大,比河流宽阔——
在她尚且愣在门边,看着某物鸣叫着撞上祠堂时,却被一团毛球击中胸口,向后坐倒。袭来的狂风让横梁作响,将木门碰的关上。
一时间,光线消失了。祂盘旋在祠堂之前,让人窒息的恶臭充斥着空气。空间开始扭动,这个世界赖以生存的法则开始奔溃——于祂而言,已然没有过去与现在的概念。只要发现了鲜美的食物,即便相隔亿万年,祂也能执拗地从意识下手,将其吃下。
——不要去想!收回目光!屏住呼吸!
似是听见了这样的呼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怀中正抱着那团将自己撞回祠堂的花色毛球。
那是一只随处可见的虎斑猫。瞳孔是带了蜜色的棕褐,脚掌粉红,体态臃肿似球,抱起来软乎乎的。
它正与自己对视着。
刚才是——
Pia的一声,露出利爪的左掌已经拍到了鼻梁上。好不容易坐稳的她泪眼朦胧地再次坐倒,一时间也忘却了恐惧。
再度起身时,虎斑猫轻轻从身侧蹭过,跳上了石棺,高傲地盯着气鼓鼓的她。
......消失了。那股恶臭,以及遮蔽光线的形体。
仅仅是意识短暂地断线,徘徊于外的祂已经从现世消去了实体。
对总算注意到这一点的她微微颔首,虎斑猫将左掌抬至她眼前。灵溪微微歪头,片刻后才会意地与它握了握手。
然后又被pia地打了。
为了躲避它的连环掌击而低下头去,她发现,这猫竟然顺势抚摸起了她的头顶,像是长辈在安慰着孩童。
......原来,刚才举起脚掌是这个意思吗。真是好欠揍的一只猫啊。
本来想从腋下将它举起狠狠地上下摇晃,但它温柔的抚摸却让她有了困意。停下抚摸,虎斑猫在她眼睑渐渐闭合时向前探身,踏上肩膀,轻轻用耳朵蹭了蹭她的脸,而后钻进了怀中。
好暖和。就连一直困扰着她的腹中绞痛也似乎停息了。仅仅是有一只猫在膝间发出了呼噜声,她便觉得万物安然。
背靠着石棺,听着门外的风声,她渐渐陷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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