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集市,吵闹非凡。
都道傅越是个好命的人,一战成名。
我呸,哪里看到我好命了,我上战场厮杀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拉屎撒尿呢。
傅云拉住我撩起欲挥的拳头。
“你这小娘子,越发没有女儿家的模样了。”
“我二哥以后有的是罪受喽!”
他一步走三四叹,我听得想暴揍他一顿。
如今我可不是以前那个还用他指点的卑微顾长安了。
是傅将,功勋卓著的大将,是那种世承爵位的。
我有点飘了。
……
“你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他似不经意间问了一嘴,可被我听去了。
我顿住,有些疑惑,这贺兰山战役都过去半载了,我还能有事?
他是不是傻了?
看我鄙夷嫌弃的目光,他摸摸鼻梁打哈哈去了。
是的,在我一脚即将踏入鬼门关之际,傅云来了。
自然是傅祁派他来的。
我心里高兴得紧,这伤好的也就利索了些。
我催促着傅云赶快滚蛋走,别在这碍我的眼。
可他死皮赖脸的功夫愈发见长,快要和我比肩了。
我们俩兴致而归,回到军营的时候恨不得瘫在地上。
太累了。
最近总是容易疲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入冬了,我也要像那些小动物们需要冬眠么?
我靠在黑漆刷就的太师椅上,摇摇晃晃。
半睡半醒间,我好像看见傅祁了,他长身玉立,银狐轻裘披风飘逸的就像当年浮云山上的云,好看极了。
他就像画里走出来人儿,一点也不真实。
走?
他能走了!
我迫切的想睁开眼睛一探虚实,可睡意越发浓重,眼皮沉得如同千金锤压在上面。
我怎么了?
……
“二哥,长安她……”
傅云声音沙哑,闭上眼睛,未说完的话咽进了喉咙。
男子抱起被月白绫缎长袍覆盖的小人儿。
眉目间是心疼,却也暗含着狠意。
……
***
一觉起来我忘了好多事,只隐约记得我有个重要的物件。
找了半天,原来在我腰间挂着呢。
我看着它,头痛的难受。
傅祁进来了,我很激动。
我惊讶于他居然能走了,是遇见什么神医了么?
“长安就是我的神医呐。”
他眼里含着光,喷出的气息令人心动。
他走过来,一身竹叶香,目若朗星,气度不凡。
可真是这世间夺目的人儿啊。
“你是我的谁?”
我急于宣誓我的主权,要他回答。
他将我耳边的碎发勾到耳后,一脸真诚,“长安的夫君。”
我开了怀,咯咯笑得不止。
末了,我拿出玉佩向他证实。
“这是你给我的么?”
他回答的自然,不露痕迹。
“自是,只有我的娘子才能拥有。”
不知何故,心底有些凉。
我靠在他温热的胸膛,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
又是槐花开的季节,我没能回去,有些遗憾。
边关战乱,蓝旗军在我手里,一时走不开。
傅祁被皇上封了国士,前途无量。
我还在这做着春秋大梦呢,我想,我离回家的时候不远了。
不料军营外突然来了一糟老头子,嚷嚷的非要说给主帅算命。
我在里面听得耳朵疼,一气之下居然放他进来了,事后我也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做的决定。
屏退了他人,只留贺铮一人在侧。
糟老头子有些欲言不止,我有些暴躁。
真是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性了。
我揉揉脑门儿上的穴,冷静,冷静。
“施主身上有蚀命的东西。”
他忽然开口,我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贺铮欲上前赶他走,什么玩意儿,瞎扯。
我出手拦住他。
下意识的问:“可解?”
“无解。”
他摇摇头。
接着说出了令我更震惊的话,“有人拿它续命。”
寒风刺骨。
哪里来的寒风啊,这都春上了。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凳子上,瞧着手上质地上乘的玉佩。
还是那么温润,那么精致。
是了,是了,我晓得了。
我惨笑一声。
顾长安也就一小人物,哪里值得他往心上放。
老头说这是情蛊,只要有人给,而另一方心甘情愿地接受,再有道行高深的修道之人予以辅助,这蛊便会进入这人身体,日日蚕**血,即使那人有天大的恶疾也会突然痊愈。
老头还说我不是救中蛊之人的天选之人,就是有解,也活不过三栽年华。
“他会死么?”
我闭上眼不带感情地询问。
“会。”
他直直盯着我。
良久,我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怎样才能救他?”
他才刚实现他的理想,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没有做呢。
还没有碰到他的命定之人,没来得及享受余生年华呢。
他是我的光,不能死。
而我,一个不足挂齿的人,死了不可惜。
偷渡了这些年华,我很幸运。
我睁眼,看到了他眼里闪烁的阴鸷的光。
浮云山,是你么?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
***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傅祁就宣告他不曾露面的童养媳顾长安得恶疾没了。
彼时我刚给他拿下了红旗军,他自己手里掌握着黄军,这下好了,他是真的将三军军权握在了自己手里。
再也没有人欺他,辱他,我由衷的替他感到高兴。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把他当做光,也许是我把自己的理想加在了他身上,我生来倔强,不服输,不遵天命。
我希冀着这世间所有被不公平对待的人都能挣脱桎梏,向上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光明大道。
我如是告诉自己。
***
今日傅祁大婚,我还是听别人说的。
新娘是林丞相家的爱女,出身很好,说是个美人。
是了,绝佳美人,我见过。
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鲜艳欲滴的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国士大婚呐。
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喜庆的很。
我骑着马,艳丽的颜色,刺得眼疼,哼,果然没有我的槐花好看。
我去了浮云山,老和尚很吃惊。
他是南夷蛊毒世家里的族长,躲避追杀,被傅祁藏在这里找寻法子给他续命。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普通一人,他们当初咋就看上我了。
不过他们也没看错,我真真入了这个织了好多年的圈套,还心甘情愿,毫无悔意。
我想,我娘要是在世,得一巴掌呼死我,白瞎了给我取这好名字。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差点摔在青石台阶上。
我告诉贺铮,我可不能再摔跌了,身上已经有那么多伤了,都是会留疤的,本就长得丑,脸上再来一道,下辈子可找不着人家了。
他一个大男人,哭花了脸,嚷着下辈子他娶我。
我笑他傻。
人哪还有下辈子啊。
他从没想到我是个女人。
三日前一战中,敌人不知从何掐了我的软肋,告诉我今日傅祁大婚,当时其实我身体就已经不行了,在硬撑,听到这我一时气血上涌,两眼发蒙,差点没回过命来。
好在那一战敌人已是秋后蚂蚱,回营之后,我就将兵符给了贺铮,托他等我不在了,就把这符交给傅祁。
“你不是说你命长么?”
他红着眼眶低吼。
我宽慰他也宽慰自己。
“我从前是做贼的,命咋能长嘞。”
我笑得违心。
……
***
朗朗晴空,像那年的上元节,我已许久没回来了,好在没多大变化。
我还能找到地方。
旧时的荣王府因常年无人打扫已经落败不堪。
我似乎又回到了将军府。
兜兜转转,还是原点,早知道这样,受那么大罪干嘛,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将军府混日子,尽管过得再差,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把小命儿都丢了去。
唉,一念生,一念灭啊。
……
国士府一派亮丽堂皇,可不比我北戎那天天捱风吹的破帐篷。
什么烂算卦先生,我看了,我既短命,又是贱命。
没福气住在这国士府喽。
人之将死,其言也欠。
我对着贺铮一阵唏嘘。
背后挨了刀,又赶了几天路,身上的青缎袍早不能穿了。
我央着贺铮给我买了套镶有暗色鎏金云纹的衣袍,重竖了高发。
哼,我堂堂一个将军,得有点颜面。
其实我是怕背后的血太快地将衣袍染红,我不想让他觉得欠我的。
毕竟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我来得有些晚,堂上的新人都开始拜堂了,我也不好打扰,听说这不吉利。
等他们拜完堂,我抱着从槐树下埋了多年的桂花酒走向他们。
坛子沾了土,我懒得收拾,也不嫌脏,任凭它蹭的我满怀都是。
傅祁见到我有些震惊,想来也是,我要是不知道,此时肯定还在战场上给他开疆扩土呢。
堂下傅云也呆了,他看看傅祁,傅祁皱眉看看他。
我挑挑眉,一派风流不羁,自顾自地从喜桌上拿了碗,豪爽地倒了两碗酒。
我笑得开怀,众人都以为我是真高兴呢。
堂上的皇帝倒是龙颜不悦,那可不是,我拥兵自重,无昭回京,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我想,他定是在那思衬着完事后如何收拾我呢。
那等我能活到那时候吧。
……
看着傅祁,我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不知道他是怎样,我可是真儿真儿的意难平啊。
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到头来是我一个人在那做春秋大梦呢。
喉咙哽咽的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背后的伤口裂了,疼的我想掉眼泪。
我眨眨眼,硬是把眼泪挤回去,我扬碗,“末将粗俗,不敢用杯。”
杯子是喝合卺酒用的,我怕提前用了不吉利。
他看着我,眉头起了波澜,是有一丝难过么?
傅云起身,拉拉我袖子,我一把将他甩开。
众人见这一幕脸都黑了,反倒我不甚在意。
对盖着红盖头的林落和一旁被我甩开的傅云使劲扬扬碗,桂花酒都洒了不少。
我豪气干云地说:“也敬你们,一世顺遂。”
呸,谁说这沉酒香的,真辣。
难喝。
我看着傅祁逐渐变白的脸。
他那天……果然来了。
他真好看啊,修长的身姿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不介意我在这观礼吧?”
我有些气重,时间貌似不多了。
没等他回答我就自顾自扭头转身往回走,我用尽全力昂首挺胸,走的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也有尊严。
不远处我见贺铮在一个角落里,苍白着脸等我。
不错,是个好位置。
不起眼。
……
当我坐在梨木镌花椅上时,已经完全脱力了。
但我惊叹我居然还有心神遗憾这椅上雕刻的不是槐花。
我可真是对它情有独钟啊。
我撇了头,看着他鲜艳的婚服,是了,我曾以为他旁边站的人会是我。
手中一直紧握的玉佩突然失了力,碎落在地上。
那个“祁”字也不再完整。
……
天空无端下起暴雨来,宴会众宾客纷纷躲至屋檐下。
傅祁心脏骤缩,一下子倒在盖着红娟布的桌角上。
他不可置信地去摸腰间的的玉佩,只剩下一段红绳子空荡荡的拴在那里。
他回眸,看到顾长安安安静静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身下满是鲜红,他不敢判断,是鲜血还是雨水冲刷掉的红漆。
他看到她嘴角蠕动,断断续续,不成句子,“玉佩…不还…你了,反正你说……它是给我的。”
她笑得张扬,不可一世,“都说我…顾长安……一顾…长安……今天我就把这……余生里的长安……全部赠与你……愿你……此生想要的……都得到……所念的……都拥有。”
……
槐花开又开,也没了那期盼着的人……
桌上摆着符和碎落的玉佩。
它们本是一对,碎裂了,也就没联系了。
……
***
哎,年少时想报的仇也没报,命也丢了,真是荒唐,荒唐啊。
下辈子别叫顾长安了,叫顾小命儿。
顾住小命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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