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照啊,照婵娟哪……”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陈老头儿躺在半开的躺椅上,跟着电视里的黄梅戏角儿你一句我一句地哼哼,时不时从一堆皱纹里眯开眼睛,从传达室窗口朝天空看去,然后在心里感慨一句:今个儿真是个好天气。
但他这段还没整个听完呢,传达室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紧张的叫声:“陈爷,陈爷!不好了!您快来看看吧!”
陈老头儿皱起眉头,轻轻啧了一声:屋外咋咋呼呼的小子姓马名学义,今年刚二十,是半个月前从乡下跑来和自己抢饭碗的讨厌的小鬼头。
倒不是陈老头儿看不起他,这个马学义吧,不知道的以为是乡下穷小子来上沪这样的大城市寻找梦想自强不息,知道的可明白这家伙在家里不学无术了四年,实在不愿种地,又懒得听父母唠叨,就从一堆七大姑八大姨里拼了命的找关系,最后听说有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在这个小学里当主任,这才托了老大的关系给他弄了个门卫当当。
而和他相处了半个月的陈老头儿也算摸清了这个混小子的脾性:好吃懒做,游手偷闲,毫无主见,遇到屁大点儿事就四处找人给他擦屁股,要不是心地还算善良,又知道尊老爱幼,陈老头儿早一脚给他踢出传达室了。
“陈爷!您快来啊!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来了来了。”陈老头儿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麻溜地套上外套,六十岁的人了,动作还能跟三四十岁一样利索,可不容易。这三月正值春寒的时候,天冷着呢。上沪的春寒可不管你几岁,老少平等,不注意的话就是对着你狠狠来一拳,保准半个月的感冒跑不了。
陈老头儿出了传达室的小门,左右看看,发现马学义这混蛋小子正站在体育馆边上朝他挥手,嘴里还不住地嚷嚷着“陈爷,快来”一类的话,听得陈老头儿火气都要起来了:就你这个鬼催命的尿性,佛也发火啊!
“到底怎么了,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
“哎哟,陈爷,您快去体育馆里头看看啊!我在乡下也没见过这么渗人的事儿!快把我吓死了!”
体育馆?陈老头儿挠挠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不过还是挨不住马学义的催促,走到体育馆门口,探出脑袋朝里头望了一眼。
在体育馆的一个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聚集了十来只猫!甚至还有一条狗!它们众星捧月一般围着角落里堆起来的体操垫,也不吵也不闹,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那一条狗子在陈老头儿探出脑袋的时候,耳朵动了动,突然转过脑袋,而它的动作也带动了其他十来只猫,十来个脑袋就这么齐刷刷地转了过来,突然一下被十多双眼睛幽幽地盯着看,饶是陈老头儿心里早有准备,也被吓了一跳,头皮不住的发麻。
“怎么办啊,陈爷,你看看这事闹得,要不咱们报警吧?”马学义早就被吓到了,缩在体育馆门边上,死都不想再看一眼,他有些哆哆嗦嗦地问道,只想着赶快把这些妖玩意儿赶跑。
他这样的人,对怪力乱神的东西别提多忌惮了。
“嗨,我这个老头子都不怕,你这个小年轻怕什么,它们碍着你了吗?就要把它们赶跑?还报警?你摸摸身上的保安服,再问问自己要不要脸。”陈老头儿转过身,狠狠批了马学义几句,随后就要回传达室继续听小曲儿。
“诶!陈爷!别走啊!那这事儿怎么办啊!”马学义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跟着陈爷一起回去,对体育馆里的一群动物视若无睹,还是真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把这些动物都给赶走。
虽然今天是周末,但这好歹是学校,要是这些动物把体育馆当窝不肯走了,自己这份工作还要不要了?
“没你什么事儿,等小荡漾来了,它们自然就跟着——哟,说曹操曹操到,小马,你过来,跟小荡漾打个招呼。”
马学义顺着陈老头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正顺着红瓷砖围墙一步一步走来,很快就走到了二人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一老一少两个门卫。
“小荡漾,今天又要带小朋友们去打架啊?”陈老头儿笑眯眯的朝白猫招招手,“来,让爷爷摸摸。”
马学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只白猫居然翻了个白眼!还露出了十分人性化的、鄙夷的眼神!
天呐!我不会是神经了吧?
就在马学义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只见那只小白猫优雅地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朝体育馆走去了。
“今天也要加油啊,小荡漾,别让那群野猫觉得咱们小区的家猫好欺负!”陈老头儿乐呵呵地喊了一句,又颠颠儿地往传达室走了。
“这,这什么情况啊……”马学义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瞧瞧你,胆子怎么这么小?”陈老头儿也鄙夷地看了马学义一眼,让马学义脖子又是一缩,“几个星期总要来一次的,小荡漾这是带着那些猫打架去了。你是不知道小荡漾有多厉害,就半年前,咱们小区里到处都是流浪猫,又吵又脏,烦得很。结果小荡漾一来,那些流浪猫全都给赶跑了,小区干干净净的,多好?也就黄老师一家人能带出这样的猫,龙生龙,凤生凤,我看呐,黄老师家那两个小孩儿,以后肯定也了不起……”
————
没人知道荡漾是怎么变成一只猫的,就连荡漾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不注意他那双充满人性的蓝色大眼睛,单看荡漾的外表,这就是一只随处可见,普普通通的田园猫罢了。虽然比别的猫好看很多,但就血统而言,荡漾的确只是只田园猫而已。
可荡漾是人,虽然他现在口不能人言,但他百分百确信自己这副猫的皮囊里,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不过变成猫以前,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身高几尺,可有车房这些事情,荡漾已经全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一些和他的过往没有任何关系的琐碎记忆。
所以荡漾偶尔会对着镜子,一边露出诡异的微笑一边自嘲:自己原先到底是有多没良心,才能把这些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啊。
不过有的时候荡漾也会盯着远方发呆,在这种呆滞的情绪里,他总能想起些什么新的东西来。
随遇而安,顺其自然,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想不起来的也就随它去吧。
荡漾可佛系了。
这天,荡漾早早地就起床了,不过他嫌外面太冷,所以一直装睡睡到日上三竿。
和陈老头儿一样,荡漾也不喜欢三月这种冬尾巴,春头上的时候,尤其是昨晚下了好几个小时的寒雨,冷得不行的三月。看今天早上的天气预报说,上沪的温度都快掉到零度了。但猫骨子里就是耐不住屋里那点小地方,辗转腾挪根本施展不开,荡漾窝在暖脚器里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跑去太阳下尽情挥洒青春,顺带看看小弟们是不是又手痒难耐了,如果是,那就带它们去隔壁小区舒展舒展筋骨。
也不怪荡漾对同胞们太狠,实在是烦啊!那些野猫身上老是会带着各种各样的跳蚤、寄生虫啥的,还总不自觉,就喜欢向往荡漾身上凑。是可忍孰不可忍,在第三次给自家猫妈强摁在药浴里洗了除虫澡之后,荡漾看到一只野猫就是一拳,都不带说二话的,结果没几天,那些流浪猫就知道这栋楼里出了个不能惹的猫子,自然都不敢再靠近荡漾住的这栋楼了。
荡漾本来没觉得有啥,但小区里其它的家猫可觉得这事儿不小,它们也大都饱受流浪猫的欺辱折磨,所以荡漾游街的时候,总会有几只家猫屁颠屁颠儿地跟在他身后,跟着荡漾一起大杀四方。一开始还没什么,但每次荡漾想猫在中心小学的体育馆里做猫梦的时候,都会有几只家猫跟发了情一样在他身边蹭来蹭去,还不停喵喵叫,撅着个屁股和小小的蛋蛋在荡漾面前甩来甩去,搞得荡漾非常忧伤。
荡漾挺想和它们沟通沟通的,但用猫语喵来喵去了半天,家猫也好流浪猫也好,该卖萌的卖萌,该卖蠢的卖蠢,谁也听不懂谁。无奈之下,荡漾也就只好连家猫一起打,省得它们老没眼力见,不给荡漾留一点私猫空间。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有天荡漾在中心小学的体育馆里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着的体操垫下边,围了一圈老老实实的猫。荡漾当时都给吓蒙了,还以为他们想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后揭竿而起集体造反,不过愣了几分钟,也没见那些猫有什么动静。荡漾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后一扭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走,带他们去欺负小区里为数不多的流浪猫吧。
就这样,在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新华小区猫界的扛把子和他的打手集团诞生了。
荡漾不怎么想在人前展示自己小区喵王的威猛姿态:人参和猫打架,有什么好吹嘘的,要是真相暴露了,恐怕还得笑掉一群人的大牙。
但无奈人的八卦心理是极强的,论谁看到一只猫带着十几只猫游街都会好奇地拍照然后上传到网上吧?就这样,荡漾还不温不火地闯出了一点小名气。
看门的陈老头儿本来是和网络绝缘的古旧体质,不过有一天这老头儿到处瞎晃悠的时候,恰巧撞见荡漾和猫们“开会”,当时老头儿吓得都不会走路了,还是认出荡漾之后才两腿哆嗦着站了起来。
结果这么一来一往,这老头儿还和荡漾熟络了,偶尔会给荡漾加个餐什么的,荡漾觉得挺好。
只不过有一说一,这老头儿要是再在撸猫的时候,手往猫子身上害羞的地方瞎凑,荡漾绝不会跟他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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