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苏然蜷缩在角落里。
也说不上是角落，这整片空间都是纯粹的黑暗。
她在黑暗的拥抱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块，红色的长发托在了地上，像长长的衣裙。
她无助，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别哭了……”
这个时候忽然有个声音。
这声音和苏然很像，带着她的柔软，可仔细听却又不同。
说不上哪里不同。
可能是那声音里除了残忍之外听不出其他情绪。
因为这一点才有了不同。
“别哭了。”
这个声音又说了一遍相同的话。
但似乎更不耐烦了。
不耐烦，苏然还是蜷缩在那，仿佛根本听不到这个声音。
她的口里低低地呢喃。
重复着相同的名字。
“我都说了，别哭了！”
那声音如惊雷一样炸开。
黑暗变成了深邃的红色。
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苏然还是在哭，或者没哭，她眼里的泪水早就流干了。
如果没有，也不会有这无尽的黑暗。
良久的沉默之后，是一声叹息。
这场没有对手的交锋终究是没有胜负的。
那个声音似乎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愤怒隐退下去，声音又变得柔和。
“别哭了，既然你这么痛苦……把一切交给我。”
“把一切交给我，那些痛苦的记忆，就不会困扰你了。”
声音落下的时候，深红色的黑暗里出现了透明的人形。
它还太微弱，甚至看不清楚轮廓。
那个人形离苏然似乎很远，但它在缓慢地向她靠近。
“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
“这个世界里的人一次又一次夺走你的所爱。”
“让我帮你毁掉……毁掉所有伤害你的人。”
“痛苦，无助，还有绝望，我全都帮你撕碎。”
“等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虚无。他们就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所以好好睡一觉，把它交给我。”
“等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变好。”
那人形一边靠近一边低低地诉说。
它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晰的传达给她。
“你看，你现在只有我了。”
“我不会伤害你。”
“相信我。”
随着它一步一步地前行，它的身体越来越清晰。
直到它站在苏然的身后。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用『它』了。
那个全新的『她』也有红铜似的长发，也有猩红色的瞳孔。
她皮肤的光洁和苏然一样，她眉眼之间的美，不可一世得和她如出一辙。
但她的轮廓和五官之间却藏着某种锋利。
像匕首。
像蛇。
像所有险恶的化身。
她蹲下身子，轻轻地搂住苏然。
“睡吧。伤害过你的。我帮你杀掉。”
“辜负了你的，我让他痛不欲生。”
“你的记忆，你所有关于她的记忆，给你。”
“我只要仇恨。”
“我会带着你的仇恨，在人间，行驶你的权利。”
“睡吧。”
“在梦里，一切都不曾发生。”
那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温柔。
却越来越，像恶魔的低语。
声音还在不断地重复，直到这黑暗空间里的红色越来越艳。
直到它们成了粘稠的鲜血。
直到鲜血淹没了所有的一切。
苏然睁开眼。
那双像血液凝结成的瞳孔，快把整个废墟染红。
而在另一边，时间往后推移了三天。
三天，在人类文明的尺度上，只是白驹过隙的一瞬。
可对于生活在『余火未来』里的所有人而言，这三天里所发生的剧变，改变了一切。
此刻，布雷坐在圆桌的一方，光线从他的背后投射过来，眼睛陷在眼窝深深的阴影里，看不清目光。
他的对面坐着几个男人。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有这辈子都可能认识不了的，也有很早之前就认识得不能更认识的。
他坐在那儿，身上还穿着那件伤痕累累的外骨骼装甲。十五分钟之前他才带着受伤的伊恩和诺娃踏足『余火未来』总部的土地。
十五分钟之后，他都没来得及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被城市里巡逻的部队带到了这里。
他不清楚发生什了什么。
但他大概猜到了要发生些什么。
他很早就察觉了端倪，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关口，这么仓促地爆发出来。
他没有说话。
他在等，等眼前这些男人宣告这场纷争的结果。
他等的起，可在坐的，坐在权利顶端的那些男人等不起。
他们的野心已经像饥渴的怪兽，慌不择路地想吞噬视野里的一起。
余火未来。
哈哈，余火之中没有未来。
“凯尔的死讯我已经知道了。”
坐在布雷正前方的男人终于还是开口了。
他穿着雍容华贵的衣服，带着一顶黑色的短礼帽，只露出了打理得整齐的胡子和尖锐的下吧。
“是不是比你期望的要晚一点？”
布雷笑起来，露出一口被焦油染黄的牙齿。
“他的死，我很悲伤。布雷。”
那个男人叹了口气，挺直的背佝偻下来。
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带着奇怪的粘稠，并不是健康的味道。
“作为你的政治污点而存在的他。早就不算活着了。”
“我让你到这里来，不是谈论我的。我的儿子死了，我很难过。原以为作为老相识的你，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个男人顿了顿：“你却变本加厉地伤害我。”
“伤害你？如果可以伤害你，现在，不……三十年前，你就死在我的枪口下。”
“呵呵，是么？你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一样容易让人生气。”
那个男人说到这里，站起来，却没能站起来。旁边的男人赶紧搀起他的手臂。
他再试了一次，才终于站起来。
“联盟里的情况，你可能不清楚，布雷。”
他从桌子旁边拿起木制的拐杖，那个搀着他的男人被他扬了扬手坐回了座位上。
“你走的这几天，想要离开这里的人，开始求我。”
“作为他们的领袖，你知道的。身上肩负了太多责任。”
他一边费着力气说着，一边向布雷的方向走去，步履蹒跚。
“绝望的情绪一触即发。本来就镌刻我们一代人心里的绝望，就是一头猛兽。有人把它放出来。一下子就吞噬了一切。”
“我儿子的死，只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布雷没有说话，他的头也没有动一下，可能目光还停在那张已经空了的椅子上。
“他们哭着，吵着又闹着。求我。跪下来求我。多可怜啊。”
“布雷。我不能见死不救。”
“这残喘的世界，火种一个一个地熄灭。”
“他们跟我说——不能再固步自封，不能再坐以待毙，求求您，先生。带我们走。”
“你看，这座没有灵魂的城市，有一半以上的人把我当作救主。”
“我跟他们说了。我说，我不是，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我要死了，被这副受过污染的身体一天天拖入土里。”
“可他们的绝望啊……太强大了。”
“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只能站起来，做那个救主。”
这个时候，他终于走到了布雷的身边。
他伏下身子，头上的礼帽都快碰到布雷的头发了。
“布雷。我可以原谅你没把我唯一的子嗣从远土带回到我身边。”
“我原谅你曾把他告上法庭，就因为一个自缢的下贱女人，就想杀他于众人”
“我也可以原谅你没让我见到孩子的遗体。”
“甚至无数次你尝试过的杀死我。”
“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
“我只要你胸口，那块牌子。”
“一块老旧得，都有点变形的牌子。”
“你把它给我。”
“我把这里。”他指了指脚下毛毯覆盖的土地，顿了顿：“给你。”
他身上像是长久掩埋在泥土里的腐朽味传到布雷的鼻翼间。
“我只带走追随我的人。你们的联盟，你们的未来，我一根寒毛都不动。”
“生而为人，就是冥冥中，有所使命等你去完成。”
“你的使命是守护这片土地。”
“而我。”
“要开疆拓土。”
“要重建这世界。”
“布雷。你是出生于这个残破世界的孩子。”
“你不曾见过我们的曾经，有多辉煌。”
“你以为这个世界凶猛？”
“不是的。”
“毁掉她的，是我们自己。”
“我们同样有能力让她重生。”
“你看着我。”
他的身体更靠近布雷。却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我的眼睛会告诉你我的野望。”
“我不爱我那个不成器的孩子。”
“我只爱人类。”
“爱那些匍匐在身边，亲吻我脚趾的人类。”
“我要夺回这个世界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
“不是我想。”
“我要人类的文明重新伟大。”
“不是我愿意。而是必须。”
“我身上有万人的寄托。”
“我才是。”
“余火里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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