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风卷过杰鲁贝洛斯森林的林间小道,拂晓将至,淡淡的白雾如同白纱笼罩在高大坚实的树木间。
森林小道的深处,伴随着马蹄“笃笃”的声音,三人三骑的身影在薄雾中浮现。
三匹黑色的骏马,载着三个年轻人的身子,向着森林的出口慢步前行。
这三人的衣着和马匹的颜色一样,均是纯黑的皮甲,套着黑色帆布制成的斗篷,精致的长剑佩在腰间,剑的护手和剑鞘上的金属部分是唯一不同于他们衣着主色调的亮点。
在他们中间打头的一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没有像其它两人一样戴着斗篷上自带的风帽,而且佩剑也是直接拿在手中,而他的左身,挎着一个牛皮包裹,左手一直贴在上面,没有放开这个包,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有一头奇异的纯白色碎发,不染一丝杂色。不同于正常人的猩红眼眸直视前方,但不时垂下的眼睑却能让人一眼看出他现在的疲惫。
他手中的长剑沾着还未完全凝固的血迹,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凄白惨红的光。他的身上也同样沾了血,但因为衣物都是黑色,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走近一些,就能闻到他身上令人作呕的腥味——这表明他和他的两个随从刚刚经过惨烈的战斗。
行走间,其中一个随从踢了下马腿,稍微加快了一些步伐,来到白发少年的身侧,担心地道:“伊甸……休息一下吧,你已经很累了……”
这个声音很悦耳动听,犹如山谷的清泉。显然是属于一个清丽的少女,只是宽大的斗篷和风帽遮掩了她的外貌身形,让她乍一看和男人没有区别。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打起精神,欧蕾,我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你和艾文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而追击我们的那群人还剩很多,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血路,如果现在被追上,我们只凭三个人想要再突出重围就是痴心妄想……再说,这座森林不是一般的森林,里面有不少帝国史料都不曾记载的怪物,它们也同样威胁着我们……”
“没想到这次运气这么差,会遭遇一百多个强盗……”叫做艾文的男随从愤愤地抱怨。
白发少年却摇了摇头:“你以为强盗会抵御我们的魔法攻击吗?”
“伊甸……你是说,攻击我们的不是强盗?”欧蕾不解地看着他。
“刚刚袭击我们的人从衣着扮相上看,确实像强盗贼莽,但他们刀法、剑术纯熟,虽然人数多达上百,但配合井然有序,甚至懂得布阵……而我们的魔法攻击,居然对他们没有产生预期中的杀伤效果,可见他们之中也肯定有精通魔法的人存在,试想这样一群堪比一个帝国精锐部队的家伙难道会沦落当强盗吗?”
“这……这么说……”
“我们刚才遭遇截杀的路段,是英培德里斯火山下山后通往这片森林的必经之地,想必那些家伙已经在那里等待我们很久了……”
艾文脸色一变,带着惊慌的语气道:“殿下……这么说,我们的这次来到英培德里斯火山的目的已经被人知道了?”
少年带着倦意的点了点头:“虽然难以置信,但只有这个解释了……所以要尽快赶路,和我们的同族会和。至于我们此行目的是否真被发现,只能回去后再查了……”
感到马匹的体力已经有所恢复,少年踢了一下马腿,让马开始奔跑,欧蕾和艾文见状,也驱马跟上他。虽然现在跑得不快,但比起之前那种如同步行的速度,已经算得上是飞跃一般。
马蹄的声音,伴随着猫头鹰凄厉的尖叫,回荡在这个阴暗的地方。不过林间的光芒已经明亮了不少,太阳已经快要从山上钻出头来,林间的雾气也逐渐消散,这让三人提起了精神。
少年高兴地对他们说道:“还有两三里路,就到大道,那时我们就安全……”话音未落,少年突然感到身下重心失衡,而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人已经脱离了马鞍,被凌空甩了出去……
因为之前经过激战的疲惫,少年已经没有足够快速的反应能力在空中调整姿态平稳落地,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从胸口上涌的血气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随之,他又听到了其他两匹马发出的嘶鸣声,转头一看,欧蕾和艾文的坐骑也被什么东西给绊倒,连人带马摔倒在地,马匹数百磅的身躯在地上扬起漫天的枯叶和泥土,让他一时无法看清另外二人的状况……
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少年本能地摸索到了掉落在一旁的长剑,想要站起来,小腿却传来一阵彻心的痛楚。小腿骨折了……他暗暗咒骂了一句,用长剑当拐杖,支撑着身子,低声喊道:“欧蕾!艾文!你们没事吧!?”
“伊甸!”欧蕾虚弱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少年一听马上忍着小腿的痛楚,一瘸一拐地来到她身边。
欧蕾的情况似乎比较好,因为她站起来并不显吃力,因为刚刚摔倒,让她斗篷的风帽脱落了下来,露出她一头和少年一样、如冬雪一般洁白无染的长发,清秀动人的美丽脸庞,此刻却因为刚刚的落马而擦破了半边脸颊,殷红的鲜血一直流到她的粉颈。
“欧蕾!没事吧?”
“我还好……艾文呢?”她环顾着四周,却发现艾文的身子趴在了一颗大树边,双目圆瞪,鼻孔和嘴角都渗出血丝。
已经缩小的瞳孔,代表他刚刚被马甩飞的时候,头正面撞到了附近的一棵树上,直接被扭断了脖子,当场毙命……
少年和少女望着同伴的尸体,还来不及悲叹,却看见十来个人手持长剑从小道两旁的灌木丛中窜了出来,阻断了森林的出口方向。
这些人和之前袭击过自己的那些家伙截然不同,他们个个白盔亮甲,披着纯白色的披风,左手套着臂盾,右手持剑,盾牌上的纹章图案,是两只紫色的蜻蜓互相环绕着飞行。
“星神骑士团!”少年惊呼一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算你识货,小魔怪。”一个桀骜不驯的声音从他们刚刚来的地方传来,一个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向他们走来。
这个骑马者穿着一身样式看起来和那些盾剑兵差不多的铠甲,但护肩、臂铠、护腿的设计更为别致精细,铠甲的胸部上还铭刻着难懂的神秘文字,左边的棱盾型护肩上,蚀刻着和盾牌一样的蜻蜓图案。而且,他的铠甲发出的光辉并不是普通金属那样的刺眼反光,而是如同深空中壮观的星河般,闪烁着点点的璀璨,非常美丽。
少年盯着他,冷冷的一笑:“想不到星神十二骑之一的罗穆卢斯·杰米尼会来这种偏僻的地方,还会用绊马蹄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看来卡恩斯教廷也已经风光不再了啊……”
“王子殿下居然认得鄙人,实在是惶恐之至。”他谦卑地说着,并下了马,走到了距离他们十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弯下腰向少年恭谨地行礼,手中紧握的骑士圆筒枪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少年抬起手,将欧蕾护在身后:“卡恩斯教廷的私有护教军,星神骑士团的十二位百夫长,他们的威名在伽兰克希亚可谓无人不知,我以前虽然没见过你,但从你手下盾牌的图案也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嘿嘿,王子殿下果然聪慧过人,难怪魔族的王会让自己的独子亲自来这里跑一趟。”
“你们想干什么?!”他厉声问道。
“王子殿下身上带了一个很危险的东西,它会给整个伽兰克希亚造成翻天覆地的变动,我想还是由我们的教廷来保管比较妥当。”
“哈!我看你们是怕这个东西落入希维明的教徒手里吧?那么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魔族和希维明教的人从无往来。”
见对方沉默不,少年抬起手中的利剑,指着他那张被头盔面罩遮住的脸,低沉地道:“卡恩斯光明教廷自从数次瘟疫而进行的猎巫运动害死数以万计的人以来,以及18年前的护教光明圣女失贞后,在帝国人民中的威望已经一如不如一日,作为国教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你们却毫无悔过,却想靠攻击别人来维护自己的地位!看着吧,不出三年,卡恩斯教廷必当覆灭!”
他屏住了呼吸,将自然的力量聚集于右手,传递至长剑上……一道白色的冷焰,覆盖了整个剑刃。少年振臂一挥,剑上的白焰化为一道弯月状的炎刃,飞向罗穆卢斯。
罗穆卢斯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炎剑不偏不斜地砍到了他的身上,绚丽的火星从他的胸口迸发,强大的冲击力震得罗穆卢斯被迫倒退了好几步,却马上稳住了身子,没有倒下。
“嘁!”少年咬紧了牙,刚刚那一招斩炎剑已经是他能使出魔法的最后一点体力,魔法带来的剧烈消耗让他已经有些双腿发软,视线也时模时清……如果再用,势必会晕厥、甚至被魔法吸干体力当场虚脱死亡。
罗穆卢斯活动了一下脖子,轻蔑的道“星神骑士团十二位百夫长、以及教皇所拥有的十三件星神铠甲,从铸成那一天已经传承了千年,见证了人类来到伽兰克希亚大陆定居的整个历史,你一个小毛头难道就想伤到它吗?”
少年“呸”了一声,低喝:“那是不是也包括我们教给当时还是野蛮族群的你们文字、魔法,却被你们恩将仇报的历史?”
“那种事情只是你们魔族的一面之词,伽兰克希亚所有人类国家都没有正史记载,等到有一天你们的血脉在这片大陆断绝的时候,即便真有其事,也已经死无对证。”
他将手中的圆筒长枪举到天空。少年一见,知道这是一种号令,回头一看,十个身穿黑衣的人从之前那批盾剑兵身后整齐地,将手中的弓矢对准了他们。
弓弦的声音,像未调好音的琴一般发出脆响,十支羽箭破空袭来,而现在的他小腿骨折,透支的体力也不容许他再用魔法防御,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飞到自己眼前。
箭头在血肉中挤压的“吱吱”声清楚的传入耳朵,却感觉不到疼痛,待他回过神,欧蕾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当做盾牌,挡住了本应射向他自己的六支箭。
她浑身颤抖,抬起手,抚摸着白发少年的脸颊:“伊甸……活下去……”
少年紧紧抱住了她已经失去支力的身躯,不让她倒下,拼命喊道:“欧蕾!欧蕾……你醒醒…醒醒!”
他想要叫醒她,但她逐渐冰凉的身躯告诉少年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少女再也无法睁开双眼,对他的呼喊作出任何回应。
“看来你和这个小妮子感情挺深呐,放心,我会遵守骑士的荣誉,将你们两个合葬的。”
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少年忍住了从双眼溢出的泪水,将欧蕾的身体轻轻放到地上,紧握着长剑,直面罗穆卢斯。
“噢?你想报仇吗?”罗穆卢斯将圆筒长枪随手丢在了一边,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指着他的脸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机会,我们一对一,决一生死。”
“呵呵……一对一,说得好听,实际上即便我剑术超过你,但你身上的星神铠甲却不是那么容易砍得开的,我已经无力一战……”
“看来你也挺有自知之明,我很欣赏这样的年轻人。”
少年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将一直挎在肩上着的包裹卸了下来,拿到了眼前。罗穆卢斯眼前一亮,前脚不由向前挪了一步。
“你想要这个是吧?”
“看来你已经知道无处可逃了。既然如此,我也以星神十二骑的荣耀担保,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自己过来拿吧。”
见对方没有要动的意思,少年追加了一句:“是怕有诈?那你大可不必担心,你身上的致命部位都被星神铠甲保护着,我不可能伤得了你。还是说这一代的星神十二骑仅仅只是浪得虚名,实际上已经没有令人瞧得起的实力了?”
罗穆卢斯哼了一声,走了过来,少年见状,便合上了双眼,感知自然力量的波动……
这是最后一次用魔法的机会,只要用了,魔法很可能会吸走他的全部体力,将他榨干,即便运气好没死,也一定会晕厥……但他已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将所有的力量,沿着手臂的经络,传递至拿着包裹的手掌。
听到面前铠甲抖动的“锵锵”声停止,罗穆卢斯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少年猛一睁眼,将包裹举到了头顶,大喝一声。
耀眼的白光,如同午时的昼日,从少年手中的包裹中辐射而出,照亮了整片森林,罗穆卢斯和他手下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眼白光一惊,本能地用手遮挡双眼,倒退了好几步。待光芒黯淡下来的时候,少年手中的包裹已经凭空蒸发,不见了踪影。
少年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露出了一丝让对方期待落空的爽快微笑。能让他保持清醒的最后一点体力也已经被用尽,困倦之意如山似海地袭来,将他整个吞没。少年只感到眼前一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再没了一丝动静。
见那个包裹已经消失无踪,罗穆卢斯气得连敲了自己胸口的铠甲,发出沉闷响亮的“铛铛”声,恶狠狠地道:“该死的,居然是传送术!”
“杰米尼大人,怎么办?”几个士兵围了上来,等候他的指令。
罗穆卢斯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种不靠咒语、也没有设置魔法阵的低端传送术有效距离最远不能超过三十里,而如果在无人接收的情况下使用,那么传送的东西会随机掉落到方圆十里内的任何地方,如果掉到山沟或河流里就麻烦了!”
见几个士兵没有反应,罗穆卢斯不耐烦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找!过午之前一定要找到,否则我私自带兵出来的事会被教皇发现的!”
“但杰米尼大人也是为了教廷着想,教皇心怀旷阔,不会太过怪罪您吧?”
“就算教皇大人再怎么仁厚,但我之前截击那十来个魔族让星神骑士团的兄弟们损失了三十多人,光这条罪就够我受到降级处分!何况现在教皇大人还卧病在床,教廷事务都是潘恩那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在打理,要是在他手里落了把柄,我就死定了!还不快去找!”
“是!”士兵们刚想散开寻找那个包裹,但其中一个士兵突然指着森林的树丛喊了起来:“那是什么?”
罗穆卢斯循着士兵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两个荧绿的光点漂浮在黑暗的树丛中,忽闪忽现,犹如幽冥的鬼火。
还不等他说什么,有一个士兵喊道:“那里也有!”
十多对冥炎般的光点,在他们四周的树木间闪烁,粗重的呼吸声从光点上清晰地传来,那声音令训练有素的骑士团士兵们都感到背脊发凉——它的主人,是杰鲁贝洛斯森林、甚至整片迦兰克希亚大陆最可怕的凶兽之一!
一抹银色的身影,犹如划破夜空的流星,从树丛中一跃而出,站在了林道中间。
那是一匹银白色毛皮的野狼,但它的尺寸,足有普通狼的四五倍大小,几乎和骑兵的战马差不多大甚至犹有过之……它的前爪犹如一柄柄短刀般尖锐,牙龈里的每颗牙齿均是锋利的尖牙,因此他们吃肉都不喜咀嚼,而是直接连骨头一起咬碎囫囵生吞,十分恐怖。
“杰鲁贝洛斯银狼!该死!肯定是刚刚的传送术把它们引来的!”罗穆卢斯咒骂了一句,将力量汇聚到左手。
一个紫色的火球,在他的手掌上方浮空燃烧,罗穆卢斯将它丢了出去,但银狼的反应速度远超他的想象,火球还未从他手中甩出,这匹银狼便纵身一跃,一下便跳过了罗穆卢斯的二十多个下属的防线,来到他跟前,一爪抓向了罗穆卢斯,强大的肌肉力量将他整个人都拍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虽然那匹狼的爪子无法抓破星神铠甲,但那冲击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刚刚被拍到的左臂顿时没有了任何知觉,骨头似乎已经断了。
他用剑支着身子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撤!离开这个森林!”罢马上跑向他的战马,坐了上去,但马眼见一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食肉兽拦在跟前,惊得不敢迈腿奔跑。罗穆卢斯狠狠踢了它几下,它才吃痛受惊跑了起来,但让他意外的是那只银狼似乎没有要再次发动攻击的意思,见他策马冲来,便往左一跃,让开了道路,士兵们见长官已撤,马上跟上了他。
那只银狼目送着他们离开了森林,消失在出口的光芒中,便转过了头,走到了两个白发青年的身体边。
白发的少女身体已经非常冰冷,而少年的口鼻之中,还保持着微弱的吞吐,代表他依然活着。
食肉动物当然对活物更感兴趣,它张开了满口利齿的血口,走到了少年的身边,将前爪搭在他背上,粘稠的唾液从齿隙中缓缓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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