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久了,人便会习惯,并把它当作平常。
“喂,你没事吧?”
“······”
“没事了,已经到了,我带你回去。”
“······”
“行了,振作点。”
有光,看得到路、墙壁、楼梯,还有······丹狩·吉安。
“你要知道······”
背后有东西,很可能会有东西。
左边也可能有,我听到有怪物在叫。
右边,右边深处的小巷里有奇怪的风声,那绝对是幽灵。
小心,要小心,它们没有腿,也没有脸。
“我必须这么做,不然你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我不得不这么做。”
“哐啷。”
“小心,我扶你起来,没事吧,你说句话啊?”
“······”
“抱歉。”
我不想听这个。
“噢,这个我来。”手里的重量消失了,一定是水桶被拿走了,不行,它不能被拿走。
“还给······我。”
“我来拿,你安全了,你到了,你成功了。”
我到了?
“我知道你一定能回来的,我确信你一定能行,所以才把水桶留给你,等你带回来。”
我成功了?
“马上就到家了。”
家,我到家了?
那请你快点用被子把我裹住。
再也别提周几这回事了
即使是在做梦时,我也常常会想起那一趟漫长而充满未知的路程。
我提着沉甸甸的水桶、紧紧攥着只剩半截的潮湿的木棒,踏步(可笑,每一步都迈得如履薄冰)在宽广的大街上。风呼呼地吹着,我却只能凭借想象描绘出它所穿行过的房屋的样子,想象它们有的是高而豪华的,有的是矮而简陋的。
光是从水厂走出来再找到大街的方向就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在彻头彻尾的黑暗之中,寻觅方向是最难的事情。我仔细地竖耳聆听,却只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直到好一会儿之后,我才意识到大街这种东西本身是不会发出声音的。于是我尝试起凭借记忆摸索前行,在基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有折叠桌和木板床的地方,叫学校,叫老家?还是基地最合适),我曾多次尝试在黑暗中摸索,却每次都放弃的很快,然而在这里不行,因为我根本没有放弃这一选项,这让我联想到在学校上课,倘若没有老师和考试逼着,任何强大的自觉都终会败给懒惰和诱惑。我循着成排的水管走,穿过短小坑洼的水泥地,终于走上大街,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走上错误的大街也是可能的,因为在地下长廊里大街永远都只有一条。
我在大街上走,什么也看不见,却很难迷失方向。
一时间,我竟觉得就这么摸着黑走回去也算不上不是件难事。
好吧,那是我现在的想法,是完成了以后的想法。倘若再让我那么走上一回,恐怕对黑暗的恐惧就将成为我终生的梦魇,其实非要说的话,现在也差不太多。
很难迷失方向是不假,但那深入人心的恐怖也绝非能一言以蔽之。那种独自行走在纯粹的黑暗之中的恐怖,是用语言所无法形容的。那天、那天之后的几天、那天之后的几周,直至今日,一旦想起自己曾经孤身穿过那条长至无穷的黑色的街道,我就会立刻全身激颤起来,恨不得将自己包进被子里,一生一世不再出来。
路上,我不停地对自己说话。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软弱;告诉自己必须要继续走;告诉自己很快就能走到;告诉自己走到之后要尽情地吃罐头、对丹狩·吉安恶语相向、大发雷霆、说尽脑子里存放的所有脏话。我提着水桶的手被勒得生疼,心里也空虚得难以忍受,盲人究竟是如何生活的,他们是如何忍受这种深不见底的黑暗的?
我一直走,变得麻木,却依旧恐惧。
我走着,走到恐惧都变得熟悉,空虚都成了伙伴。
我继续走,度真、瓦卡、学校里的同学似乎都成了梦中的人物,我再鲜少想起他们,就好像他们的存在被恐惧和空虚挤丢了位置。
我满脑子都是丹狩·吉安,她的模样、她的动作、她的话语、她的一切,我拼命想着她,如果我不这么做,自己就会被这条街给生吞活剥。
后来,至于我究竟是如何走下那条街,走进基地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当天晚上的一觉睡过,我对那次回程的印象就只剩下无止境的黑暗和宛如坠落深渊的强烈空荡感。
后来,丹狩告诉我,那天她对我说的“我一直都确信你能够完成,所以才故意把水桶留给你,等你带回来”其实是谎话,她回返途中几次觉得以我的表现来说自己穿过黑暗应该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却还是强压下了回程接我的想法,直到抵达基地时才终于按捺不住,拿着猎枪和火把一直跑到街口等我,这或许就是我成功走完最后百分之二十路程的根本原因。到头来,我还是个需要女生帮助的男人。
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最终回来了,所以一切都好。自那以后,我和丹狩之间的距离总算是有所接近了。或许是由于我懦弱和胆小的缺陷有了些许改善,又或许是因为我的底细渐渐被她摸清,我得以参与更多原本是由她一手操办的工作。
这过月的时间里,我得以经历了丹狩·吉安在我之前经历过的事:习惯黑暗、习惯形单影只、习惯冷水和各式各样的罐头。我们的日常由打水、砍柴、采购(不用交钱)、记录、吃饭和闲聊组成,单调而繁重:城镇的花园远在千米之外,水厂要穿过那条主街,超市则需深入狭窄的侧巷,任何一段可以称之为距离的距离,在黑暗中都显得极其遥远。丹狩·吉安包揽了大部分打水的任务,却总将砍柴的活丢给我,到后来经我逼问(或许没那么夸张)才得知,那是因为她总在水厂偷偷地洗澡。我以前从不觉得洗澡属于生活所必需的事情之一,直到那种令人难耐的浑身的瘙痒和黏腻干扰了你的大部分思维活动。后来,理所应当地,我也负担了一部分打水的任务。
慢慢地,我熟悉了唯有一束火光的阴暗环境,也熟悉了只有丹狩·吉安一人的社交圈。
乏味而忙碌的生活,依然是不坏的生活,远比充满威胁和恐惧的要强。
我开始不明白起以前的自己为什么乐于追求惊险与刺激,明明真正的惊险我压根受之不来。平稳、安全,几乎变成了睡前必做的祈祷的内容,我依然想回去,回到家里去,却不愿因此抛弃眼前的火堆光亮下的一切。
一切都如我所意,除了单调的食物早已被吃腻。
我曾提议使用篝火烧水,用以冲泡方便面或者是其他快捷食品,但可笑的是,我们找不到任何同时可以耐热和装水的容器,尽管这里的超市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商品。我见过压缩食品、冲泡食品、零食(大多已经过期)以及茫茫多早已腐烂的熟食制品,其中唯有罐头,是还称得上好吃且食之无所后顾之忧的。
从此我再不怀疑丹狩·吉安,或是其珍宝笔记本的作者所说的一切。他们无疑都是睿智的,至少,单就在这个鬼镇子生活这一点来说,远比我有经验的多。
***
“喂。”丹狩·吉安丢给我一只罐头,然后一屁股坐在板床上。
“不够了吧,红烧肉、粥和蔬菜煲都没几罐了。”我说,接过罐头,另一只手依旧忙着挑动火堆。飞起的迷幻的火星仿佛蕴藏着魔力,让我看得入迷。
“这是最后一罐了。”她说着,举起手中的“超自然蔬菜煲”,用小刀“啪”的一声挑开。
“所以,你计划什么时候去采购?”
“上周是我去的,这回该轮你去。”
“明天,或者待会儿就去,拿上火把。”她吃了两口,又补充道。
“喂,那你倒是给我把像样的武器啊。”我抱怨,想起自己被她的那把自带锈味的猎枪吓唬了许久,不禁感到有些丢人。不过话说回来了,就算她不与那猎枪形影不离,我也不会干出什么坏事来。
“没事的,用不到武器。”
“也不知道是谁到哪都要提着枪的。”
“我那是为了防你。”
这话可真够伤人的。
“要带什么,一次性说齐。”我接过小刀,那是她唯一可能交到我手里的“凶器”,然后有些笨拙地用它挑开罐头,“话说在前头,去那家超市的路我仍然不熟。”
“你的意思是还要我陪你去?”
我不知道丹狩·吉安是如何把这么让人羞耻的话说出口的,但她的确已经陪我去过超市不止一次。
“如果你一会儿没事的话。”我说。
“亏我还觉得你那句‘一次性说齐’说的很帅呢。”
“哈。”我没忍住笑了出来,不是因为这句打趣,而是因为这句打趣是由一贯寡言少语的丹狩·吉安说出来的。
她翻身下床,将罐头装满冷水后一饮而尽,然后开始着手点起火把。
我飞快地与她四目相对,然后便像是接收到了电信号似的起身,用那只不久前刚刚拆掉绷带的左手熟练地捡起数根长柴,并拿麻绳将它们捆绑成一团。
“水壶、纸箱。”她说,将猎枪“咔”地甩开,检查了里面的子弹。
蓝色的塑料壶是她的,红色的这个小东西是我的(我胃口很小,啊?),我把它们和柴一并收进背包里,又将原先装满罐头(这是不知多久以前的事了)的纸箱压成一板,夹在腋下。
“一颗子弹足够打死我,用不着填上那么多颗。”我半开玩笑似的嘲讽道。
“我怕打偏了。”她回应。
然后,一如往日赶学时那般平常,我们两个走进了那片更广阔的黑暗。
***
我们哈着腰,循着鳞次栉比的货架行进,像是两名勘探员,正在逐渐深入长廊大区间的地下铁隧道。
幽幽的火光下,那些沉默的货物显得诡异:一排排黑玻璃瓶肃然直立、一把把金属勺反着微光、一只只暗淡的洋娃娃、机器人假惺惺地滞着双眼直视前方,一条条毛巾上挂着落灰,画着卡通图像和艺术字的大大小小的本子平整地躺着,仿佛被遗忘的棺椁。
远处肉食区传来断续却浓烈(事实如此)的腐臭味儿,我们屏息凝气,加紧步子,同时还要小心躲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灯残骸。
丹狩·吉安冲我比起手势,没人想多闻一口这种气味。
那边,日用品、杂物,她说(用手势说),我,这边,老地方,罐头。
我点点头,掏出另一根木棒,从她手里续过火来。
洗发水和沐浴露总是比罐头沉得多,我想,还有拿起来极其费劲的纸。
于是我们转身走向不同的货架,火光分成了两股。
几台装满商品的购物车挡在了我面前,上周,是我亲手把它们扒拉到了一边,现在它们又滑了过来,好像是故意要挡我的路。
我轻轻地挪开它们,走进货架间,洗发水一大瓶、沐浴露一大瓶,纸巾一提······
望着黑如无底洞的货架深处,我不由得想:要是这些东西用完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可以去储物间拿,超市的储物间总有比货架上还多百倍的商品。
如果都用完了呢?
那还早,我告诉自己,生生咽回那些疑问,虽然我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它们。
“咚。”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巨响,然后,相同的声音又接连响起。
怎么回事?我警惕起来,准备赶紧拿到该拿的东西。
我伸手,洗发水瓶上沾满灰尘······
“啊!”毛,我摸到毛?
我惊恐地抽手,把胳膊打在了后面的货架上,传来一阵激痛。
洗发水掉在地上,货架上,黑影中,一双红色的眼睛直盯着我。
我想大叫,但只剧烈地颤抖。
它——眼睛,立即消失了。
我连忙后退,顶住后面的货架。
“唰啦。”身后,几道影子窜过,吓得我拼命转身。
“丹······快过来!”我大叫,飞奔出货架之间,远处,另一团火光正急速靠近。
“拿着火把,快!”她边跑边叫,经过了我,却没有停下。
“老鼠在,快走!”
我无暇多想,立即拔腿飞奔。
余光里,购物车里的几袋薯片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
那是老鼠?
我跑着,拐过无数个货架,“叽叽喳喳”的怪响萦绕在周围,数道迅捷的黑影从火光下闪过。
“去哪里!”我发现丹狩正跑向超市的后门,那是远离基地的方向。
“决不能回去,也不能去水厂、花园,它们会发现的!”
浓烈的腐臭猛地拍在我脸上,击得我险些跌倒,就连丹狩·吉安也因此而突然踉跄。
“糟了。”她说,从语气上分析,事情确实很糟糕。
“也许,也许我们可以······”也许这种气味能逼退老鼠。
然后我看到一团毛茸茸的巨大黑色——有一个我那么大,正攀在一只腐烂的肉上。红彤彤的眼睛里闪着饥饿的光。
“快跑!”她转身便跑,不顾撞到货架的铁缘。
我则紧紧跟上。
“砰!”猎枪击碎了门锁,丹狩·吉安一把撞开那扇后门,我们直冲回街上。
“把你的火给我!”她叫,然后把她的一把扔进超市。
“呼!”那火焰瞬间燃起,迅猛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好像火把是被扔在了一滩汽油里。
然后,奇迹般地,火焰蹿腾到空气里,形成微小的亮斑,一如漂浮着的散落的沙粒。
我看到“叽叽喳喳”的黑东西“蹭”地散开,然后消失在那团越烧越旺的烈焰中。
“别发呆,我们立刻离开这!”她扭头便跑。
我跟着,一路穿过狭窄的侧巷,竭力忍耐着不去看背后那奇响无比的连天的爆炸、跌落、烧灼,超市的火光照亮了我们前方的路,我从未,或者说很久不曾见过如此这般强烈的光,但我不但没有因此感到欣慰,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充满惊恐。
我只顾跑,丹狩·吉安也一样。
然后我们跑上主街,看到一只怪物——身高数十米,长约百米的巨大猛兽,正在无头脑地狂奔。
我的天哪。
怪物浑身漆黑,两只粗壮的,长着尖刺样利齿的脚把街道踩得坑坑洼洼,一条极长的尾巴像是没插插销的终端机充电器电线那般瘫在地上,随着猛冲向前滑行。我瞥不到它的模样,就算可以,我也不想看。
丹狩·吉安在小巷前急停,一把蹲在了街角。
她紧紧握着手中那把猎枪,两眼不停地在燃烧的超市和巨兽之间游移。
“是这样,是那东西逼出了老鼠。”这声音颤抖着,我却能听到她的咬牙切齿。
“那是什么东西?”我靠着她,也靠着墙,她并没有将我推开。
“我也不知道,但是,老鼠已经来了。”
“老鼠是什么东西!”
“老鼠就他妈的是老鼠!”她的眼睛里冒起火,如果没有老鼠和那只怪兽,我确信她一定会立刻冲我开枪。
“好,”我也开始切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老鼠会发现我们的住处,然后把我们啃掉,这里不能呆了。”
“那火有没有可能把它们烧死。”
“有可能,但它们只要活下一只,就和一只没死没两样。”
“嗯。”我说,仿佛是自己被烧死。
“我们冲出去,冲回街上,然后跑。”她说,方才声音里的愤怒已经变弱。
“我们能去哪?”
她扭头看我,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大大的瞳孔、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上面都挂着灰、黑乎乎的,像是长廊尾端修理工人身上的焦油。她的眼睛里盈着泪水,脸颊上印着口内紧紧咬住的牙齿的形状。
“我明确告诉你,我只在乎自己的死活,”她说,“我之前救你,是因为害怕孤独,我告诉你,”她停顿得极多,“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黑暗,受够自己一个。”
“我恨透你,我想杀了你。”
“嗯。”脑海里,红彤彤的眼睛依然挥之不去,但是现在,丹狩·吉安的存在感更强。
“我不知道去哪。”她最后说。
“那东西是什么?”沉重而巨大的脚步声,远远超过地下铁轨维修时的机器的撞击声,没来由地,我想起【圆锤】——痛击我的那只圆滚而巨大的锤子。
她没有回答,我知道,她说过了,她说她不知道。
“我们顺着铁轨走,”我说,“说不定能回去。”
她还是没回答,和一开始一样。
“你知道去铁轨的路,这里是地下长廊,一切都是沿着一条直线。”
“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
“这里是地下长廊。”
我不知道,但是,不是长廊还能是哪?
“我们被扔出来了,这里是长廊之外!”
“顺着轨道走,我们是从轨道来的!”
“前辈说不行。”她伸手去摸那本笔记,以确认它的存在。
“去他的前辈吧!”
“我不相信他们,难道还要相信你吗?相信你这个和权贵串通一气谋财害命的混蛋,相信你这害人的畜生?”
“我说过,我不是和他们······”
“听着!”她起身,拽过我的衣领,“就算要······”
“哗!”巨大的轰响,将我们震倒在地,小巷的墙壁开始颤动,我连忙挣扎着站起来,拽着丹狩·吉安冲上大街,她立刻甩开我的手,转而双手握枪。
漆黑的怪物,用脑袋撞倒了一栋楼,那楼像是被打漏的沙包,瓦砾散落一地。
“你意识到没有?”犹如梦中惊醒,“那怪物是从哪里来的?”
丹狩·吉安放下举起的猎枪:“它······我们从它来的地方跑出去。”
我扭头望:被刮得不堪入目的砖瓦墙间,那黑洞般深邃的远方······地下长廊的尽头。
丹狩·吉安飞冲而出,我则紧随其后。
如此庞大的怪物,不管它是什么,都绝不会来自长廊。
如果,我感觉自己正在迈向无底深渊,它来的地方,有更多的它,更多的它们——更多老鼠和巨兽,那该怎么办?
我拼命飞奔,背后是世界末日般的小镇残骸:有怪兽、爆炸、老鼠和数不尽的腐肉,同时,还有一张硬如桌的床和一桶水、一堆篝火,一张折叠桌······
身前,只有丹狩·吉安。
不管那黑暗延至何方,我别无选择。
***
我们一直不停地跑,黑暗、腐臭和潮湿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感官,隧道里空无一物,我们踏在无数水洼和碎石之上,一边跑,一边沉重地喘息着。
巨兽所经之处——这条隧道的四周布满了粗细不一的管道,它们规则有序地排列着,其中大多都已被刮破或是压扁,但没有东西从破口中漏出来,不论气体还是液体,这意味着它们大多已经不再工作。
心脏像是被一只橙红色的手揪紧,肺里充满沙尘。
我再也跑不动了。
“哈、哈······”我停下来,胸腔里那种撕扯般的疼痛又突然显得更加剧烈。
隧道里回荡的脚步声霎时间变得单调,这让丹狩·吉安也停下来,开始摇头晃脑地大口喘气。
我们没人说话,或许是因为说不出话了。喘息经久不停,除此之外,我还听到轻灵的水滴声,在难觅方向的远方回响。
我们依然在前行,即使步履蹒跚,即使身后没了黑影、“叽叽喳喳”的怪响和如建筑物般巨大的黑皮怪物,也依然在前行。
很久之后,密布管道的这条隧道与较为狭小的另一条交汇在一起,合并成一条有着这条隧道般大小,那条隧道般样式的新的一条。我惊奇地发现,眼前的景象竟是如此让人感到熟悉。
“轨道。”我压低了声音说,循着新出现的那一条隧道向反方向望去。
丹狩·吉安把奄奄一息的火把递给我,转而从大衣的兜里掏出一只手电筒,明晃的白光霎时间照亮了隧道。
“你还有手电?”我抬高音调,尽可能地让声音里充满抱怨。
但她没有理睬我,只是用手电筒在布有轨道的隧道间来回来去地照,似是老电影里即将遭遇不测的盗墓先锋。
“这就是咱们来时的那条,‘防御车’,‘流放车’走的那条,巨兽应该也是从这里来的。”
“我很想知道‘防御车’这名字是从何而来。”
一如既往的,丹狩·吉安选择保持沉默,她关掉手电筒,走进那条隧道。
我快步跟上,为让她能更灵活地使用猎枪而一直举着火把,尽管,它很快就不能再被称之为“火把”。
“流放车去的方向,绝不是我们该去的方向。”她说,像是在对我解释,“按你说的,我们得沿着轨道向来时的方向走。”
我突然意识到,对眼前这个女孩儿,提问是没用的。她只会告诉你她想说的,不管你有没有问,相反,对于那些她不想说的,你问了也没用。
“虽然很想吐槽你为什么不早点听我说的话,不过······”我感到隐患,很严重的隐患。
下一瞬间,我就闻到它:腐烂的恶臭,与超市中的如出一辙。
味道起先是像针头一样强烈而突然地扎了我的嗅觉,然后便化为洪水席卷而来。
丹狩·吉安也机敏地停下,顿了一会儿又谨慎地捏起步子继续走。
然后,在黑暗的隧道角落、生锈的轨道旁边,我们看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黑乎乎的被啃烂的肚子和胸膛上,垂着一只乱发纠缠的脑袋,他——它黑漆漆的手上,还握着一柄金属棍,棍上也沾着血,那血迹宛如长蛇,婀娜而危险,一直延伸到我们看不见的隧道深处。
丹狩·吉安不再动弹,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去······检查一下他。”然后她说,声音颤抖得像接收信号不良的收音机里的杂音。
不,谁爱去谁去,我想,仍旧站在原地。血肉模糊的提额敦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像被遗忘的梦魇那般搅动着我的心灵。
“我们应该赶紧走。”我说,“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丹狩·吉安开始吞口水,声音大到能在隧道里不断回响。
然后我伸出手拉她,却被她打飞。
“这个人,明显是要往这边走,也就是说,他是从那边来的。”我说,惊讶于自己能如此冷静,“所以,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不管那有老鼠还是什么,都肯定不是好东西,你也说了,巨兽是从那边来的。”
“嗯。”她回答,却依旧不动,“他有武器,你去拿着。”
武器?我又一次看向那具尸体,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右手上:黑乎乎的手、沾着血的长棍······长棍对我能有什么用?不对,我稍稍走进了些,无视掉心底的鼓声,那黑乎乎的不是血,血怎么能将一件东西包裹的那么严实?
我屏住呼吸,眯起眼睛,在他旁边蹲下来,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
我的天。
尸体手上戴着手套,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手套,而是地下长廊最具特色的人工产物之一:显像器。
我连忙把它扯下来,不顾粘上满手的血,又拿起那柄长棍,流利地将它分解为亮闪闪的蓝色晶体。
“我们走。”丹狩·吉安扭过身,火焰的光黯淡到让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宛若幻觉,她却不为所动地又一次迈开脚步。
然后我也站起来,在远离那不幸的男人后才恢复呼吸。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戴着显像器,拿着作品,独自死在这隧道里。他也是被流放的吗,被垂家族,被什么人,那为什么还会携带着作品呢?
我边走边想,途中,火焰熄灭以后,丹狩·吉安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手电筒。长棍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反复飘荡,然后,一切真相都浮出水面。
不是吧。
寒意漫上来,最后几乎都趴在了我背上。
如果是那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那就是我害了他。
我连忙抬手,紧紧盯起那已带上些许我的体温的粘乎乎的显像器,手上,凹槽里,20g左右的亮闪闪的【物质】,那是由长棍——组装枪分解而来的。
背后几百米,又或者一千米之外,地下长廊1000区竞技场六强之一的祖壮强死相凄惨,非要说的话,就和他的同学提额敦一样。不,不对,我对自己说,你本有机会救他的,在丹狩·吉安来的时候,你明知道,你本该知道他也在那辆车里的。
我不知道,又一个声音说,却虚弱得可怜。
你知道,你听到他的声音了,就在你昏昏欲睡的时候,他被急停的列车砸晕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
你知道。
丹狩·吉安未发一语,我却被嘈杂的声音吵得头痛不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有注意到愈加异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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