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一直在一条路上行走。
手上那似有似无的触感传来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少有的温暖，我却没法辨认那到底是什么。
人类的感官早就不能辨认这个世界了。看到的景象只是被世界允许看到的景象，听到的声音也只是被世界允许听到的声音。
那牵引着如同飘摇在风中的我的触感似乎就是在这个世界里我能感受到的唯一的真实。
“雷，听得到吗。”
琳的声音在我那混沌的身体中回荡。
我这才看到一路牵着我的手的她被夜光映得银白的模样。她手中传来的力度诉说着这一路上她到底多少次地呼唤了我的名字。
“......这回失去意识的时间，又比上一次要久呢。”她的兜帽被吹落，那头银灰色长发也就同样暴露在冷风之中。
“是吗。”
“那我们要快一些才行了。”
我躲闪着她投来的担忧的目光，用比平时稍快的速度走在她的前面。
传说上古时期，这个世界也曾经出现过如今这般足够毁灭一切的灾难。
但有人在那灾难中生存了下来，并建立起了这个王国。
“我国是为神所眷顾的国家。”
皇帝在开国之际如此宣称。神眷之国的名号也的确吸引到不少在毁灭中寻求庇护的人民。
只不过在如今的神明死亡之后，这个王国也是毁灭得最为迅猛的国家。
看来这个开国传说也不全是编出来的。”
我一面搜寻着王国的图书馆中数不清的书籍，一面在心中这么想着。
“雷，你看看这个。”用斗篷捂着口鼻，几乎只露出眼睛的女孩捏着一本破旧的书本蹑手蹑脚地躲闪着散落在地上的书本走过来。
“这书都有点发霉了啊。”
这似乎是一本用上古精灵语编写的古老文献，用词生僻又晦涩难懂。但越是这样就让人觉得看上去很是一回事。
“嗯，看不懂。”就算注意到了女孩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也只能说出实话，“但是给人感觉很厉害？”
“......”
女孩把兜帽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她的眼睛。
“雷，真没用。”
......
“还说自己是个吟游诗人。”
......但毕竟我也只是一个平凡人类而已哦？
看着我偷偷反驳的模样，她像是为了要让我听到一般地哼了一声，就又转头去找那本被艾瑞丝小姐要求的某个传说的原典去了。
关于阿尔法的，上一个世界的传说。
虽然不知道那个大人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毕竟也是我的恩人。
只不过她也是可能做出让我们找一些根本找不到的东西这类事情的人啊。
看着琳两手空空的样子，我就知道她也没能找到。
“那，就把这些没能看懂的书带去请艾瑞丝小姐解读吧，说不定就是其中的某一本呢？”
“......嗯，也该走了。”琳偷偷看了我一眼——虽然察觉到我注意到她之后就立刻把视线移开，但仍是被我捕捉到了。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里的，”她的声音也变得很轻，“星星的样子也跟雷说的很像。”
我注意到她一直抬头看着那老式阁楼的天窗外透着满溢着繁星的夜空的景色。
尽管在这个只有永恒黑夜的世界中天空永远都满布繁星，但这阁楼天窗映出的一角却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琳，很喜欢星星呢，之前也是，总是看着天上的星星。”我看着被夜光晕染得更为白皙的她的侧脸，不知不觉就说出心里想着的话。
在看到女孩混杂着些许苦涩的笑容之后，我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其实，不太喜欢星星。”
“只是因为某个吟游诗人很喜欢，才习惯这么做的。”
这个你忘了啊。她最后的低语，我已经几乎听不清了。
我那每一刻都比之前更为破碎的记忆还勉强能够想起当时我被末世侵蚀得几乎只剩下躯壳，琳带着以黑灰色猫咪模样现形的艾瑞丝小姐拯救了我的事情。也算是多亏了我仅剩的意识完全无法分辨当时发生了什么才能记得清晰吧，尽管那回忆几乎只有那从猫咪口中吐出的成熟女性的声音却像是穿透了我的身体一般直达我的思维的语句。
“人类不是得了什么疾病，而是在神明消亡之后一同丧失了存在本身。他只是跟所有人类一样失去了在世上生存的能力。遗忘过去，没有未来，最后在这个永恒的黑暗中消亡。”
“我的孩子，这个人类是不可能活着到达γ的。”
我对她的这句话没有任何怀疑。
后来我只知道，艾瑞丝小姐是个相当了不起的术师，她的技艺出色到甚至被称作除了神迹无所不能的程度。
琳用着像是在说“你的病已经治好了一般”的口吻安慰着刚刚才恢复意识的我。
但我从她万念俱灰的眼睛里已经清楚地了解到，那被侵蚀掉的部分已经回不来了。
就算不依靠她我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么糟糕。我甚至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这个女孩会陪在我的身边。
几乎所有的回忆都从我的意识中消失。我只是下意识的感觉到这个女孩子是个很重要的人。
其他的一切，都想不起来了。
我不止一次的想过，能够被这个女孩抱有如此强烈而纯粹的感情的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但可以知道的是，那个我已经不复存在了，他只存活在女孩的心里。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她愿意在空无一物的世界中无数次去呼唤的那个人了。
她仍然愿意这样毫无迷茫地拯救我，只是因为我仍旧在这幅躯壳之中。
我在感受着从那缺了一大块的灵魂中几乎要溢出的沉重的罪恶感的同时，却藏匿着这个事实，卑劣地接受她对那个不再是我的人抱持的好意，像个窃贼一样掠夺着本不属于我的拯救。
如此怯懦的我，在看到那个不断抹着眼泪却还是拼命地安慰着我的女孩，听到她带着哭腔却仍然不停的重复“忘记了也不是雷的错”的声音，我知道自己终于连扮演她心中那个带她去看星星的少年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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