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游说是要带两人参观六十七个文学社团，但直到清校，李平安也只参观了十五个。
一方面是在一号教学楼进行活动的文学社团只有二十一个，另一方面也有李平安不想就如此惊鸿一瞥，然后匆匆而去。
受限于身体和时间关系，李平安没有参与参观过的社团中的任何一项活动。
除了之前提到出了一位江学长的抗战研究社，晚明史研究社、宗教改革研究社、民国研究社、读诗社、樱花文学探讨社、源氏物语研究社、红学社、奇书社、经研社、禅理社、道学社等等社团的活动让李平安感到敬佩。
是敬佩。
不是兴奋，也不是感兴趣。
以红学社为例，这个社团是专门研究《红楼梦》而成立的社团。
李平安原以为这些社团成员不过是从百科中随便找几点抄抄书，写写字，背背论点之类，平日里的活动依旧以聊天打诨为主。
但在进活动教室的时候，李平安就发现自己错了。
红学社的活动教室和多媒体教室差不多大，大致等于四个普通教室的大小。
但就是这样一间教室，在三人开门进入之后，只感觉到了拥挤和狭小。
这倒不是活动教室里杂乱不堪，而是因为密密麻麻的书柜和其上摆满的书籍文件档案一类。
简直就是个小图书馆，不，至少比大多数学校的图书角强多了。
李平安随手拿出一本，都是已经上了年头的旧书。
而旁边摆放的，全是考证和批注，或是手写或是打印，并且不是简单一句话就了事，而是像大学毕业论文一样有完整的逻辑链和数据分析乃至年代考据，至少五万字起步。
合上书后，书背/文件袋/文件夹上有英文缩写和数字混合的编号，还有条形码。
李平安还以为这是从图书馆里借来放在这里，但在走出教室前，徐远游指了下角落里坐着看书的某个社员。
那个社员的书桌对面是一台显示器和扫码器。
等走出教室以后徐远游才解说，红学社活动教室里的一切都归属于社团，研究用的古籍材料书刊等都是通过社团的活动经费解决，但其中研究所得，全是历代红学社社员的心血。
每一本能够留下来的材料和论文，给后辈新人引路启蒙，乃至研究的，都是一代代传承整改不休的精粹。
而且毕业后学长们若是还有继续研究红学，有新的成果观点，也会纳入红学社，进行更加细致完善的修改整编，前几年甚至有重点大学的教授慕名而来。
三人参观时间不过十多分钟，但除了一个上厕所轻手轻脚的出门，其余二十多位社员愣是没有一个抬头，除了一个戴着耳机的学姐划开手机桌面解锁切歌，整个社团就只有翻书、书写、敲击键盘的声音。
其他社团如何，李平安见微知著，心里多少有底。
至少对李平安很了解的周晟清楚，文学社在李平安的攻略数值已经过了六十的及格线，开始向七十进发。
周晟有种预感，假如时间足够让平安完整的参观完文学社的六十七个社团，基本就没体育社团和学生会什么事了……
十月已是金秋蟹肥时节，早过了昼夜平分的秋分。
上个月同一时间，李平安在高一二班的廊道上与南宫、祁安莲争锋相对，外还有夕阳西下，现在却已点上华灯，夜幕降临。
徐远游目送李平安和周晟走出校园大门，拉上窗帘，坐回椅子上转身面对坐在沙发上的社长们。
“做得不错，李平安对文学社的印象非常之好。这位美人榜第一也许会成为我们的后辈。”
众位社长面面相觑，一个寸头戴圆框眼镜的男生对着徐远游苦笑，道出了大家的不安。
“可是，社长……会不会太过了？大多数新人想要加入社团都是觉得好玩，一上来就一副全神贯注心外无物的苦心钻研，会不会把平安……平安学妹吓到？”
徐远游轻轻摩挲木质的扶手，微微摇头，像极了上了年纪的老人。
“不会。之前我们闲聊的时候李平安曾经谈及《远游》的作者争议，表示倾向四位大家的异议，但并不坚持，可见读书是属于求广求搏求真不求精的类型。这样的人平日读书甚多，最烦看书时有人打扰，也最钦佩能读熟读深读透的同类人。所以我只要你们像平日那般表现就好。”
“另外李平安的身体状况不佳，这一点注定我们文学社占据先天优势，其他三大社团体育社团的机会最小，音乐社对专业有要求但不排除破例招人，略大，只有学生会是我们最大的对手——学生会成员的荣誉还是挺吸引人的。”
“不用担心，我们占据地利已经抢占先手，这一点比学生会有优势，现在要做的是扩大优势和不要犯错——尤其是你啊暮暮，今年奇书社研究的是那本四大奇书之首吧？记得收敛一下，就算你们的研究方向正直清白，但说到外面总是不好听。”
被提及的奇书社社长暮暮撑着下巴郁闷的回了声知道了。
她一个女生也知道今年社团的课题不招人待见，但是从徐远游那里听来总感觉加倍的郁闷。
“好了，现在已经清校，一会儿学生会主管纪律的同学要来赶人了，都回去收拾一下回家吧。”
这些社团社长们闻言异口同声向徐远游道别，一一离开办公室。
不多时门外有说话声和脚步声，再过不久，徐远游耳中只有办公室内滴答滴答的时钟秒针走动声。
徐远游起身巡视了一遍活动教室，确认门窗都已上锁，回到办公室，从书包里取出卷子与草稿刷题。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徐远游抬头，陈安背着书包，提着竹剑袋推门而入。
徐远游看了一眼旁边的挂钟，上面的时间指向八点。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准时，吃过饭了没有？”
陈安放下书包和竹剑袋，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没有，你呢？”
“巧了，我也没有。”
徐远游放下笔笑道；“那等下一起去吃。”
“好啊，吃什么？”
“青青草原的涮锅怎样？”
“你有预约？”
“没有，你不是有——”
“免谈，大排档走着。”
徐远游幸灾乐祸的道一声“该”。
陈安翻了个白眼，坚挺若竹的脊背也不再挺立，依在背后的抱枕靠垫上。
假如学生会的张若薇在这定会大感惊讶，哪怕是从小和陈安一起长大的她，也很少见到会长大人这个冰山面瘫会有这幅模样。
文学社的社长徐远游和学生会会长陈安是挚友这事鲜有人知，大部分人，包括张若薇也认为徐远游和陈安是点头之交。
但事实是，两人的结缘是意气相投，因胸中一股不平不忿的意气走到一起结伴而行，结下深厚友谊。
校园里对陈安会长最津津乐道的，除了被戏称学生会正宫之争的修罗场的八卦花边，就是将那些尸位素餐的废柴老师或驱或贬，把霸凌同学的小团伙整团送进司法机构的实事。
但和三年前的那件大事相比，都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
当年同样身为学生会长，陈安搞事之大，造成后果之深，哪怕他是当年的中考状元也没有学校敢录取，捅破的窟窿比周晟打人被处分的段位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当时的情况连省教育厅都惊动奔走，不出意外的话，陈安不是在家里安排下远走海外就读，就是在政府的安排下去外省学校，不可能还留在茉莉花行省，更不可能进入茉莉花行省最好的几所高中。
促成他入读一中，一个是知晓前因后果的剑道社上任传奇社长上官仙尘的保驾护航，另一个就是和一中老校长有亲属关系的徐远游忙前忙后的引荐游说。
所以徐远游进入一中后接过不擅领导管理的上官仙尘下后继乏力，一团散沙的剑道社，做起大管家的活，使得整个社团上下焕然一新。
不然的话，上官仙尘的传奇光环怕是会逊色不少，剑道社在她走后更是就此衰落，哪有一个成立不过十年的社团能在今日，与体育社团里的篮球社、足球社、搏击社等等老牌强社争锋相对不落下风？
至于加入学生会，再次成为学生会会长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诶，陈安，我看今天平安对我们文学社印象不错，看起来你们学生会的吉祥物要变成我们的女神了。”
“李平安连申请书都没有递交，我还没盖章，你就这么肯定？”
“嘿，你小子该不会把披红给我掐着了吧？”
“我用得着这么做吗？今年你们社团总体经费下调百分之三。”
徐远游甘拜下风，竖起大拇指；“有个管钱袋子的女友就是牛批。”
陈安嘴角抽动；“你这厮，怎么就喜欢凭空污我清白？”
徐远游‘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全盘买的鸽子股崩盘，转买若薇股又大跌，没跳楼就不错了，还不允许我看修罗场？”
陈安无力的捂脸；“什么这个股那个股乱七八糟的，我还是单身呢。”
“是啊，这还是单身呢，要是有女朋友了，那还不得把你十等分了啊？不对，要是你找了个不在这十个人里头的，得是十一人分，哇，这该怎么分？剁成酱均分吗?”
“……你个文学社社长能不能有点德行？让你家那些社团社长社员们看到该作何感想？”
徐远游耸肩；“你觉得相处这么长时间，大家会看不清我什么样？”
“喔，三班的吴钰和一班的萧楠看清了吗？”
“……”
“咱们不说这个了。”
徐远游明智的中断了话题，“你真的要将李平安招进学生会？”
“你不也一样？”
“我是逼不得已，底下的那些家伙为了自家社团呕心沥血，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哪怕绞尽脑汁也只是请回来一尊中看不中用的吉祥物。”
徐远游继续动笔写题；“但是你不一样。剑道社已经有了一位三段的杨世纶，学生会下任干部的人选均已内定，你为什么还要将李平安争取到学生会？我不相信什么学生会青黄不接，也不相信是安抚周晟这无法无天的大猴，你这话骗骗其他人还行，在我面前就不要显摆了。”
陈安长长吐出一口气，眉头紧锁；“身不由己啊……”
“嘿，原来还有我们陈社长解决不了的事啊？”
徐远游一边调侃，一边给陈安倒了一杯水，脸上的嬉笑之色已然消失。
“不能解决的事情多了去了啊……我不可能一直都做学生会会长的工作，事实上我现在做的早就超出了一个学生的本分，也超出了一个学生的职责。”
徐远游挖苦道；“三年前你不也逾越了？”
陈安反唇相讥；“你不也逾矩了？”
两人陷入沉默，一时只有秒针走动的抵达声。
徐远游幽幽开口；“陈安，你给我交个底，是不是又出事了？”
陈安摆手；“没有，我现在已经高三，老校长希望我帮他的事我也做完了，接班的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学弟学妹，家里也不希望我再闹出什么风波。我现在已是运去英雄不自由，哪来的天时借力搞事？”
他坐直身体，眼中尽是慎重。
“我担心的是两个人。”
“一个还是李平安。”
“另一个是南宫望舒。”
徐远游眉头一皱；“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吗？这都一个月了。”
“谣言止于智者，可不是人人都是智者，还有愚者推波助澜。”
徐远游明白言下之意，眼神冷了下来。
“是蠢是坏？”
“大约是坏。”
陈安盯着指尖淡淡道；“老校长把周晟的档案给我，我出于求稳，在暑假拜访他和李平安的班主任。”
“嗯，结果呢？”
“很不妙。周晟我早已有底，李平安的品行和学力无可置疑，但是身体状况之差出乎我的意料，还好性格上与世无争，从不与人结怨，不然我们开学就要在课桌上上一炷香了。”
徐远游沉吟少许。
“我知道了。你要怎么解决？”
“这种事情当事人不可能出来澄清，也不能澄清，否则会越描越黑。”
“若是我们不管的话，谣言愈演愈烈，酝酿到最后爆发就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陈安道；“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我需要时间，还需要文学社的风评和名声给我站桩。”
“一切听你安排。”
徐远游好奇的问道；“你担心李平安的原因我知道了，另一个南宫望舒是怎么回事？她不是你们副社长亲自挖过来的人才吗？虽然没有参与比赛获奖，但是参观社团的时候不也是一鸣惊人，连斩三位主将？”
陈安闭眼轻言；“请神容易送神难，杨世纶请来的是一位邪神啊。”
徐远游一惊；“她做过什么吗？”
“没有，但是我怀疑谣言是她搞得鬼。”
“你有什么证据？”
“凭她在初中三年前后转学十二次。”
“也许人家是家长工作调动……”
“现在不是三十年前，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万一呢？”
“谣言中有她。”
“谣言的版本有很多，这并不是最可信的一个。”
“但这是最初的坂本，我从武老师那里证实了。”
徐远游默然，陈安摩挲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
“你相信周晟是传言中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或者说是会以引起平安注意而利用女孩子的人吗？”
看到徐远游摇头，陈安随之一笑；“我也不信。”
徐远游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到这少见的一幕，嘴角扬起的弧度也大了两分。
你是想起你和张若薇了吧？
三年前你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她陪着你走过来。
看来转买的新股必定能涨停。
徐远游心情愉悦。
“我不信，是因为在参观社团活动的时候，周晟对李平安的呵护堪称春雨入夜，无声无息润物，我想连李平安本人都没有察觉，但对本人是极耗心力，这样一个人，我不相信他是传言中的样子。”
“我和你相反，我是把周晟的情史调查了一遍。”
陈安的脸色很古怪；“这个家伙虽然肆无忌惮，在拳击领域才华横溢，家里也是豪富，但是桃花运只有一半，每次交到女朋友没几天就被人家以各种理由甩了。但这些理由里没有一条是脚踏两条船，所以我不相信。”
徐远游抽了抽嘴角。
这事你也信？
活该你单身至今还有修罗场刀斧加身之祸。
“总之，周晟是遭了谣言的无妄之灾，李平安……我相信她也是无辜的，他们的班主任说过教过的学生中只有李平安最符合心意。”
“那么有蹊跷的就只有祁安莲和后来被流言摘出来的南宫望舒。”
陈安点头；“祁安莲现在依旧是失魂落魄的状态，今天月考成绩下发，薛老师是铁定要找家长了。她和李平安入校时的成绩相差无几，但一个刷新纪录，另一个却徘徊在四十上下，就算第一次月考高考难度过高，也不至于如此。”
“所以你认为，出现在初版谣言中的南宫望舒可疑？”
“只是怀疑最大，李平安和周晟我也没有排除，三人之间开学的冲突高一二班都知道，纪检部的人也和我提过，在国庆前清校的广播出现了故障，而当时周晟正和他们一起看比赛，并且一起去了广播室。”
“而在那之前，祁安莲的精神状态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而这个时间的分界点，就是那一天，九月十九。”
徐远游摸索沙发的扶手，真皮的触感让人感到不适，他还是希望涂漆的坚固实木；“这有点难办。”
明白好友已经知道自己心意，陈安背起书包提剑，淡然回应；“再难办也得办。不过是四个人罢了。”
徐远游不再说些什么，起身整理书包，关灯关窗锁门，和陈安一同离去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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