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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希亚在宅邸的地毯上走着，发出沙沙的轻响声。
从脚底传来的柔软触感很是让人感到惬意，记得上一次是在罗格的豪宅里也遇到过相同的地毯吧？但是如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想必是心境的不同吧。
米希亚拐过走廊的转角，笔直前行后再次拐弯，一扇几乎和落地窗齐高的透亮玻璃推门映入眼帘，透过玻璃映出的是一个黑色的朦胧轮廓。
是艾萨克。
米希亚推开玻璃门，清爽的风迎面而来，随意地把米希亚的顺发打乱。
“很漂亮呢，这里。”米希亚发出了感叹，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给艾萨克听的。
这里宅邸顶层的阳台，视野广阔到可以将远处的城镇尽收眼底，这得益于宅邸修建在高地上的缘故，洁白砖墙的宅邸犹如众星戴月一般，被亚人建筑群层层包围。
“……”艾萨克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望着远处的三角屋顶。
米希亚并不打算不识相地继续说下去，默默地看着艾萨克冷酷的侧脸。
城镇的房屋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木锤敲打声和呐喊声此起彼伏，想必是亚人们正在维修因为血莲被损坏的房屋吧。
“我。。。没能保护她。”艾萨克毫无征兆地开口道。
艾萨克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米希亚能够听出他语气的变化，比平时那种无机质的声音多了一种东西。
感情。
“一定很难受吧。”米希亚只有如此回答，毕竟她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仅仅知道那个女孩对艾萨克很重要，是他的家人。
也是死去的人。
“都是可恨的圣骑士。。。如果不是他们推举勇者，如果不是他们使用了群体魔法。。。她。。。她就还活着。”
艾萨克倚靠着白色大理石栏杆，回忆刺痛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巨大的光束从天而降，将世界化作一片惨白，近乎要击穿地面的强大魔法，就这样在少女的头上落下。
艾萨克做不到什么，因为他只是个人类。。。只是个。。。
只是个传奇冒险家。
只是区区传奇冒险家，根本不可能讨伐影之恶魔，就算有勇者也没有任何可能。
但是为了少女，为了自己唯一的家人，艾萨克走出了领地，与战斗为伴，和死亡擦身而过。
有了带给他不幸的诅咒，艾萨克才能够像勇者一样成长，才能保护勇者。
说来可笑，区区冒险者，光是能加入勇者的队伍已是至高的荣耀，居然还妄想着保护勇者？
艾萨克不这样认为，勇者也不这样认为。
因为艾萨克和她，是家人，是兄妹。
艾萨克一直是那个照顾着她的大哥哥，是那个亚人义妹的哥哥，他从来不会让别人欺负自己的家人。
“影之恶魔是被群体魔法杀死的吗？”米希亚问道。
“只有由多名大魔导师共同施展群体魔法，才有可能重创影之恶魔。”
“既然这样，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战斗呢？明明是不可能的任务，是毫无意义的赴死啊！”米希亚虽然这样说着，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勇者不就是替不值得他们赴死的家伙去死的傻瓜吗？
“因为我们只有充当工具。”艾萨克叹了口气：“从走上勇者的这条路时，她就已经别无选择。”
“这样啊。”米希亚无奈地回答。
真是问了个傻问题。
“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已经化为灰烬了吧。”无机质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却有着无限情感。
在光束落下之时，艾萨克的眼前，是比光束还要耀眼的洁白肌肤，少女的双手，将他远远推开。
艾萨克什么都做不到，只有慢慢看着双手远离自己，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他所做的，只是把那早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刻入脑海。
随即是一阵炸响，气流将一切掀飞。
云层也被暴力地推开，艾萨克只感到浑身上下都被炙烤着，自己一定是着火了。
“明明我才是应该保护她的人，可我到最后却是被保护的人。”艾萨克继续说着。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艾萨克凌乱的头发，冷酷的侧脸流露着悲伤。
“你已经很努力了。”
艾萨克血红的瞳孔骤然放大。
“。。。。但是我没能保护她。”
“勉强自己是没有用的。”
“我不得不勉强，即使勉强都无法守护自己的家人，这样的话，努力到底有什么价值？”
米希亚没有继续开口。
努力过了就不会后悔，米希亚是绝对不会说出这句话的。米希亚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这样的话，但米希亚从来没有认同过。
努力就好，不后悔就好。
呵呵。
努力到最后迎接惨败，还能不后悔的人，神经大条到了相当厉害的程度呢。
因为失败了，就会不甘，你岂能不后悔？
自己所做的，只是明白自己努力过罢了。
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后悔？你怎么知道自己努力了到底是什么样子？
所谓努力了就不会后悔，只是用来骗自己的谎言罢了。
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人是机器，勉强过头会坏掉。
人是人，所以也不同于机器。
在米希亚看来，让他人因自己的存在而不会坏掉，就是自己的努力了。
“我从成为冒险者开始，就只为了守护她，可最后什么也没做到，完全在空忙活，这一切都因为我。。。”
“不，不是噢。”
艾萨克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比自己矮整整一个头的少女，眼里充满了疑惑。
米希亚感觉得到，艾萨克之所以成为“那个影刃”，就是为了麻木自己，为了逃避悲伤，时间长了，自己的心也就冰封了起来。
米希亚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一直都活在自责中，是吗？”
“也许吧。”
艾萨克明白，自己每天都在自责，内心充斥着悲伤，血管里流淌着悔恨的浊流。
所以他决定成为赏金猎人，想在某一天不经意地死掉。
“没能保护她，是你的错，是吗？”
“。。。。。”
“这份自责，是她的死带给你的对吗？”
“。。。。。”
“这份自责，是你带给自己的，不是吗？”
“。。。。。”
两人陷入了沉默，是一阵恰到好处的安静。
“可是啊。。。”
米希亚也望向了远处闪闪发光的屋顶。
“她允许你这样做了吗？”
“！！！”
艾萨克有如触电般。
“你认为自己应当保护她，所以无时不刻地陪伴着她，不是吗？这是你情感的表达对吗？”
“只有你可以给予幸福吗？”
米希亚偏过头来，注视着艾萨克。
艾萨克的眼睛也转了过来，看见的是少女好似盈着晶蓝湖水的眼睛。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就太差劲了。”
“为什么。。。”
“因为啊，幸福是由给予和被给予组成的哦，你一味地给予，不就是剥夺了前勇者的另一半幸福吗？”
米希亚懂得这一点，并以给予他人幸福努力着。
没有人会没有烦恼，就连笨蛋也有笨蛋的烦恼，烦恼堆得多了，也就垮了，所以米希亚希望成为那个为他人消去烦恼的人。
成为那样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同时，被那样的人给予，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米希亚受到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很是幸福，所以会有感恩之心，当自己也能让父母幸福时，米希亚感到了更大的幸福。
所以米希亚认为幸福是由给予和被给予两部分组成的。
“你一直都在守护勇者，陪伴着她，给予她幸福不是吗？”
“那又有什么用？”
“所以她是很幸福的人啊，幸福到成为勇者也显得不那么不幸了，不是么。”
“。。。。。”
“被你给予的幸福包围，一味地接受，会有些愧疚的吧？”
艾萨克没有否认，因为从受到席莉莉父亲收养开始，艾萨克一直就在接受霍夫特一家的帮助，感激之情不住地生长，同时也生长着一种名叫羞愧的心情。
艾萨克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偿还席莉莉一家的恩情，但是有回报过总比一点没有不知道强上了多少。
如果自己一直只是受帮助，艾萨克一定会被罪恶感吞噬吧？尽管席莉莉总是可爱地笑着说“不用不用啦，你在这里我就很开心了”这样的话，但是艾萨克内心会就这样释怀吗？
为了报答席莉莉父亲，为了席莉莉，更因为是家人，所以在霍夫特领主逝世后，艾萨克才会保护席莉莉，所以才召唤了乌鸦魔神，让恶魔以“黑鸦”的身份管理领地。
“她一定也是这样的心情吧？”米希亚缓缓道来：“也想要给予所爱之人幸福的心情，不是只有你才有噢。”
“！！”
“所以啊，如果你在现在就这样消沉，还在因为她感到愧疚的话，前勇者实在就太可怜了。”
“。。。这样啊。”艾萨克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原来自己一直在给她愧疚的心情吗？
“她欠了你很多，所以不希望你因为她死掉。”
“这条生命，是她给予你的唯一回报不是吗？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照顾好家人，不正是让她幸福的事吗？”
一阵酸意涌上鼻尖，苦涩的颜色染透了内心，名为悲伤的藤蔓爬满全身，让艾萨克有些颤抖。
是啊，一味地接受，会得到愧疚，只有回报，才会得到另一半幸福。
原来我。。。一直在给她这样的心情吗？
“如果你不能察觉到她的意志、她的心意，那她就真的是个可怜的人。”
泪珠，无声地从眼眶中滑出，如同断了线的玻璃珠，打在栏杆上。
这是臭名昭著、冷血无情的那个“影刃”，在第二次大灾变以来，洒出的第一滴泪水。
“但是如果你能珍惜她给予你的回忆，珍惜她给的这条生命，她才会得到幸福噢。”
艾萨克抹去泪水，再次看向远方。
“我。。。一定。。会珍惜她。。她给予我的一切的。。”
这时，沉默，降临在了米希亚身上。
因为，
那双血红双眸，
现在充盈着的，是以往不曾有过的颜色。。。
情感。
而米希亚的视线，无法从那张侧脸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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