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有朋自远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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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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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江南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暮春繁花尚未落尽,早夏的酷热犹在远方,上元镇街道两旁的“行道树”却已是幽香阵阵,野茉莉的芬芳飘向四面八方,花坛边的象牙海棠摇曳生姿,艳红色的小花一串串的如同风铃般娇俏可爱。张远贴着小区栅栏墙走着,以消弭其汽车尾气的影响。
春光明媚,张远的心情也不错。
今天是周六,不需要上班,而张远的家人并不在上元镇居住,他也不用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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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临下班的时候,园区传达室的老王头给张远送来一个包裹,这事着实让张远大吃一惊。自从三年前他来到上元镇科技园工作后,几乎每隔两三天,老王头就会给他送来一个快件。当然,收到老王头亲手送来的包裹这还是第一次。
包裹里除了例行的一张明信片外,还有一只产自杜卡特(Ducato)共和国皮亚琴察(P·lacentia)省的机械表,另外就是一条用彩绦编织的手环。
收到明信片,张远已经不觉得奇怪了,这三年来,他共计收到了500多封明信片。
公司里那么多快件都放在园区的门卫室让收件人自己去取,凭什么就张远特殊?老王头为什么要单独挑出张远的快件送过来呢?
还不是因为老王头嗜好为人牵姻缘、搭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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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余封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无论从邮戳还是明信片上的标志来看,这都是当地旅游景点的特色物品。寄信人姓氏名谁,张远并不知道,明信片的落款处仅仅留下一个篆体的“钤印”,看上去像是百合或者茉莉。
“远方的陌生人。”
这是张远对寄信人的定义。
“是谁孜孜不倦地为我寄来各地的风景?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远不明白,但他今天就要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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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明信片装帧很朴素,和往日里的精细繁复大相径庭,一看就不像是在商店里买的纪念品。张远对3D打印了解的不多,但是不是印刷品,他还能分出来。
明信片上是一片林子,中间有一道石块筑成的矮堤。张远并不怎么了解植物,这种挂着牌子、一看就是特地培育的树种,他更是所知不多。
卡片上的字并不是手写的,这和以往可不一样,激光雕刻的纤细字体,看上去颇有些隽永的意味。
字是“褚楷”,张远最喜欢的字体。
看得出,寄信人对他很了解,可是张远知道,他没有亲人生活在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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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磬苑一别,冬去春来,已是三岁。向日论事,至诚恳切,若君子之交,温情不属,款曲不缔。彼时有意,曰心系情牵不与此。近时采艾,陌上花开,君当安好否?”
“不日即赴台城,可否一见?”
落款处还是那熟悉的钤印,只不过用的是微雕的手法。
明信片上的内容并不难理解。
彼时,他毕业不过三年,学到的东西还远没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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磬苑指的是哪里,张远很清楚。
钟山脚下的磬苑和钟苑是台城大学的老校区所在地,新校区在新城区,张远没去过。现在看来,寄信人可能是他的同学。
“毕业后,我们已经有三年没见了。往日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情真意切,如同君子之交,只是你的温情不知是为谁,我的殷勤心意也未能传达。那个时候纵然心中有意,也知你心有所属。现在,我采艾归来,路上的花都开了,你过得还好吗?”
“最近我就要回台城了,我们还能见面吗?”
明信片的内容看起来就是一封情书,难怪会连着其他东西一起寄来,往日里,张远收到的都是单张的明信片,而非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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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暗恋我?”
张远看完这段话的时候,直接的反应就是这个。不过,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大学四年,他都是一个人住在外面,而且他闲暇时候的娱乐也只有泡图书馆一项。
谈恋爱?
不存在的。
“不会的,这应该是谁在开玩笑吧。”
稍加思索,张远得出了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结果。
有谁会花这么大的心思搞恶作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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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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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时采艾,陌上花开……”。
张远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是新闻学院的学生,方向是新闻和新媒体,虽然最终没有从事媒体业,可他本人是不会用这种口吻来说话的。
新闻采写要求准确,是不会出现这么文艺的说法的。
如果换成张远来写,他大概会用“很久不见,甚是想念,抽空出来碰头”这样的话。文学院的学生倒是会这样写,可他在文学院并没有相熟的朋友。
虽然不是文学院的,但是用“采艾”一词借指三年,张远还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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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是《诗经·采葛》里的句子,虽然它没有“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句话出名。
公共课“先秦诗文鉴赏”的授课者是一个姓梅的老教授,张远大一、大二的时候选过这个教授的三门公共选修课,所以他的印象很深。
至于陌上花开……
梅教授有一门选修课是讲文人书信的,吴越王钱镠的情书,梅教授讲;林觉民的与妻书,梅教授同样会讲。况且,新闻学院、历史学院和文学院三足鼎立,分别在磬苑校区东南角的李园、桃园、杏园,张远去食堂的时候,桃园、杏园是必经之地,类似的话听得实在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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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
张远一边朝小区沿街的咖啡馆走去,一边胡思乱想。他毕业后并未留在市区找工作,而是来到了台城市望城区上元镇的创新产业园,因为有政策优势的原因,他这几年过得很顺利。
早七点的时候,张远收到了一条短信,约他九点半在“忘川”见面。
忘川是一家休闲咖啡厅,是“香花苑”小区的临街店面,张远居住的地方就在“香花苑”,也就是以前的“香樟小区”。
早些时候,香花苑居住的多是回迁户,类似张远这样的“外来人”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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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忘川”这样一家占地近300平的地方更适合开酒楼,但架不住有人钱多。
咖啡厅的主人是一个叫陆婉宁的年轻女人,据说她父亲是搞房地产的,很有钱。
这个叫陆婉宁的女孩子买下了临街的二层小楼,然后在这里开了家咖啡厅,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的话,租金压力就能让“忘川”这家咖啡厅亏得一毛都不剩。
张远不怎么喝咖啡。
或者说,张远并不怎么喜欢饮料,他更习惯白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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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的营业时间从早九点到晚九点,张远到的时候,侍者正准备把“closed”的标牌换成另一面,此时还不到九点。
“您好……”
一个身着小西服的女服务生近前,点头问好。
“我有预约,在花厅。”
并没有等待服务生的询问,张远直接给出了预约信息。花厅类似包厢,不过“忘川”没有包厢,而是用屏风隔起来形成的“隔间”。
“金盏菊(Calendula)吗?”
女服务生确认似得问道,她刚从排班表上的服务信息得知预订“金盏花”的客人要到。
“不是,在‘向日葵(Helianthus)’。”
张远的英文不错,听、说、读、写都行,这也是新闻专业的基本要求,女服务生的发音听起来很有吴侬软语的特色,好在他能听懂。
“好的,这边请。”
向日葵在内侧靠窗的一面,透过玻璃 ,正好能看见小区内部的人工湖。这个地方原本是个“烂泥塘”,改成“人工湖”据说是风水大师的指导。
当然,现在“风水”应该叫“人居环境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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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温水,两碟烘焙甜点,这是张远点的“开胃菜”,忘川主营手磨咖啡,但也提供特色点心,无论是饼干曲奇这类烘焙点心,还是蛋糕布丁这类甜点。
约定中的客人还没到来,张远就先点了些甜食垫补一下。
由于起得有点晚,张远洗漱完毕后都八点了,这个时候小区门口的早点摊正是人多的时候,张远不想挤,所以就削了个苹果,边吃边看新闻,挨到八点半的早间新闻播完,他才出门。索性,约定的地方就在小区门口,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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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小区人不多,而且以老人孩子为主,上班族能得一双休日不容易,补觉是正常的。
事实上,要不是早上的那通短信,张远会在下午四点后才出门。这年头还有人会发短信才是值得奇怪的,张远甚至觉得他当初该在毕业后就换手机号的。
透过玻璃窗看到绿地上锻炼的老老少少,张远不禁为他们的闲适感到羡慕。
这倒不是张远对工作有什么意见,对他来说,工作是种生活态度。
只是,昨天对门那家似乎有人搬来住了,动静颇大,闹腾到十一点多,影响的张远没休息好,再加上早上七点就被闹铃吵醒了,他也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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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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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张远对门那户人家就空了,听说是房主准备到台城市给女儿看孩子,就打算把这里的房子卖了。张远下楼的时候还在门口中介那里看到过606的出售信息。
对门的老太太是个挺和蔼的本地人,就是一口流利的方言快到飞起,张远这个北方人听不太懂。
从昨天轰轰隆隆的动静看来,肯定又搬来一户拖家带口的。现在,张远只希望这个新来的邻居好相处,家里也没什么熊孩子。
一时间,思维飘飘摇摇的张远陷入了遐想之中,连桌边来了客人也未曾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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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
女服务生似乎想叫醒张远,不过她对面的女孩子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这个,还有这个。”
女孩子顺势落座,然后就着菜单点了两杯咖啡。
“嗬!!!”
张远回过神的时候,看到对面一人双手支颐,巧笑嫣然地看着自己,瞬间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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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来人随意地说道,神情很自然。
“你是……?”
张远确信他不认识这个人,他在上元镇就没有女性朋友。
“张!文!远!”
少女拖长了音调,摘下鼻梁上的平框眼镜,然后又放下了脑袋上的“发球”,一字一顿地叫道。
“莫甘娜!!!”
“张文远”这三个熟悉的字一出来,张远就知道对面的是谁了。
张远自然不是张辽,他按辈分来算,是“文”字辈,但要是按照辈分排的话,他也应该叫“张文修”,而不是张文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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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远曾经对孙明秀解释过这个问题。
他的名字出自《论语》。“远”来自于“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而“文修”就是指“修文”,不过因为辈分排行的原因写成了文修。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张远在身份证上用的是“远”,文修就是家谱上的,等到他死的时候刻墓碑才用得上。
当然,“莫甘娜”也不是堕落天使,而是小他一届的“孙明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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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的时候,张远被拉去迎新了。
由于在学校门口住,于是辅导员就拉了他的“壮丁”,当然,张远之所以老老实实去“迎新”,自然也是因为他那当讲师的姐姐瞎掺和。那一届的新生没给张远留下什么印象,除了孙明秀。
孙明秀这一届的新生很幸福,因为台城大学为她们建了一幢新宿舍,叫“采园”。
不过,这个地方距离校门比较远,而且有六层高。更惨的是,新生住在第五层、第六层,一到四层住的是在暑假中搬进去二年级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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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行李箱爬五层楼本就是个体力活,更过分的是,张远的表现被当作了理所当然,这让本就不情愿参与“迎新”的张远十分不耐,甚至有些烦躁。
自己的努力被当做献殷勤,张远很不爽。要是真的有此想法也就罢了,可张远真的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前前后后的忙了一天,他不求有人嘘寒问暖,最少给买瓶纯净水总可以吧,然而,这也没有。
按理说,积累郁闷的张远最后会爆发的。
不过,他遇到了“孙明秀”。
下午四点的时候,火车站的“迎新队”回去了,张远带着满腹牢骚在出站口晃荡,他不想参加接下来的“小联欢”,所以借口“等来得晚的新生”,就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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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明秀拖着个大行李箱跑到“台城大学”引导牌下的时候,吭哧吭哧的样子就像是“老鼠拉木锨”。
张远不厚道地笑了,笑得很开心。
然后他在小姑娘泪水流出来之前赶忙转移话题,并做了自我介绍。这是一次不怎么完美的初次见面,却给两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因为,张远在拖着行李箱、带孙明秀步行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在淮海中路的一个站牌下歇脚的时候,等来了新校区开完磬苑校区的班车。张远纯粹是被早些时候的女生气得有些昏头,所以迁怒孙明秀,而小姑娘就是倔强的硬撑着,让张远拖着行李箱走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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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的时候,许是觉得张远狼狈的样子颇为可怜,小姑娘拿出了手绢为他擦了擦汗。
天可怜见,这是整个“迎新”过程中张远觉得最幸福的时刻,此前一切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终于不再有人把他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
手绢上带着淡淡的馨香。
这年头,很少有人会这么“传统”了,有了湿巾,手绢便也过时了。
“谢谢。”
张远发自内心地道谢,现在,他不觉得男生们大张旗鼓的“迎新”是献殷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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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5-13
0: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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