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
那里太过黑暗,准确的说是只有黑暗。
发现四周只有一片黑暗后,我很轻松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漂浮在无光无声的海洋中,一具名叫四季的躯体逐渐沉没。
黑暗是没有尽头的,不,或许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坠落,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连黑暗也没有,连堕落的意义也不成立。
就像是做梦一样。
我仅仅看着类似时间的事物。
如同流动一样自然,又如腐败一样难看,我仅仅数着时间。
空无一物,但是又不对。
这里拥有着一切,过去存在过的,将来即将存在的,现在正存在的,以及,不可能存在的。
我一直注视着那里,但却什么都看不见,
我一直等待着什么,但是那里什么都有。
十分安稳,十分满足。
不——因为没有意义,这里是完美的地方。
只有我是这里的异类。
清晨来临,医院也渐渐嘈杂起来。
走廊上护士的脚步声与患者起床后的活动声交叠在一起,若是与深夜的寂静相比,早晨的忙碌散发出祭典般的热闹。
对于刚刚醒来的我,这里太热闹了。幸运的是我主宰单人病房,虽然外面吵吵闹闹的,但是这个箱子内部依然安静又平和。
不久,医生前来看诊。
【身体的感觉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
听到我不带感情的回答,医生困惑的陷入了沉默。
【看起来你比刚醒来时平静多了,现在我必须谈谈你的现状。】
又是短暂的沉默。
【我简单的说明一下,三个月前,你——四季消极在深夜落入枯井中,失去意识被送入这里,还记得吗?】
【……】
我没有回答——即使我知道这些事情,但是我却不相信。
现在的一切,身世,记忆,种种种种,我都不相信。
医生对于我的沉默有所顾忌,继续说了下去。
【此外,你的两眼伤势并不是很严重,虽然是你自己要求的,但是过不了多久绷带就可以拆除了,一直不睁开眼睛反倒对恢复视力没有好处。】
【之后的日子,请你每天两次进行复健,与他人的会面时间大概会限定在一天一到两个小时,等身心恢复后,你就能出院,这段时间虽然难熬,请多加油。】
我对他不出意料的台词感到失望,
试着移动自己的右手,身体的每个部分就像不属于自己一样,不仅移动会非常花时间,关节与肌肉也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既然三个月来没有活动过,这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房间门传来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大概是医生准备离开了。
【说起来,马上会有一个新的医生来接任你,是个与你年龄相仿的人,应该能有不少话题可谈吧。】
最后还说着我并不关心的话。
他离开后,房间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四季……
我的名字,嘴唇颤抖着念了出来。
可是那个人却不在这里。
过去“四季”的生活经历仍然能够回忆起来,但是我却不相信它,
因为那不属于我。
但是我确实是四季,我也只能是四季。
但却无法感到那份属于四季的记忆属于我。
因为身体内部已经满是空洞,就连我仍然活着这件事我也缺乏实感。
第二天
看不到光线的我也能感觉到清晨的来临,是个小小的发现。
这个上午过得并不宁静。
母亲和鸦前来探病,在与他们的谈话中我了解到了父亲的死亡,那样四肢被扯断的死法,我也无法产生丝毫感情,明明是亲生父亲,但又像是素未相识。
但为了能让母亲安心,我无奈的按照四级的记忆中的态度应对,好让她能安心的回去。
一切就像是演戏一样,滑稽的令人沮丧。
到了下午,新的医生如约而至。
这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医生,态度十分的积极。
【哟,你好。】
四季不曾听过有任何一位医生会这样向病人打招呼。
【明明三个月都一直没活动,但是精神还是很好嘛,碰巧长相也很可爱,我的运气也不错。】
从声音听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在我的床边坐下。
【这次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是接任你的新医生,我叫兰,不过我还不是这间医院的工作人员,刚刚调来不久,还没有拿到证件,不过现在你也看不见,差不多。】
说着无聊的谎话,并不能引起我的任何兴趣,太过吵闹的话,我大概会直接把她赶走吧。
不过再这之前。
【那,真话呢?】
【果然很敏锐啊,名字没有骗你啦,但是真实身份是魔术师。】
魔术师?是那种四处进行表演的人吗?不过不像吧。
【与你想象的魔术师不同,你就大概把我想成和你类似的人吧。】
【你也能看到那些东西吗?】
【不,我是看不到的,我只是知道而已。】
【哼,你知道什么?】
【是啊,知道什么吗……】
窗帘发出被拉开的声音,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是真实的。
【我知道你现在的状况,以及,我能教你如何利用你所处的现状。】
拓雅/
又做了那个梦。
那个夜晚对我记忆已经留下了非常大的冲击。
落入井中的四季,我用在附近找到的绳子,拼尽全力背着她爬了上去。
我没有手机,没有办法联系消防队与医院。
没办法,只能背着四季拼命朝市区里跑着,但是在路上遇到了好心人的帮助,叫来了消防队和救护车。
虽然是个长相很严肃的人,但却非常意外的愿意主动帮忙,对此我是非常感谢的。
听了刚刚从医院回来的兰姐的描述,我大概对四季现在状况有了了解。
【地表之上是物质界,地表之下是精神界,亦或是称为共性界,而一旁的枯井,就像是联通两者的象征。这些东西对于常人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于四季则不同,她拥有联结者的因子,同时又被那个世界接受,所以当她从枯井跳下去时,象征着她前往共性界的仪式就完成了。】
这是兰姐对那是四季跳入井中的解释,虽然不是很懂,但这证明了四季的行动并不是无理由的,也消除了我的疑惑。
【现在的四季,已经满是空洞。】
【空洞?】
【四季对于现在的自己,只有怀疑的态度,因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那份记忆是虚假的。】
【但是这不都是四季的记忆吗?】
【大概是认知范围扩大了吧,原本有一个能够刚好装下一个物体而不留下任何空隙箱子,但是现在突然有一个更大的箱子来装相同的物体,借此就会产生很多空隙,那个物体也无法得到固定,就会四处晃动,现在的四季就像是这样,记忆与认知都掺杂了过去不知道的东西。】
四季/
在那之后,那名叫兰的女医生,不,应该是魔术师,每天都会到这里来。
作为打发无聊的消遣,偶尔也会和她聊上一段时间。
这样的聊天也一度成为了我的精神支柱,因为它开始属于我自己。
但是醒来的这段日子后,每天都会有什么东西在敲打我的房间门,力度每天都在增加,但是我却不想去理会,反正总有一天会被打开。
拓雅/
【那家医院聘请你去做临时医生吗?】
【好像是有位医生离职了,找不到临时顶替的人,就只要来依靠我了。】
兰姐很平常的点燃了一支烟。
【不过这样刚好就可以去关照一下那名叫四季的女孩子了。】
【诶?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凪叶每次打电话都会一直提到这个人哦,在电话这边都能听到跳脚的声音。】
凪叶的名字一出现,我就皱起了眉头。
【我之前就很疑惑,我妹妹是怎么和你认识的?】
【几个月前我去调查一件离奇的杀人案,地点就在你妹妹的学校,期间就被她发现真面目了。】
还是一如既往令人钦佩的妹妹啊。
【不过那家医院有结界的痕迹。】
【结界?就像是这里一样?】
【说到底我聘请你的根本原因就是你居然能凭借一己之力找到这个不认识我就找不到的地方,因为魔术师一般都会在自己的居住地设置结界,所以那个结界大概也是哪里的魔术师在那里设置的,但是目的应该不是四季。】
我无法理解出更深的含义,所以也没办法否定。
【结界就像是将内部与外界隔绝一样的东西,其中有用真正的墙壁设置的,也有看不见的墙
就像这栋大楼一样。明明在这里,但是结界却会让人看不到,就算看到也不会注意到。】
【那医院不会很危险吗?】
【别人说话你要好好听啊,结界本身只是隔绝的工具,不具有任何伤害性,原本结界师佛教中的用语,终究只是用来隔绝圣域与外界的东西,但是慢慢就变成了魔术师的护身之法。最高级的结界是将这个需要隔离的东西与外界断绝所有联系,也就是会消失,但是这已经不是魔术的范畴,进入魔法的领域了,至少这个城镇是没有魔法师的。
但是那家医院设置的结界却相当巧妙,不仅难以查绝,而且是会逐渐变化效果的,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察觉,我认识一个非常擅长设置结界的人,对方大概是和我的熟人相同级别的。】
兰姐看了看手表。
【时间也差不多了,总是我会帮你打听一些四季的情况的,你就安分一点吧。】
【那四季就交给你了。】
兰姐收拾好包,走到门前。
【说起来你说的那位熟人是谁啊?】
【要说到擅长结界的话,那当然是和尚了。】
四季/
例行的晨间看诊结束,听说今天是十六号,从我清醒已经过了一周的时间。
身体的恢复还算顺利,后天即将出院,包着双眼的绷带明天也将拆掉。
一周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中,我获得的东西并不多,我失去了太多,就连自己到底缺少什么也已经不知道了。
母亲和鸦大概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然而在我的眼中已是不同的人,连身为四季本身的我都改变了,周围的一切也会跟着改变,甚至消失,想来也是无可奈何。
我突然碰到住双眼的绷带,用失去的一切,我换得了现在的样子。
三个月来,我一直待在那个地方,得到了那种能够理解,能够感受到,能够看到那些东西的身体。
当我从昏睡中醒来,首先引入眼中的并不是慌忙奔走的医生与护士,而是存在于他们四周,房间的角落,甚至是我自身大脑深处的那些东西。
难以名状,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去形容那些东西,它们不是用常识就能描述出的东西。
外貌,声音,行为本身都让人难以理解。
然而我却能够明白。
三个月来一直在那个地方的我,能够理解它们。
无论在人体、墙壁或者空气之中,我都能看见它们。
当我发现就连过去记忆都变成了掺杂它们的东西时——我试图亲手压烂自己的眼球,为了保住现在的光阴。
光是抬起许久没有活动的双臂,身体就会传来一阵剧痛。
眼睛……就快复原了。
但是我再也不想见到那样的世界。
【还不如死了好。】
充斥大脑的强烈想法从口中说出。
【你未免也太干脆了,做人偶尔也需要一点犹豫吧。】
有人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我的床边。
【兰吗?】
【恩,如约的来了哦。】
噗地一声,我听见打火机燃起的声音。
【过去你看到它们的时候,因为你的大脑并未理解,所以对于你而言,它们只是陌生的东西而已,但是现在的你,被强制的理解了它们,过去并没有被你意识到记忆中它们存在的痕迹也被想起,那份原本的记忆也会变得陌生吧。】
说的跟她有多懂一样。
但是正如她所言,那份属于四季的记忆已经变得陌生,已经不属于我,那是仅属于四季的东西,属于我的,只有那片空洞。
【就算毁掉那双眼睛,该看到的始终会看到,该听到的始终也会听到,因为——你早就理解它们了。】
烟味开始弥漫整个房间,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没错,你无法过着普通的生活,烦恼也好什么也好,总要有个限度,四季,你也该认清现实了,你是这边的人,所以啊,就别再梦想要过上普通的生活了。】
普通的生活?
我,有这么想过吗?
好像确实是有过这样的想法。
就在那个人在我身边的时候。
所以我无力反驳。
【我根本不想活下去。】
【因为内心已经满是空洞了吗?但是你也不想死吧,在那里已经看到一切的你,应该知道死的意义,变得那么无聊也可以吗?即使有所欠缺,既不想死也不想活,就在两界的交界处,不能被填满的空洞,只会越来越大。】
【别说你的你好像什么都清楚一样!】
隔着绷带,我瞪着兰,这大概是我醒来之后有过的最大的情绪波动。
【我只在话语中店名了一下就足以让你手足失措,对于充满这个医院的杂念而言,你的空洞是再好不过的寄居地,再不清醒,你会真的死在它们手上的。】
他是说每夜来我敲我门的那个东西会来杀了我吗?
【医院这种地方,充满了死人的念想,起初它没有意志,只是到处漂浮着,不过这些碎片会逐渐集在一起,形成完整的灵体,虽然没有意志,但却具有本能。来自人类的它们,最终也会想要回归人类。】
然后向你这样内心已是空洞的人,就是最合适的对象了。
兰轻蔑的说着。
原来如此,这就是它们每夜来打扰我的原因吗?看样子应该早点打开门,即使它企图寄居于我的身体,甚至取而代之,我也不会抵抗。
然后兰似乎看懂了我的想法。
【——真是不像样子,这幅样子,就像给你卢恩的护符也无济于事吧,算了,接下来就随便把。】
兰抛下一番毒辣的话后离开床边,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同时
【不过你真的想让过去的一切都付诸东流吗?这样真的好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女人——真是会找我逃避的问题刺我痛处。
夜晚来临。
但是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差别,眼睛被蒙住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就是是黑暗本身也看不见。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我反复思考兰走前说的那一番话。
这时,病房门被用力的推开,一阵急缓相间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我。
是医生吗?但是时间早已超过看诊的时间。
那就只可能是——
一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手掌的冰冷让人颤栗。
/
【啊……】
脖子被掐住的四季发出喘息,呼吸十分困难,但是那双手却丝毫不肯放松。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四季仍然用双眼看着攻击自己的家伙。
在身体自主挣扎的过程中,绷带逐渐脱落,双眼又一次能够看见事物。
眼前的家伙,虽然有着人类的轮廓,但却不是人类。
那是一具早已断气多时的尸体。
自行移动的尸体袭击病床上的四季,力道仍然在不断变大,失去大脑的控制机能,对于力量的限制早就消失。
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窒息而死,四季从现状感受到了这一点。
不过这正是自己所期望的东西,所以也没有反抗的打算。
自己就应该这么死去,这样才是正确的道路。
被掐住只有短短数秒,但是时间的流动却异常缓慢,仿佛是故意让四季深刻感受这番痛苦一样。
那就这么死掉吧,这样就不用再看到那些东西了,就不用……再怀疑自己了。
怀疑?
一瞬间记忆闪过一个影子。
好像这个影子是干净的纯洁的,不掺杂任何东西的。
靠在柱子旁,闭着眼睛一副要睡着的样子。
他曾经说过,无论怎么样,他都会相信我。
那样难以让人相信的话语,是如此的可笑。
但是那若是仅存的真实……
【我才不要!】
四季使出浑身的力量,挣脱了企图杀死自己的这份怪力。
【如果这是我的梦想的话,我就再也不要回到那里——!】
四季从床上跳开,虽然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但是对于突然而来的激烈活动,痛楚四季仍然使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忍耐住疼痛,用尽全力攻击眼前的尸体,但对于死人而言,就算是致死的攻击也不会有用,因为它已经不会再死了。
【果然来了吗……】
真是热闹的一个夜晚,门口再次传来声音。
是兰。
【不过还真是吓我一跳,突然那样的攻击,身体应该会很痛吧。】
四季没有看向那边,视线仍然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感觉今天晚上会是关键,就过来看看了。不过状况确实出乎预料,该说是不愧是医院吗,灵体无法最大限度的对现世做出物理干涉,所以就找了一具尸体来强行进入这里,大概是打算杀了你再转移过去吧。】
【既然没有提前采取措施,就给我现在帮忙啊,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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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师伸出手指,飞速的在空气画下文字,投影与尸体的身躯相重叠。
在尸体的胸口,开始有光芒聚集,之后瞬间张开的火焰包围了整个尸体。
【用我手边的预言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剩下的我也没办法了。】
灵体从尸体的身躯中跑出,在空中飘浮着。
【喂,要做就好好做到底啊,你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什么意思。】
【因为我看不见啊。】
听到这句话,四季反应了过来。
曾几何时,自己居然忘记了,眼前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光景。
【不过现在的你还无法触碰它们,接着。】
兰扔过来的是一把短刀,
自己非常熟悉的那把短刀。
【喂。你说过你会告诉我该怎么办吧?那就先从这双眼睛开始吧。】
【是啊,作为条件,你必须帮我工作,因为一些原因,我正需要一位帮手呢。】
【如果帮忙的话,能够填补吗?】
就像是确保自己的日常,四季出声音问道。
【大概吧。】
【那就随你使唤吧!虽然现在还看不到,但是只要活下去,总能找到方法的。】
四季握紧久违的短刀,冲向了漂浮在空中的灵体。
现在,那还是只有她自己才能看到的光景。
既然是空洞,就是要用来填满的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值得期待的未来吗?
空乏日记/
【早上好,四季。】
出院那一天的早晨,迎来清醒的是一张久未的面孔。
像老爷爷一样慈祥的表情,不烫不染的朴素发型,他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还记得我吗?】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大概是感到了害怕。
但是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我当然记得他。
【恩,我知道,虽然是一段不长的日子,但是只有你等着四季,也只有你保护着我,相信着我。】
听到我小声的话语,他破颜而笑。
就像是一日不见的校园相逢。
但是我却不知道,在这笑容之下,他究竟付出了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在这样的日子出院在合适不过了。】
走到窗户吧,他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着。
对于早已不知所措的我,这比什么都来的温暖。
比起哭泣,他选择了露出笑容。
——但我还没有做出选择。
【还有些东西仍旧是真实不变的吗?】
射入窗内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就算这无法填补胸中的空洞,我也想要找到方法。
那样温柔的笑容,
与我记忆中的笑容如出一辙。
【拓雅吗?真是像女孩子一样的名字啊。】
————空乏日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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