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雪良独自坐在酒吧的窗边,借着微萌的阳光,静静地看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雪良的习惯,好像欢愉后的寂静会为他带来更多的灵感。
昨晚在小舞台上唱歌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她的唱功与之前雪良合作过的那些女歌手们比还差很大一截,但她严谨且礼貌的风格却是他喜欢的——没有那么多矫揉造作,也没有急切想表现自己独特唱功的意图,只是单纯地努力却还原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
口琴和吉他的不插电伴奏,也只有在这种酒吧的小场子里才能享受得到。透过空中折射着光线的细小尘埃,雪良看到了昨天坐在台上弹着吉他的自己,就像看过去的默片一样,女学生转过脸来向他点头致意,口琴手闭着眼睛还在陶醉,台下的观众连挠头的动作都很轻。
雪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在乡下闻鸡起舞是比较平常的事,毕竟夏天这会儿等太阳出来了,人也基本没法再睡下去。
我吃过饭稍稍收拾一下,便来到外屋的教室。这里的学生们都还很有礼貌,每天都会早早来到教室,几乎不会让我先到了等他们。今天也是一样,只不过昨天闹出走的妮妮并没有出现——这个结果我多少猜到了大概,不过没想到的是妮妮邻居家的那两个孩子也没有来。
可我更没想到的是,这还只是个开始。
从那天起,不来上课的学生们越来越多,不出一个礼拜的时间,这里便只剩下两个学生。我觉得事情似乎有一些超出我想象的部分,可走到村子里无论问谁,大家都和我笑脸相迎,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直到一天深夜,村长家的国梁急匆匆地敲醒了我家的门。
“怎么了国梁?这么晚难道出什么大事了?”
“老师您快点收拾行李吧!”国梁跳进屋,看看四下没人,便小心地带上了房门。“您不知道,村里的大人现在都特别害怕您,我听到风声他们联合起来明天就要把您赶出村子。现在趁他们都睡了,您赶紧趁早离开这吧,别到时候他们再做出点什么过分的事来。”
“赶走我?”我快速回顾一下自己这一年来在村子里的日子,跟当地的原住民相处也算融洽,怎么突然就闹出这事?想来想去也只有妮妮了。
“老师,我这么说您也别怪妮妮。前几天妮妮回家之后,她爸妈又把她训了一顿,她也没老老实实地忍着,反倒跟她爸妈讲道理了。这下她爸妈不干了,就说是老师您给妮妮洗脑了,还说女孩子家的没事读什么书,还不如早嫁人,最后把妮妮关了禁闭。您说咱整个一个村子才能有多大点儿的地方?左邻右舍的,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把这事一传开,别的家长有的也说孩子来上课之后思想变得放肆了,这下可好,在他们眼里您就彻底成了带坏我们的危险人物了。”
“难怪这几天学生都不来上课了。”
“我的老师诶!”国梁眉头一紧,脑门都恨不得狠狠撞进墙里。“您怎么还有心情想别人?村里人现在马上都要拿您当敌人了,您是不知道老一辈这帮人骨子里有多排外!他们要是能简简单单把您撵走都算了,我是真怕出什么意外,才趁着天黑跑过来给您报信。难不成被他们围剿了,您还有办法把这群扎根了几十年的老思想连根拔起吗?”
“不要紧,和他们把事情讲清楚问题就解决了。”
“唉!不瞒您说,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跟我爸来到这个村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村民能选我爸当了村长,可就算这样,和几辈子都扎根在这里的那些村民比,我们还是外人。如果说慢慢交流倒还好,在这风口上跟他们针锋相对地讲道理,行不通。”
听了国梁的话,我沉默了几秒钟,最后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我也没有办法。
“国梁,帮我把灯关上吧。”
国梁没多问,转身便关掉了门口的小灯。此时屋里的空气再次回归黑暗的怀抱,照进窗前的那几寸月光变得透明而实在,看来即使走夜路也不会太寂寞。
将近凌晨一点的时间,我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老师!”眼看走出院门,国梁在我身后扑通就跪了下来,从牙缝里小声挤出了这两个字。
我心里真他妈的五味杂陈!
“国梁,你今年多大?”
“十八。”
“你起来吧。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你也知道我想的什么,多余的话不要说,以后记得不要输给自己。”
“老师保重。”国梁说完,便走上了和我相反的方向。
披星戴月。
这个词第一次用在自己身上,居然是为了逃跑!
我想起了欧洲中世纪的魔女审判,如果是小偷或者强盗到这样的村子里来,被抓住了顶多会被揍一顿,过几天村子里就又会风平浪静,毕竟单纯的物质被害改变不了什么。但精神上的冲击却不一样,如果你有足够的能力威胁到他们一直以来的错误信仰,人们便会立即陷入比眼前的黑暗还无从依靠的恐慌。
让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结婚,虽然对谁都没有好处,但是别人都这么做了,所以每个后来的父母都必须这么做,这才能让所有人安心。
这一路上,我有好几次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骂出声来。可到最后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我来到封闭的农村教书,是不是做错了?
教孩子们学知识学文化当然没错,即使再不识字的父母也知道读书对孩子好,如果是别的老师来到这里,现在一定会成为整个村子的恩人吧?
可我不一样,我在大学的时候就……
就——
就?
我在大学做什么了?
我头皮突然一凉,记忆好像突然从这里断片了一样,怎么都接不上。
对啊,我是为什么才要跑到这荒山野岭里来的?我放下装满了衣服的背包,极力回想,可整个人生的记忆当中,唯独这一块如何也想不起来。按说之前的日子过得也算波澜不惊,放着城里舒服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偏偏跑到这没人理解你的地方受什么苦啊?
从我的性格推算一下,很有可能是遇到了身为老师的瓶颈期,最后想到换个环境来找找感觉,顺便还能体验一下下乡支教的生活——只可惜我的支教并不像那些公益宣传里说的那么好,不仅没换来孩子们真挚的笑脸,反倒被孩子们的家长以近乎魔女审判一般的压力,逼到星夜逃亡的地步。
记得我看过的书里边,老子曾经说过“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这次的我背弃了先人的教诲,为村里无知无欲、安贫乐道的人们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冲击。或许在你看来,还在用灶坑柴火做饭、每天闻鸡起舞、用洋井抽地下水喝、十里八村见不到一个手机信号发射塔的农村,落后得让人难以忍受,可这里的原住民却从未觉得痛苦。反倒是你,把你眼中看到的一切当做痛苦,最后又把这痛苦带给了这些本来与你毫无关系的人们。
是我,是我心中的自满把这无中生有的锁链强加在了天真的人们身上。
休息够了,我站起身来。现在全部的身家只有手里半箱子衣服半箱子书,还有背包里的餐具和一些日常用品。接下来究竟是回到城里的家,还是继续去往另一个毫不相干的村子,我还没有什么打算。
夜虽然黑,好在林间的风声剪不断月光的无处不在,只是今日的纯洁,凉得人心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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