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女孩不慌不忙地走到了楼梯口,她迎面碰上了个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男生,那是体育特长生瞿涛。瞿涛似乎认识她,他的脚步收了一下,视线很明显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接着他想装作没有看到而侧身让过去,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外套的下摆而停住了。
“看见我连招呼都不打啊,瞿少爷?”
“余大小姐?!”
瞿涛被拉了个措手不及,他回过头,望着女孩那对好像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瞳。他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瞿涛与她的确是相识的,瞿家的长辈做地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余家则是当地有名的富商。两家都属于黑白两道通吃,在本地有很大话语权的家族。瞿涛与她年纪相仿,自小就在酒桌上结识了彼此。在瞿涛的记忆里,这位大小姐一直有着八面玲珑的性格,讨得各方长辈欢迎,脸上仿佛戴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他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
“我叫什么名字?”余大小姐笑得温婉,一双眼睛却咄咄逼人。
“……余温。”
“看来还记得嘛。”
瞿涛有些尴尬。除了记得名字之外,他与这位大小姐确实没有更多的交情了。他们更不是那种听上去很亲密的“青梅竹马”。非要说的话,那就只有他曾偶然地充当了中间人,使余温和楚颐年相识并交往了一段时间。但如今那也变成过去式了。
余温还是没有放他走的意思,瞿涛只好苦笑:“……你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你这话也太冷漠了吧。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
余温的目光落在身边的楼梯扶手上。她一口吹掉上面的浮灰,轻盈地撑起身子坐在了上面。她把两条比例好看的腿交叠在一起,撑着下巴,摆出了一副来日方长的悠闲样子。
“我自从到了这里还没怎么和认识的人说过话呢,在这种混乱的环境,遇到熟人难道不觉得亲切吗?”
瞿涛看着她,终究还是转过身去:“抱歉,我还有事情要做。”
他的手已经搭上了楼梯间的防火门,身后传来余温悠悠的声音:“戴雪晴现在多半不愿见你,死缠烂打的男人可不讨人喜欢。”
“……与你无关。”瞿涛不为所动。
“你救不了她。”余温只是微笑,像猫一样眯起了眼睛,“但今天多半有唯一的机会,你要不要听?”
瞿涛的身子一僵。但他并没有回应余温近似引诱的问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把拉开了门走了。
“你不懂。”这是他最后留给余温的话。
“替我向楚颐年问个好——”
余温高声喊出这句话后门砰地落了回去,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她哼了一声,从扶手上跳下来,优雅地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
“……这样也怪有意思的。”
她偏过头,盯着自己精心修剪过的指甲,脸上出现了像是做梦少女一样的表情。
“我也慢慢地开始明白那位大少爷的想法了呢……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余温慢悠悠地走下楼去了,而那个从一场屠杀中逃生的女孩已经跑到了校园的另一端。她从教学楼里出来,一路不停歇地跑着,没有目的和方向,只是觉得不能停下脚步。——一旦停下脚步就会死掉。
这句话占据了她整个脑海。她哭喊着,呻吟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迈着步子。不知道跑了多久,但在校园这个鸟笼一样狭小的空间里,她的奔跑必定是很快就会被截断。截断她的是那扇禁闭的大门,那扇他们平日里不知道进进出出多少次,如今却把他们困在这囚笼中的铁栅门。她扑上去,跪倒在地上,抓住冰冷的铁条疯狂地摇晃起来。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啊……!!”
她微弱的力气仅仅使铁门产生了石子投进湖泊那样微弱的一丝波动,仅有轻微的喀拉声回应了她。那同时也告知了她这扇屏障是无法逾越的。
“放我出去!喂!为什么、凭什么我要被牵扯进这种事情里!还没有人发现我们的失踪吗,死了这么多人……警察为什么还不找到我们啊?!”
她的喉咙喊得嘶哑破音,双手还是不死心地撕扯着铁门,发现这样无法撼动后她又不停地踢打和砸门,直至疼得受不了才停了下来。
“喂,你在听的吧?!”她的眼睛盯着半空中的某处,或许在和那个空间的核心对话,“放我出去,你肯定做得到的吧?你根本就在耍我们吧!已经够了,我受不了了,赶紧让我回家啊!喂,你听见没有……”
“你在找谁呢?”
陌生的声音回答了她的问话。那是男性的声音,显然不是她问询的对象。她尖叫了一声坐在地上,拼命向着相反的方向挪动身子企图远离那个突然接近的人。“别害怕,你别害怕……!”她听不进任何安慰,只是胡乱扑打着手臂发出尖叫,直到她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
“你别害怕。”透过泪水模糊的视野,她终于看清了来者的相貌。那是个白净的少年,有着坚定又温暖的眼神。他的笑容竟使她头脑中混乱的暴风雨渐渐平息了下去。
“我不会伤害你,请你先冷静下来,好吗?”少年蹲在地上,语气温和得像在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兰曦。”
她终于平静了下来,抽抽搭搭地抱紧了膝盖。
“很好听的名字啊,我叫做齐臻,很高兴认识你。”
名叫齐臻的少年松开了手,开始打量着眼前这位情绪激动的女生。一路过来她想必经历了很多波折,身上脏兮兮的,马尾辫也散了近一半,哭红的眼睛周围全是泪痕。他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对方没有接。于是他只好抽出一张,自己伸手擦净了她的眼泪。
“你知道吗?图书馆成立了避难所。”齐臻放下了纸巾,说道。“如果你不想杀死任何人,也不想被杀,可以去那里,有人会保护你。”
他的话如同救世福音,兰曦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光芒被点亮了:“……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如果你闲着,现在就可以跟我去看看。”齐臻伸出一只手。
兰曦握住了他的手,接着被拉了起来。齐臻笑了笑,示意她跟过来。二人并排走了一小段距离后,兰曦眼中的戒备又一点点地回去了。她的脚步逐渐变慢,然后停了下来。
齐臻已经走出了一截,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问道:“怎么了?”
“这个庇护所……是谁组织的?”兰曦压低了声音,“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理由呢?我该怎么相信你说的不是假的?“
齐臻愣了,似乎没有想到她已经戒备到了这一步。他转过身,挠了挠头,似乎在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怎么说呢……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并不在乎活在哪里。嗯……毕竟生命是最宝贵的对吧?如果命都没了,其它的一切事情不都没有意义了吗。”
“生命是宝贵的……”
兰曦像是发现了什么至理名言一般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那是一句陈腔滥调,但在现下的境况里却焕发出了全新的光彩。
“对啊,生命是宝贵的,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啊……那些人为什么呢那么轻易地去杀人呢,我不明白……我只是想活着而已。”
兰曦抓住了他的衣袖。齐臻笑了,带领着她继续前进。
北山双语的图书馆是一座扬名在外的特色建筑。那是座三层小洋楼,装饰着现代主义风格的自然弯曲的铸铁花纹。这座楼请人精心地设计过,外墙面上几乎被巨大的玻璃窗挤占完全,使得内里的空间能获得最大面积的采光。已经是接近黄昏的时分了,二人绕到图书馆西侧的窗前时,仍然能感受到十分灿烂的白昼光辉。
兰曦之前只是偶尔地来过几次图书馆。她一路上看过去,觉得馆内的陈设没有太大的变化,那些书本全都规规矩矩地收在书架上,冷清得没有一丝人气,只有寂寞的尘埃在光中漂浮。
齐臻带着她一路上了三楼。但他路过了所有的阅览室和自习室,一路走到了走廊最尽头的职工休息室门口。兰曦没有来过图书馆的这个区域。她发现了一架之前从未见过的旋转楼梯,很小,只够一人同行,她看不清上面连接着什么地方。而齐臻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哪位?”过了半分钟,里面传来男人的问话声。
“是我,彦老师。”
彦老师?兰曦皱起了眉头,她的印象里没有认识的老师姓这个姓。门开了,一个大约有三十五六的男子探出了半个身子来。他先是对齐臻点了点头,而后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了一边的兰曦。他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他的眼眶深,又有饱满的卧蚕,就好像沧桑和稚朴同时融进了一双眼里。那双大眼里是微微润湿的,又满布了红血丝,那样的状态使他看上去总是同情或忧虑着什么。兰曦注意到他的胡茬已经长了近一厘米长了。他开口问道:“这位是……?”
“我叫兰曦,听说这里是避难所。”兰曦抢在齐臻前面回答了。她确定了这位彦老师是她不认识的人。
“啊,这么说也没错。”彦老师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进来吧,你们俩,筱雨煮的茶还有剩。”
二人踏进了休息室。这房间出人意料地很大,约有半个阅览室大小,可能之前是几人合住的地方。房间中央是一张大桌子,再往里有几张钢架支撑的折叠床,有衣柜和堆满日用品的柜子,充满生活气息。桌上放着茶壶和几个盛着残茶的杯。桌边就像阅览室里那样围了一圈椅子。有一个人正坐在桌边看书,见他们进来,她冷冷地向那边瞥了一眼后哗啦一声翻了页。那是头发挑染成紫色的太妹邵雨彤。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齐臻招呼兰曦找地方坐了下去,“您给她讲讲我们的情况吧,彦老师。还有……”
他又回头去,充满温柔地开口:
“你也讲讲你遇到了什么事吧,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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