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加滕君终于拿出勇气当众自荐了啊？是看见有其他同学自荐才趁机举手的吗？还是老师上学期的鼓励起了作用？总之，男孩子嘛，就是要勇敢、爽快一点，这不，要做还是能做到的嘛。
关于加滕君的记忆又从缝隙中冒了出来，清水老师觉得加滕君会举手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三个人！这下子真的麻烦了，清水老师有麻烦了。
开会的时候，领导再三强调每个社团至多有两个名额，要各社团的指导老师严格把控。报三个人上去的话，非但不会因此增加名额，还会被打回重选。
所以，现在就变成了必须三选二的情况了。
“真讨厌啊。”本来计划着快点把这事儿定下来，再随便消磨点时间就可以下班了，现在果然演变成了这种麻烦的状况。
虽然清水老师一早就有某种程度的预感，但还是不得不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就要进入议程的第二阶段了。”
清水老师清了清嗓子对在座20名日语社团的学生说：“下面，就由全体社员共同决定，这三名同学中推举哪两位获得‘社团英才奖’。决定的方法嘛……我想就采用投票的方式吧。”
“老师，便签本贡献给您。”吉田君立马贴心地递上可撕便签本。
“唔，吉田君可真是周到啊，这下子‘票’就有了。”
作为老师来讲，吉田君这样的学生还是非常讨人喜欢的。
吉田君今年是初二生，但是他初一的时候便进入日语社团了，是少数几个第二年还愿意留在日语社团的老社员。初一的时候极度默默无闻，到了初二才大大地活跃起来。
他自荐成为社长，主动担任起老师与社团成员们沟通的桥梁。一方面帮助老师向分散在各个不同班级的社员们传递消息，一方面时不时地向老师汇报一下社员们的近况。虽然学校并没有那么多关于社团方面的通知需要他一一传达，但是对他这种过度热心的善意举动，清水老师还是比较认可的。
此外社团课放片子的时候，可以拜托他管理社员，清水老师能回办公室休息，还能放心交给他组织社员打扫社团教室，确实能够称得上是一名称职的社长、老师的得力助手。
实际上，说到对社团的贡献度，如果说非要选出一个贡献大于其他人的，那大概只有这位社长了吧。
“吉田君为什么不进行自荐呢？找个时间我要单独问问他。”清水老师心里这么想着。
倒是清水老师为什么不动用老师的特权，利用“指定”的方式来推举获奖人选呢？“指定”的话，想定谁就定谁，随便定也好、推举自己中意的也好，如果一开始就采用这种方法，就根本不需要为此烦恼了。吉田君也必定会获奖了。
老师“指定”这种特权，初中生基本上是没有能力反抗的。实际上，很多其他社团的得奖名额都是老师指定产生的。不仅如此，学校评三好学生、品学兼优、学习标兵之类的奖项，很多班级都是由班主任指定而产生的。
但这种搞特殊化的事情，清水老师从自己还是个学生那会儿起就特别反感。
为什么每学期三好学生都是他？就因为他成绩好？
为什么每次得奖的都是那些人？其他人的努力又算什么？
为什么每个月的“文明班级”都奖励给尖子班？普通班就那么不文明吗？
清水老师讨厌带着一成不变的有色眼镜看人。
所以，在这三选二的节骨眼上，清水老师不会说“我来定吧”、“就谁谁和谁谁吧，那个谁谁就下次吧”之类的话，而是选择让大家投票。
把从便签纸上撕下的白纸发给大家后，清水老师开始说明投票规则。
“首先，我们采用不记名的投票方式，参与竟奖的三位同学就不用投票了。其次，每位同学需选两位候选人，多选、少选、不选均作废票处理。再次，为了体现我们日语社团的特点，三位候选人就用他们日文姓名的第一个假名来代称——铃木（すずき）酱就用す，双叶（ふたば）酱就用ふ，加滕（かとう）君就用か——各位同学在你手里的选票上写代称就可以了。”
“最后，为了公平起见，我们给每位候选人一次机会，上台进行三、五分钟的演讲拉拉选票，希望三位同学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趁着竟奖的三人为即兴演讲做准备的几分钟时间，清水老师悄悄地问起吉田君。
“副社长铃木酱都自荐了，吉田君作为社长，为什么不参加竟奖呢？”
吉田君摸了摸脑袋，憨厚地笑了笑，说：“老师，我不够资格啊。”
清水老师讶异地问：“怎么会不够资格？老师觉得你作为社长、作为社团的元老，为我们社团付出了很多，这一点老师和社员们都是认可的。”
“谢谢老师夸奖，能得到老师的肯定我已经很满足了。但是，得奖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这个奖不该是我得的。”
“为什么？你到底对自己哪里不满意呢？”
“老师忘记了吗？每年社团成员招新的时候，老师是怎么对前来报名的学生说的？”
“招新的时候？”
经吉田君这么一说，清水老师想起来了。
“我这里是正儿八紧进行日语语言学习的社团，跟学英语差不多哦，没有勤奋吃苦的心理准备就别来报名！”对自己的社团越来越没信心的清水老师最近这两年招募新社员的时候，总是反复唠叨这两句话，为此吓走了一大波冲着日本动漫来报名的学生。
哼，人数越少越好，前几年带四、五十人的社团真是累死人了，枉我还辛辛苦苦帮他们复印学习资料、批书写作业，到头来全都是来混的，没几个长出息的。
所以，这两年报名的学生反倒是真想学日语，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进来的。只不过，清水老师自己的心态越来越不好，教得越来越马虎，以至于最近都不用教材和资料了，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也不管学生学懂没有，还经常放片子偷懒。
这么说起来，吉田君是在意学习上的事了。
果然，吉田君神色黯然地说：“老师也知道，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讲——我大概是我们社团本届学生中，日语学得最差的一个了。我在日语社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可是至今连五十音假名都认不全，别说是词汇和句子了。”
“唔……”清水老师当然明白。
吉田君初一那会儿还不是社长，清水老师曾经很有把握地认定一年后他肯定会退社，趁着每学年社团大洗牌的机会转进其他社团去——因为他学得实在是太糟糕了。
清水老师对一般社员的表现已经非常不满意了，可吉田君比一般社员还要差劲。如果说一般社员要花两个月、甚至三个月才能完全认识五十音图中那些平假名，吉田君则是连记住あ行和か行仅仅十个假名都要花上不止一个学期。
不，他根本不记，他根本不在学！上课只是滥竽充数，跟着大家一起念念，转眼就忘了，更别指望他回家还能花哪怕一点点的时间。
这样的学生，原本清水老师是最讨厌的。
没想到，吉田君非但没有转社，还厚着脸皮自荐成了社长。他学习上的惰性非但没有体现在社长工作上，还展露出了很强的组织、活动能力，迅速赢得了清水老师的好感和信任。
人总是具有多面性，这方面不行不代表样样不行，有短板必然也有长板，这一点在孩子身上更能被清楚地体现出来。清水老师很早就相信这种理论，几年书教下来更是有很深的感触。
所以，对称职社长吉田君，清水老师是越来越喜欢的。以至于，差不多都忘记了他的短板。
可吉田君自己却没有忘记。
“老师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在自己班级里，学习成绩也是非常糟糕的。语、数、外、物理四大科只有数学能勉强及格，不，估计很快也会不及格的吧。我就是班级里最最典型的‘差生’。”
听着吉田君如此惨淡的语调，清水老师的心“咯噔”震动了一下，但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学习差只能怪自己。我喜欢动漫、游戏，课余时间大把大把地花在上面，从来没想过要那么辛苦地认真学习。功课上连老师平时布置的作业都不能及时完成，经常拖拉和抄同学的作业，马马虎虎应付了事。等我回过神来才发觉，学习成绩早就糟糕到无法挽回了。”
“当初进日语社，是因为看动画天天接触日语，想着学起来应该挺容易的。我还幻想着既然大家都是初学，说不定我还可以学得比别人好，至少不会像我的功课那么糟。可老师说得没错，学日语并不简单，跟学英语一样，要记要背要花时间，很快我就厌烦了。”
“‘我果然还是不行啊。’‘这里不适合我。’当我已经准备升上初二就离开日语社团的时候，赤坂学长找到了我。”
吉田君提到的赤坂学长全名叫赤坂 新一，本学年因升上初三才不得不离开社团，是吉田君上一任的社长。这位社长也是个相当别致的人物，关于他有很多故事。其中，令清水老师印象最深刻的当属那次“测验事件”了。
某天，清水老师给那届社员做了一次词汇和句型测验，结果只有少数人合格，大部分学生甚至连40分都得不到，而当时的社长赤坂君却得了满分。
清水老师表扬了赤坂君，正想鞭策一下其他社员的时候，赤坂君突然举手说：“老师，我有话要对社员们讲。”
随后，大步跨上讲台的赤坂君极其严肃地对底下同学说：“你们这些家伙，努力点啊，不要毁了我的日语社啊！”
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日语社了啊？我还没说是“我的”日语社呢！——清水老师心里大力吐槽的同时，和其他学生一样惊讶于平时温文尔雅的赤坂同学竟然说出了这么强硬大胆的话。
从此以后，赤坂君总是会代替清水老师感叹：“这届学生真不行。”而社员们则偷偷叫他“Boss”。
这位赤坂学长找到了心灰意懒的吉田君又说了些什么呢？
吉田君继续回忆：“赤坂学长有时会变得非常严肃，但平时和我们都很要好。他经常跟我们一起讨论经典动画或新番剧情，和我也特别聊得来。那天，他突然找到我，而且还切换成了严肃模式。”
“‘再这样下去，我的日语社团就完蛋了。吉田君，我命令你，代替我保护日语社团！’当时，我觉得赤坂学长的意志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我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了无法阻挡的责任感。我羡慕那样的赤坂学长！我想像学长一样，成为日语社团的社长、引导保护日语社团！于是，才有今天的我。”
哇塞，好中二的情节！但清水老师明白，这些半大不小的初中生正是合适上演如此剧情的年纪，毕竟他们正处于如假包换的“中学二年级”。
“但是，我没想到真的可以。如果是在普通的班级里，像赤坂学长那种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当然是没问题的，可是像我这种‘后进生’，想当‘社长’绝对没门。可是，老师您居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当‘班长’（社长），恐怕也是最后一次，非常感谢老师给我这样的机会！ありがとう！请原谅我只会这么说。”
看到吉田君用非常日式的方式，郑重地低头鞠躬，清水老师感到五味杂陈。
“社长”什么的，是谁都一样。只要有人愿意当，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原本社团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社长，这只是每周一次拼凑起来的临时集体，根本不需要凝聚的核心。当初只不过想让“日语社团”看起来更像一个真正的“社团”，才提出个“社长”的职位来，没想到不知不觉竟成了传统。但是，社长什么的，真的可有可无，愿意当的人来当就好了。——六年来，清水老师一直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任命社长的。
没想到，对赤坂君、对吉田君、对这些孩子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老师，这一年能成为日语社团的社长，能得到老师的肯定和同学们的喜爱，我已经非常知足了。这一年，我学到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我马上要升上初三了，如果是以前，我一定就这样敷衍了事地应付这最后一年，随随便便就毕业了。高中肯定是考不上的，毕业以后，读技校也好、读中专也好，哪里都无所谓。可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最近，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也可以的。毕竟，时间才过去三分之二，还有整整三分之一呢，不是么？我为什么不行？我一定不行吗？我连社长都做过了，我会不行吗？所以，我要试一试。我要试着放手一搏，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试着去够那更高的枝干。这些都是日语社团和老师您让我明白的！”
“但是，‘社团英才奖’不能属于我，我没有那个资格，因为过去两年里的那个我，并没有达成入社时老师对我的期待。”
望着吉田君稚嫩却成熟的脸庞，清水老师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吉田君，你的奖还在不远的将来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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