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具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吗?”
“神音所言毫无半点虚诞,”她语气坚定,“我尊敬的公爵,如果您不相信,可以等到了帝都帕里斯于众神的回廊亲自面询神明,反正您是要到万神殿一趟的——神音上指示我接到了您之后就去万神殿,神明垂青于您圣洁的灵魂。”
“那好吧。我到时候见那些神明一趟。我初来乍到这个世界,能告诉我这个世界上的常识吗?”
欧克茜丹站起了身,裙摆上的泥土自动地脱落。她没有说话,毕竟我的请求有些过于直白与困难。想到这里我也不禁自嘲——在漫无边际的知识之海中圈出一个名为“常识”的源头对任何人都是困难至极的吧。
“请随我来,我尊敬的公爵。”欧克茜丹拉着裙摆行了一个半鞠躬的宫廷礼,“若将知识比作在这个广袤帝国奔腾不息的长河,那么常识就是长河那遥远的源头。但是,大河涛涛,起于浩浩之泽;江海漫漫,兴于皑皑之碛。只将其中一个水花一片冰碛定为源头是何其困难啊!请随我来,我会将沿途所见一一详细讲来。”
于是我们继续赶路。欧克茜丹说,我们穿过森林明天中午就可以到最近的城市埃皮纳勒,然后就有她的狮鹫接送我们。
“为什么狮鹫不能直接到小镇来呢?”
“我尊敬的公爵,孔泰镇太小了,一只狮鹫的到来会带给小镇持续很长时间的魔兽威压,会给小镇赖捕猎魔兽为生的居民生计带来影响。狮鹫多有着尺海的实力,而小镇周围的魔兽却不过寸海。”
“什么是尺海?什么是寸海?”
“天地间充斥着黄金幻雾,”欧克茜丹将一瓶类似于眼药水的东西递到我手上,“将圣女藤的汁液滴入眼中,您就可以看到天地间稀薄的黄金幻雾。”
我如她所言,果然,万物都蒙着金黄的帷幔一般。
“一切生物的躯体——无论是人类的身体,魔兽的肉体还是植物的茎干——无时无刻不在与外界吐纳相吸,稀薄的黄金幻雾便进入了躯体,被所依附的灵魂压缩储存,越被神明所垂青的灵魂能亲和的幻雾越多。大路上便以躯体内幻雾的多少划分实力。将自己的神识想象是一缕幻雾进入生物的体内,便可以看到幻雾凝结为液体,称为幻海。”
“那所谓‘尺海’‘寸海’就是形容对方幻海方圆大小的吗?”
“我尊敬的公爵,您很敏锐。通常认为,幻海倍十倍方圆于他者便是不同的生命阶层。不同阶层的生命同处会有来自高阶层生命灵魂的威压。”
“原来如此,所以狮鹫不能出现在这个小镇。那马车呢?眼前森林中的道路即使马车也能穿行其中。”
欧克茜丹突然停住了脚步。我走上前去,才发现她脸颊泛红,躲闪着我的目光,“我忘记了。”
想不到欧克茜丹也有这样可爱一面,陪着一个少女徒步穿过森林可是比乘坐马车令人难忘得多的经历,“没关系的,悠兰达,徒步可以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一些直觉上的联系。”
第二天早晨,我们来到了埃皮纳勒城的郊区。时间正是清晨,道路上周郊的农民正在赶着牛车,马车向市场赶去,牲畜的排泄物堆满了道路两旁,即使隔着灌木也有股恶臭传来。不知是谁说的,“菜市场是一个城市最鲜活的印记”,鹿邑想到,“最鲜活也往往意味着最具有野性,最不修边幅——就像杰克·伦敦笔下的育空淘金者。”显然,贵族大小姐欧克茜丹早就无法忍受这股味道了。
而这时,由远及近地传来铃铛的声音,很有规律的铃铛声似乎不会由于距离衰减,这想必是这个世界上“幻术”的神奇运用之一。道路上前一时刻嘈杂纷乱的牛马板车下一时刻都向两旁退去,马蹄踩在粪便上溅起泔水,拥挤得像退潮的海水。即使是之前只在屏幕里见过马车的鹿邑也承认,眼前这辆马车在这个拥挤的清晨道路上格格不入,在选材精当的木质与干净素雅的装潢下有着一种上位者优雅内敛的气质。
马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体态发福的中年男人下车来到了欧克茜丹面前,胸前双手合十地半鞠躬。他身上的海蓝色袍子镶着金色雕花的蕾丝与白色羽毛的流苏自然地下垂,头上的帽子骨架上的黄金表面反射着阳光,使那颗海蓝色的宝石犹如众星拱月。
欧克茜丹一个侧身来到我们之间。“我尊敬的公爵,这位是埃皮纳勒的主教科勒斯·祺·达尔富亚,我的狮鹫停在诶皮纳勒要感谢他慷慨的帮助;尊敬的主教,这位是帝国的中流砥柱,一位对帝国子民不可或缺的尊贵公爵。”
“蒙神明恩惠,我尊贵的因蒂比涅大公殿下与公爵阁下,”这位主教起身,“神明让我们在此时此地相遇,我愿循序祂模糊的指示,慷慨地在教堂回廊的中心以最精心的宴会为二位接风洗尘。不知二位是否有意同乘一辆马车进城?”
我内心不想让欧克茜丹待在这熏人的道路边。既然这位主教之前帮助过她,想必不是个坏人吧!于是我想承谢他的美意,想要开口却不知道如何表达。从她与主教之前的寥寥几句中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想要在这个世界上与有身份的人得体地交谈要循序某种我尚未知道的礼仪。我只得把帽檐拉低遮蔽住我窘迫的脸色,向欧克茜丹微微点头。
“蒙神明指引,尊敬的主教,”欧克茜亚的声音此刻宛如天籁——她真像个天使,“既然神明指示我们注定的相遇,那么卑微的我们最好虔诚地遵循祂的意愿。对您慷慨的同乘邀请,我和我的公爵感激不尽。”
“蒙神明恩惠,鄙人不胜荣幸。”说罢,这位发福的主教看着我,做出了“请”的手势。
我有些不胜惶恐,战战兢兢地登上了马车。当我双脚踩到了马车上蓬松的地毯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早应该做些什么。我伸出我的右手,尽量平缓我的声音:“欧克茜丹,你也上来吧。”
诶!想表现一下我的绅士风度,却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这份心意。第一个词就让我犯难,应该如何称呼她呢?像那位主教一样用头衔称呼她为“尊贵的亲王”显得生疏,但是尽管“亲王”比“大公”高贵,但是这位主教却称呼她为“因蒂比涅大公”而非“亲王”真是奇怪了,何况昨天第一次搭话的时候她似乎对我称呼她为“亲王”很反感;直接称呼她的名字又显得亲昵过了些,像两个私奔的贵族似的——不过中世纪的时候的确有许多年轻贵族男女一起私奔去游历或者朝拜,不过这明显不是现在的状况啊——更别说加上什么“亲爱的”之类的修饰了,那样听上去更有嫌疑了不是吗!
大脑一宕机,嘴就不听指挥地直白说出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羞耻了,鹿邑想如果周围没人自己一定在双手抱头闭着眼睛转圈强迫自己把刚才说的话忘掉了——这完全没有传达我任何一份心意啊!
鹿邑扭过头避开欧克茜丹的视线,假装对面坐垫上的花纹吸引力他的注意力,可是完全无视欧克茜丹的反应又怎么可能!鹿邑偷偷地把余光转向马车门,只希望自己这次不要出丑得太过分。
“谢谢您,”一抹嫣红窜上了欧克茜丹脸颊,她低下了头,声若蚊鸣,“鹿邑阁下。”她的左手搭在我手上,掌心相对,之前的宝石手链不知什么时候被上点缀着珍珠的洁白臂袖取代。欧克茜丹右手将裙摆提起到马车底盘的高度,然后迈了上来,顶棚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坐在了我的左边。
达尔富亚双手抵住门框,一个大跨步费力地登上马车一屁股坐在我们对面。他的视线在我和欧克茜丹之间摇摆,想从我们两人的表情中窥视我们的关系。他似有所悟,嘴角咧出一丝笑容,“蒙神明眷顾,我尊贵的公爵与公主。神明远在天穹之上,祂看地面看得真切,我们看祂却看得暧昧,以至擅自歪曲了祂的旨意几乎不可避免。相比于一次慷慨的盛大宴会,想必我若提供二位尊贵的客人以最大的自由与便利才是此刻最大的慷慨了。”
说实话,我不喜欢眼前这位主教前一秒眼神中**裸的窥视欲。想必相比于一位主教,一个闯荡异国他乡的富贾或者辗转走南闯北的厨子更适合眼前这位富态的男人。
“的确如此,”欧克茜丹眼睛望着窗外自在前行的归途农车,顿了顿,“主教大人。”
马车粼粼,街道在我们后面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一路上,这位主教大人眼神充满了多种色彩的情绪,却再也没有和我们搭一句话。我从他眼中读到了惊讶,怀疑,恐惧,狡黠与粗鲁。他从我眼中看到了什么?是一个流浪的新生灵魂吗?
我从主教身上转移开视线。我看向正看着窗外的欧克茜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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