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苍狼 其一
草原……满月……还有……那在轻轻吹起的……风……
在这月下摇曳的深蓝草原上，奔跑着一匹孤高的苍狼，它的眼瞳如黑夜那般深邃，它的毛皮在月光下闪动着灵动皎洁的苍青之光。
俊敏的苍狼迎着风跑上了一座高高的草坡，它抬起头来傲视着冷月，仰天长啸。那孤独却又充满坚强的啸声于草原上回荡着，久久不息。
……
当沃鲁夫从那梦到过无数次的“先祖”的梦境中苏醒时，那辆载着他的破旧马拉棚车已经颠簸着驶入一片大草原之中了。这位与其同胞们不同的，生来就有着浅色皮肤苍色头发的年轻人，在眺望着眼前这片自己阔别了十多年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大草原时不由得感慨万千。
在沃鲁夫的记忆中，这片生养自己的大草原上，除了绿色与灰色的“草”之外便再无其他了。然而，在自己离开了十年又重返故里的今天，这座大草原的中心俨然出现了一座建筑林立的庞大集落！不对，在这西北之地被蛮王统一成萨尔拉索大帝国的现在，那“集落”也应该改称为“城市”了吧？
苍色的沃鲁夫用手支在棚车边缘，饶有兴致地望着那在自己视野中变得越来越清晰的城市轮廓。同时，这位还差大半年才满十八岁的少年忽然就心血来潮了，他突发奇想的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呼唤到自己当年的那些亲人们、伙伴们，于是便将两手的食指塞进嘴里然后使劲一吹，一声响亮尖锐的口哨声立刻就划破了这片静悄悄的大草原。
片刻之后，沃鲁夫的期盼就得到了回应，这个少年高兴地注意到在棚车四周那些高高的草丛中传来了动静，又过了片刻，许许多多的灰色影子出现在了棚车周围——数量多到几乎数不清的灰狼们在一匹体积很大的独眼头狼的带领下，正环绕在马车四周奔跑着。
从狼群中不时传来几声听上去像表示友好的低呼，相对的，作为回应的，从少年的嘴中也时不时的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这人与狼群之间立刻就洋溢着“温馨”的气氛了。不过可惜的是，沃鲁夫与他那些久别重逢的朋友们没能“交谈太久”，因为载着这位苍色少年的破棚车随后便被见到狼群而受惊狂奔的马儿拖着更加颠簸地往前方那座大城市冲去了。
“草原都市——拉拉泽尔”便是时下的萨尔拉索人民对这座自己所生活城市的称呼。令刚来到城中的沃鲁夫有些意外的是，虽然听说这座城市是由原本生活在大草原上的十七个游牧部落相互融合而成，但这城中的布局却是丝毫没有像少年预先所想的那样，受到各部族文化差异的影响而变得凌乱，相反的，所有的建筑都规划统一、布局整齐。
“这也许都是托了草原上的大家信仰着同一个先祖——“苍狼”的福吧。”少年望着那一排排整齐修建的，并且在家家户户门前几乎都供奉着大小不一的“狼图腾”的白石建筑，如此猜测着。不过他心中其实是明白的，今时这种表面上的“井然有序”实际上都是在上面那些统治阶级拟定的高压政策保证下才得以勉强维持的，如果有朝一日失去那种能够威慑众部落的“领袖阶级”的话，那些在目前只有暂时“精神统一”的部落间的团结，一定会再度分崩离析吧。
“呵呵，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没事瞎想呢。”苦笑着的沃鲁夫，用手将那些存在于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轻轻“敲”掉。之后便又趴在缓慢行驶的棚车上望着碎石铺成的街道两旁那些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发愣了。不过这位苍色少年的注意力并没有游移太久，他很快就被街道转角处传来的嘈杂声吸引了。
几个萨尔拉索青年真的有些生气了，这些在穿着上即使由当地人的眼光看来，也算是“奇装异服”的“新潮”男人们，将那位正“钉”在眼前阻挠着他们那美好“搭讪”的小女孩围了起来。
这几个男人正用他们能想出的“最没品”的语言，一言我一句的从四面八方向着那个怎么看都还没有十五岁的小女生发动“攻击”。而对应的，那个有着独特银发的小女孩，只是捏着鼻子摆出一副见到“某种臭烘烘的脏东西”那样的表情，并且还不时地抓住对方语言中的漏洞予以准确的“还击”。
“去！去！快走开！果然骚扰女孩子的害虫们在每个国家都有呢！”
这位看上去曾经努力尝试过将自己的短发梳理整齐，但却仍然有几缕高高翘在头顶的银发女孩子抛出了“最后一击”。她边说着边厌恶的冲自己面前那几个服饰发型都“很低级”的男人们挥着手做着“驱赶害虫”的动作。
不过女孩的那举动显然是刺激到了几位“新潮”青年那“脆弱的心灵”，见“言语攻击”起不到作用的他们在一番短暂的商议后，果断将斗争方针变更为“行动主义”，朝银发女孩身后护卫着的目标直接扑了过去。
围观的群众们发出了不知是惊讶还是戏谑的呼声，在他们的视线中，“新潮”青年中的两个人阻拦着银发女孩的行动，而另外几个人则跑过去抓住了女孩身后的那位兜帽遮面的纤细女孩的手，想要硬把对方拖走，而那个至始至终都一直沉默着的女孩似乎也在抗拒但却徒劳的轻微挣扎着。
被青年们阻碍着的银发女孩见着眼前这个“危急的情势”终于忍不住了，她一下子往后一跳，然后便在大喊一句“唔！再不住手，我就要使用魔法了哦！”之后，也不给对方反应时间便马上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大口气开始咏唱了。
“In the name of the Prophet calls ! Fire of purification !( 以先知之名召唤！净化之火！)”
在场人群开始微微骚动了，在他们惊愕的视线中，那位银发女孩的身侧正飘动着了赤色的火星，她周围的空气也由于热度开始沸腾了。不过，那看起来貌似蕴含恐怖力量的魔法并没有真正施放出来。因为，一双从女孩背后伸出来的手，冷不丁儿的就开始挠起她的咯吱窝来。
“噗！喵哈哈哈哈……”
在银发女孩爆发出一连串音调怪异的“惨烈”笑声中，那个刚出现在她身前的深红魔法阵瞬间就崩溃了……
……
距现在大约半小时前，路见不平的沃鲁夫，英勇的挺身而出了！这位苍色的少年机智采取“挠痒”的方式，悄然化解了当时冲突双方那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他在帮助两位遇到骚扰的女孩脱出困境的同时，又巧妙地拯救了那一群稍有不慎就很可能被烧成焦炭的“害虫”青年。说起来，他在此时回忆起自己驱赶那群“害虫”时对方脸上的那种“恼怒中又带着感激”的滑稽神情时，都不由觉得好笑。
不过这个苍色少年也为自己之前那一时的轻浮举动付出了代价，当他正沉静在“成为众人焦点被交口称赞”的成就感中时，便突然被矮小的银色身影袭击了，那个之前被自己挠着咯吱窝笑得差点背过气的小女孩在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后，就红着脸大叫着扑过去对苍色少年发动了如字面上所说的“肢体上的直接进攻”。
她在围观人群发出的阵阵惊叹声中，对沃鲁夫进行着各个角度几乎涵盖全方位的无差别“拳打脚踢攻击”，最后还在照着他的胳膊狠狠地使出了一记“啃咬攻击”后，又提出了不容否决的“赔偿精神损失”要求。也正因为此，这位领着两位女孩的苍色少年此时才会坐在这家在西北之地上“才兴起”的甜品店中。
沃鲁夫盯着取着“蜜糖”这个古怪店名的新兴甜品店招牌，他一面好奇地打量着店中那些做成各类甜品外观的吧台桌椅，一面叹息着这些外来文化的“诡异”，之后便更加好奇地观察起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兜帽女孩”来。
和那位一进甜品店就主动报上大名，自称贝塔的银色小女孩不同，眼前这位和贝塔也只是稍早前才在街道上偶然通过相撞而相遇的女孩子，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她将自己的兜帽压得很低，并且随时都表现得像是在左顾右盼“循着什么气息”一般。
“呐呐，能告诉妳的名字吗？”沃鲁夫又开始试着向着女孩搭话了，他忍不住好奇地探出身子想要朝对方的兜帽伸出手去，不过马上就在坐“兜帽女孩”旁边的贝塔发出的警告般的嘶嘶声中恢复了理智。这位苍色少年赶紧做回自己的位置，他在猜测着那个银色小女孩是如何做到“即使将脸隐藏在堆成山的甜点后面也能查知自己行动”的同时也对刚才自己的冲动行为感到羞愧，因为在沃鲁夫的观念里，他刚才的那个行为简直就和那群“害虫”一样，那是与高傲的西北民族那“绝不勉强，绝不欺凌”的正义思想相悖的。
不过，也许是为了满足少年的那份好奇心，也许又只是为了对他之前的相助表示感谢。那位神秘的女孩抬起手来缓缓揭下了自己的兜帽。
随着女孩兜帽下的面貌展现，沃鲁夫也不禁张大了嘴，在他目光有些痴迷的眼中倒映着那如瀑布般倾泻至腰际的淡蓝长发，倒映着那比大雪山的冰雪还要洁白的肌肤，也倒映着那精致脸蛋上如湖水般深邃的蓝瞬。
这位有着颜色同沃鲁夫几分相似的蓝头发的女孩缓缓开口了，她的声调不带起伏，似乎感情稀薄，不过却不可否认的十分清脆悦耳，她面向着少年轻轻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艾丽安·M·洛伦索，叫我艾丽安就可以了。”
……
——察依娜尔联邦 帝都 尚书府——
“和贾忠义大人所料的毫厘不差！那些西北蛮子们果然才等了十年就忍不住开始动作了。”
有着“文弱书生”外表的沈十三刚踏进会客厅就兴冲冲的说起来，这位仿佛丝毫不受时间束缚“永远年轻”的男人笑眯眯的向着当前厅中仅在的那位宾客——面具遮颜的王耀月抬手一揖，之后又在优雅地接过一只由人偶侍女端来的茶杯后，也不急着品饮。他一边于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将手中茶水摆在厅中的一面大镜上一泼，在那淌着水的镜子中立刻便显出了一段战火纷飞的影像。
沈十三没有在意王耀月初见自己术法那惊奇的视线，他微笑着开始对着影像阐述起自己的观点了。
“就沈某看来，这西北蛮夷纵使如今建国也不过一跳梁小丑，其蛮王骄横暴戾、心比天高。其志好高骛远，必难成霸业！而今吾虽闻‘西北蛮族今非昔比’，然纵是如此，这残暴昏君也犯了个兵家大忌。”
“然也。”王耀月赞同地点点头也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来，“多线作战素来便是我兵家之大忌，只有女主在世时的布拉索尔是个特例，而其之所以能够同时横扫诸国，也多是仰仗了其国内异人之力，及其国力之强大鼎盛罢了。沈兄此刻让王某所见的，乃是西北蛮族侵攻卡加迪亚之景吧？此景中西北蛮兵势如破竹、夺城占地可谓战无不胜也，然此为假象也。”
带着面具的男人边说边踱到镜子面前，“如今的卡加迪亚正深陷内乱，其国十六皇子正谋夺权篡位，卡国（卡加迪亚）自顾已是不暇，又何有余力抗击外敌？”
“王兄果然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沈十三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手往镜子上一点，那影像便立刻换了地方。
在此时影像中的，是位于一片草原上的某个蛮族驻扎地。在此刻，这片应该是修筑于与布拉索尔帝国接壤处的前沿阵地正在烈火中惨烈的燃烧着。在之中，布拉索尔国旗“绯红蔷薇旗”与代表着其“新帝国骑士团”的“黑底白眼”战旗随处可见。身披黑甲，黑盔掩面的布拉索尔骑士们正有序地射杀着那些徒有蛮勇只会冲锋的蛮族战士们，他们手中特质的漆黑火铳上都加装了长长的刺刀，在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前进的同时，也将那些受伤倒地的不自量力之敌一个不漏的冷酷刺杀。而在他们前方，无数蛮族士兵的身影被掀飞到高空又重重的落下，数台高大的钢铁人型正不慌不忙地践踏着“包围”自己的蛮族“蝼蚁们”，并以于其巨大身躯极不相符的灵活姿态狂舞着它们手中的那种被其国内命名为“火铳游击枪”的新型武器。
“是西国改良后的‘战争领主（Lord of War）’吗……”王耀月眼神阴沉的注视着那些被漆成深黑色的钢铁人型们，他有些心有余悸。
这个男人在十年前曾有过一次奉命支援天朝对布拉索尔西部战线的回忆。
虽然当时的王耀月年少气盛，势在必得。但事后传回帝都的消息，却使他大大出乎意料。他的那些由“奇门遁甲”之术所生出的骨陶俑及石兵巨像们，在西国的“虐杀人型”面前都脆弱得简直不堪一击，都被对方轻易的砸成碎片……而那场痛失了与自己要好的同袍——那位陈姓将军的会战，更成了王耀月心中永远的悔恨。
在此刻，这位将感情几乎都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男人注视眼前的影像，不由得发出了怅然的感慨。
“如今这女主逝去的布拉索尔，反倒在有为之士的带领下发展得愈加强大兴盛了。尽管我天朝的脚步也在前进，亦在前年成功打造了飞天斗舰‘迦楼罗’，但却仍与西国差之甚远。好在现今两国早已和解，如若可以，王某是再不想与其在战场上相会了。”
“好了，这些丧气话还是别说了，贾大人该过来了。”
沈十三以他那一如既往的笑脸这么说着将手一挥，那镜中的影像随即便烟消云散了，他的手刚一落下，会客厅那精美的木门就被推开了，是那位二人都敬重的白发老者带着他器重的蓝发少年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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