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穷奇 其十
奔流的情感犹如肆掠的洪水，反复冲击着心灵深处的堤坝，在那脆弱的理性上，刻下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朱雀湾左翼这座通往定远侯官邸的石桥中心，这时候正在接二连三发生一系列令人匪夷的现象。
炽热的火蛇在张开血盆大口即将吞噬人身的时候，突然就被激烈涌出的流水给扑灭了；在那流水形成汹涌的漩涡即将淹没一切的时候，又突然伴随着急剧散失的温度凝结成了冰块；
巨大的冰块在旋转着翻滚着向四周辐射生出无数的尖刺，可是眼看着那些利刺即将扎透人的皮肤，却又还是在眨眼之间，就被凌厉飓风所化成的龙卷给击得粉碎……
尽可能的不伤及无辜——
这，或许是情绪失控的艾丽安当前在胸中所仅存的最后一丝“冷静”，也正是她不断以新的魔法抵消自己之前已然施放的一个又一个大范围攻击魔法的理由吧？
魔力生成的狂乱气流在猛烈的刮着，横扫着周遭围剿而来的察依娜尔官兵们那整齐的阵型，顷刻间便将无数人仰马翻的身影给掀飞老高。
“啊！”
“哇！”
“呀！”
“……”
艾丽安此时能够在那些大叫着，纷纷从半空中跌入大桥两侧海面的军人们脸上见到震惊与错愕交织在一起的表情，也能够在他们那一双双满是疑惧的眼瞳之中，见到此刻所映出的，她自己的影子。
缭绕周身的黑气，如烟似雾，翻涌不止；侵蚀半身的咒印，仿佛猩红的荆棘，扭曲延伸；那狂舞妖刀的身姿，充斥着愤怒与焦躁；那蒙上了死灰的脸颊，白惨而且阴沉，好像是失去了正气，正扭出狰狞的冷笑。
这样充满怨愤的姿态根本谈不上美好，想必在那些这时候正乱作一团的察依娜尔官兵们的眼中，一定是像极了存在于他们国家传说中的那些彷徨徘徊于黄泉冥土的恶灵厉鬼那般可怖吧？
“通通给我闪开！”
暗光闪烁的苍蓝撞开阻挡在身前的一切，在混乱人群之中狂乱的跳跃，粗暴的穿梭。
“都别给我碍事！”
一个又一个浮现虚空的术式被狠砸的拳脚给纷纷击碎，绚烂妖异的魔法光球四下而起。
“Absolute field！（绝对领域！）”
半通透的壁障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尖叫，层层叠叠的涌出，迫退人潮。
“Imprisonment!（禁锢！）”
蓝华流动的锁链亦是凭空窜出，条条纵横，限人脚步。
“迪拉米克……胡佛！”
化身成“鬼”的艾丽安利用“守护能力”在自己的身体周遭筑起了无形的屏障，弹飞了火铳击发的铁弹，刀剑更是无法接近其分毫。
狭隘的心灵同时也会限制人的目光。
在这位蓝发少女的眼中此时所能够见到的目标就只有前方那长相粗犷的男人一个，而她此刻所想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那就是将这个在每每于轮回噩梦中出现的家伙，剥皮啖肉，挫骨扬灰！
……
与桥中的气氛紧张截然不同，石桥尽头那座气势恢宏的定远侯官邸中的空气，这时候显出一丝几近冷漠的沉静。
在自己厢房中临窗而坐的王耀月，正手托茶杯，悠然品茗，负责联络的传令兵快步来至房门外头，单膝跪拜恭敬的抱拳行礼。
“报！”，朗声禀报的传令兵一脸汗涔，看上去有点慌张，“侯爷！至亥时三刻（21时45分左右），迎击擅闯者之我军，着实……呃，损失惨重……”
“伤，几何？”
定远侯侧目窗外，将桥上战局细细观察，无心的随口一问。
“是！”传令兵赶紧再行一礼，右手掰起左手指头象征性的数着，陈述起来，“驻扎桥头之左大营千人规模，十伤八九；守备桥尾之右大营兵士不下八百，亦是丢盔弃甲；中途各部接令赶赴支援者众，然力所不敌多溃不成军……”
“那，亡又几何？”
依旧是眼望窗外，随口一问。
“嗯，这个……也不知是否是乱战之中统计失实，截至目前，虽有轻伤者众多，落水者若干，却不尝听闻回报有战死的……”
传令兵尽量严谨的组织着语言回答道，脸色看着似乎也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哦？这倒跟某之前听说的有些不一样。”
观察窗外的目光暂时收回来了，男人这双掩藏在半张面具后头的黑瞳微微虚起一些，貌似陷入了某种沉思，不过没到片刻，这紫金绣龙袍的影子就从座上站起身来，再度面向窗前，背手而立。
“罢了。深沉暗夜，乃吾之世界……姑且去会她一会罢。”
……
根本来不及扣下扳机，甚至完全就无法反应，士兵们持在手中的火铳，转瞬间便被密集交织的无数剑气给斩成七散八落的零件。
“迪拉米克·胡佛！”
黑气缠绕得苍蓝赫然冲破剑光中心，怀中那柄长太刀是“唰”一下拔出鞘来紧握在手，向着前头那形体粗犷的男人狂舞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猛烈的横向挥斩，淬不及防的男人手中那徒劳格挡的钢刀顿时“咔锵”一下，应声断成为两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纵横闪动的剑影，破碎了甲胄，切裂了衣摆，使方寸大乱的男人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为什么你还会活着？”
纷**错的斩击，将男人那满头满脸的纠结须发根根削断。
“为什么你这种见利忘义的家伙还会活在这个世界上！迪拉米克·胡佛！？”
咣当一声。
半截钢刀断柄终于脱手落下，变得成乞丐般一身褴褛的粗犷男人在苍蓝那几近哀嚎的尖叫声中，浑身哆嗦着，颓然跪地。
“唉！英雄、啊不……女侠！刀下留人、呃、刀下留人……且慢动手啊！”
这个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男人现在被锋利的刃口给架在了脖子上，正拿一双脏里吧唧的大手在自己那缺须少发的脸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抹着，全然顾不得形象。
“呜啊啊啊……我贪婪，我傲慢，我阴险，我狡诈……我贪图功利，我唯利是图……我该打，我该抽！可是我也只是‘稍稍’想要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加滋润一点’啊！”
男人“自我贬损”着，反复扇着自己耳光，然而他偷眼一瞄，正对上的却依旧是一双冰冷刺骨的目光，因为那顿时是更加的心胆具颤，如果不是被刀剑给架住，看那样子估计就差没有磕头如捣蒜了。
“女侠，女侠！妳我素昧平生，我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又在什么时候做过什么对您多有得罪的事情。可是我求求您，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您刚才战斗的英姿我全看在眼里，我知道您心怀仁慈，不论对手是谁都绝对不会乱下杀手！况且妳看，咱两之间本就无冤无仇，就连刚才的对峙也纯属‘奉命行事’，‘情非得已’，所以您又何苦非要针对我呢？求求您啊，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杀我，放我一条生路吧！”
“呵呵……呵呵呵……”阴惨惨的狞笑着，为愤恨所蒙蔽的苍蓝色双瞳，冷眼下瞰，微微虚了起来。
“素昧平生？屡次伤害别人（贝塔）性命的家伙，就算是化成灰，也别想要逃过我的眼睛！”在那蓝瞳的深处，似乎若隐若现的浮现出了一星狂气的猩红，如同旋转的漩涡，渐渐扩大。
“无冤无仇？一次次命运轮回之中积累的新仇旧恨……何止是千遍，哪怕是让人想要反复杀死万遍，都还嫌不够！”
妖气横溢的太刀被高举过头顶，作势欲劈。怒目圆睁的艾丽安在这时候，仿佛能够听见无数“自己的声音”，正回荡在自己耳边呢喃细语。
“杀死这个人！”
“杀死这个人！”
“快点杀死他！”
那些声音在诱惑着，怂恿着，此起彼伏，不断起哄。
“他罪有应得！”
“他活该受死！”
“他死不足惜！”
“……”
“想要毁灭他！”
“让他也体会到迎接终末的绝望！”
“不只如此，好想要毁灭这世上所有的一切！”
“让所有的一切，都体会到迎接终末的绝望！”
……
……
“唔啊啊！迪拉米克……胡佛……只有你！只有你这个家伙！我绝对不能原谅！！”
无视男人流泪祈求的模样，艾丽安发起狂来。手起刀落，只见妖异的紫光立时便伴随着刺耳的锋鸣声，在虚空中划出了一道渗人的轨迹。
“艾丽安，不行！”
在千钧一发之际，依旧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了起来，在意识短暂停顿的这个瞬间，仍旧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亚麻色身影，仿佛轻点着那心灵的湖面，跳动舞姿，于眼前一闪而过……
哗啦一声钝响，砖石的碎屑飞溅。
以万钧之势迎头劈下的妖刀，在紧急关头，堪堪落在粗犷男人身侧的桥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
“哎呀哎呀，看起来，人家最最亲爱的小迷糊艾丽安，在关键时候也并不是那么迷糊的嘛……”
就好像是长长地舒了口气。至始至终一直飘浮在附近“观战看戏”的黑色艾丽安，将自己之前摆出一副莫名严肃的态度一收，又在嘴上挂起了自己惯常的那种“恶意戏谑”的坏笑，那在刚才意味深长已然眯合的双瞳，现在也是同样意味深长的再度轻轻睁开来，一如平常的调皮眨巴起来。
……
淅淅沥沥的，细雨依旧下个不停，那纷扬的雨点落在桥面上，溅起水花，升腾起水雾，四下弥散。
沉默而又沉重的艾丽安，内心中的激烈争斗平息了，她最终是下定了决心，留下眼前这跪地颤抖的粗犷男人性命。
“你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走得远远的……以后，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了……”
蓝发少女对男人这么说道，咬紧了牙关，刻意将头扭向一旁，直到那如蒙大赦的家伙千恩万谢的感激之言离得很远了，再也听不见了，都还久久保持着挥剑斩落的姿势，默然不动。
“真的只有宽容才是对化解仇恨最有效的良药……吗？果然，如果是妳的话，一定会不假思索的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似乎能够感受到自己肩头正被人鼓励似的轻拍着，也仿佛能够见到那“近在咫尺”的亚麻色公主脸上浮现出的一抹肯定的笑容，乐观而开朗，纯洁且无暇，就如那微风一般轻柔，亦同那艳阳一般温暖。就连那丝丝缕缕缠绕周身的漆黑狂气，亦是顷刻之间，被驱散无踪。
眼瞬中的猩红渐渐褪去，尽管身心有些疲惫，不过艾丽安还在嘴角挂起了一丝轻笑。此时的这位蓝发少女仰起脸来，静静地闭上双眼，任由雨水滴落在自己身上，洗涤着那蒙蔽人心的阴霾。
可惜这份难得的安宁时刻，就同字面上所说的那样，无比的短暂。很快的，艾丽安的精神就被周遭再度响起的脚步声与喧嚣声给重新拉回了现实。
一颗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信号弹，从侯爵官邸的方向冉冉升起，于雨夜的天幕中心砰然炸裂。蜂拥群集于大桥上的所有察依娜尔官兵立时就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全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攻势，一面保持着警惕的戒备，一面井然不乱的向着各自来时的方向退去。
艾丽安正在心底犯嘀咕，揣度着这些军人们临时撤退的用意，结果就被从自己头顶上方陡然传来的一声爆喝给惊得浑身一个机灵。
“奇！”
那铿锵有力的男声，在整个天际回响着，忽远忽近，时高时低，使人难以辨别出准确位置。
蓝发少女出于条件反射，将脑袋往上一抬，这视野之中，是只见有无数惨白的符纸，犹如雪片，漫天飘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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