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深紫的铁壁
其一
——王都蔷薇十字城，王宫最上层——
午后的阳光透过那半露天的天顶洒在那片栽种着紫色与黑色蔷薇的花园中。
此时，在那蔷薇园正中的白色石亭里，绯红的身影正静静地坐在一张华丽的赤金座椅上，在她面前那张精致的小茶桌上整整齐齐地排放着精美的白色茶具。
摆在桌上的红茶有三杯，其中一杯是放在梅塔莉安女王自己面前的，另外两杯则是放在她的正对面的一幅油画前，这是一幅绘着两个人的人物画。画中栩栩如生的描画着一位站立的赤发少年以及其身前坐着的另一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女王优雅地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嗅着那怡人心脾的茶香，然后啜了一口。之后这位绯红的女性放下茶杯翘起了一条腿，她以端庄优美的姿态托着腮向自己对面画像中的两人说话了。
“这是国内最好的茶园所产出的最好的红茶，艾利奥鲁、艾丽安，你们觉得这味道怎么样？”
女王的话语当然得不到回应，她只是语调平缓的自言自语着。这位在平日里似乎永远都处于愤怒中的冷酷女性，在看着画像的此时，少有的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神色。
“说起来，艾丽安的钢琴弹得很好啊。难得妳特地为母后所作了曲子，可母后却是始终都弹不出妳弹奏时的那种韵味啊。”
绯色的女性如此说着，起身来到了石亭中那架黑色的钢琴前。她那纤细白皙的十指开始在琴键上跳动起来，奏出了婉转凄美的乐章。
优美中带着些许凄凉的旋律在整个王宫最上层回荡着，就连那些楼层中忠实巡逻的近卫兵们也不禁驻足凝神倾听起来。没人知道这曲子的名字，也没人知道这乐曲谱自何时，但是每位听到这陌生的曲调的人们，都不约而同的从中感到了莫名的感动。那是一种触动灵魂深处的感动，使人在感受着那美妙旋律的同时，又不禁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深孤独感。
也许，这就是作为君临天下的王者们才独有的那种所谓的“孤傲”吧。
乐章在临近高潮时戛然而止，梅塔莉安似乎失去了兴致一般离开了钢琴前，她一面发牢骚似的说着“每次都把原本欢乐的曲调弹成这样”，一面在石亭中来回踱起步来。
蔷薇园中突然便响起了几个脚步声，女王的视线也立时变得锐利起来。
梅塔莉安重重地拍了两下手，只听到石亭的四周立刻便响起了盔甲活动的声音。身披灰黑重甲、手持利兵的近卫兵们就像“凭空出现”般迅速地聚集在石亭前的道路两旁，他们训练有素的在道路两侧列成两队站好，使整个花园中的空气顿时就变得庄重且严肃了。
随着脚步声一同赶来的礼官开始高声唱诺了。
“帝国荣誉公爵谢尔菲德·R·希尔诺斯，帝国剑斗士军团长莱茵·杰拉特，前来觐见！”
身着漆黑公爵礼服胸前缀满勋章的中年人，以及一身纯白剑斗士轻甲左眼包着绷带的金发青年先后出现在梅塔莉安的视线中。
在二人单膝跪地向女王问安后，这位绯红的女性便走出了石亭，她开始冷冷地说话了。
“杰拉特抬起你的头来。”
“是……”剑斗士青年将头抬了起来，他仰望着这位来到自己身前正居高临下打量着自己的赤色君主。
“杰拉特，你的左眼怎么了？”女王冰冷地发问了。
“这是在下前些日子与察依娜尔军队交战时不慎所受的一点小伤，并无大碍。”
“哼！真是丑陋的姿态！亏你还敢用这面貌出现在我面前！又说回来，你不守着东部战线跑回王都来做什么？”
金发青年闻言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保持着跪姿恭敬地递上。
“梅塔莉安陛下，这是察依娜尔大使向在下提交的文书，其中提到，两国间可以停止战争，并且通过谈判的方式，在互有争议的领土上‘划江而治’。”
“划江而治？笑话！让他们举国投降我还可以考虑留他几个活口！否则全部踏平！”梅塔莉安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气。绯红女性将手一松，那纸盖着察依娜尔国玺的文书便飘落到她脚边，接着更被一脚踏住了。
“对于我所认定的领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杰拉特，回到你的东部战线上去！将那些察依娜尔的劣等人们赶回他们该去的地方！”
“可是陛下！”
“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遵命……”
“哼！你可以退下了。记住！下次再为了这种小事擅离职守的话，等待着你的就是断头台了！”
在自己君主冷酷的呵斥声中，剑斗士青年狼狈地退了下去。杰拉特原本想在递上察依娜尔文书的同时也递上另一份文书的，那是帝国西南卡加迪亚战线指挥官最近托他一并带回王都的，如果猜得不错的话，其中想必也是记录着有关停战的相关建议吧。然而，从女王陛下刚才的态度来看，是没有上奏的必要了。
直到青年叹息着的背影消失在花园尽头，梅塔莉安才又转向了希尔诺斯公爵，她对着中年人说出了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的话语。
“还未到月底的庆功仪式，你便已经成为了各大报纸的话题人物了啊，希尔诺斯。”
“臣……”希尔诺斯张口欲答，但是他的瞳孔瞬间便收缩了，伴随着刺耳的锋鸣，一柄流动着赤色光华的巨剑毫无征兆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使这个男人一时间竟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冷汗从中年人的脸上滑下来，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跪地的姿势，而背心早就被汗水湿透了。
“困惑吗？希尔诺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才遭到如此待遇吗？”梅塔莉安冰冷的话语从中年公爵的头顶传来，她边说着边将巨剑尖端下移到男人的左胸前，她开始把中年人胸前那些象征着荣耀的勋章一枚一枚的慢慢挑落。
“虽然你成功讨伐了‘恶意’，是有功之人。但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居然主动将力量归还给了先知派出的爪牙！”
希尔诺斯惊愕地睁圆了眼，他想要解释，“恕臣直言，陛下！那位讨伐者是您的……”
“住嘴！讨伐者谁也不是，只是妨碍我远大目标的绊脚石，是该被我帝国的铁蹄无情地踏为齑粉的存在！”赤红的女性暴怒起来，她剑锋微微一震，中年人胸前的最后一枚勋章也应声落地，“在我的帝国中、在我的眼里，是容不得一丁点儿沙子的！”
赤红光泽的巨剑随之指向了希尔诺斯的眉心，“而你！希尔诺斯！你做好了接受最严酷的惩罚的觉悟了吗？”
望了一眼那最后一枚落到地面上的金质勋章后，希尔诺斯缓缓闭上了眼，尽管不甘，尽管还有诸多的牵挂，但是此刻的他仍然选择了对帝国的忠诚，依然的选择接受那将要降临的绝望惩罚。
等待着，中年的男人在等待那“死亡痛楚”的到来。然而，他闭着眼等了许久，却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个男人不由得疑惑的睁开眼来，他见到在自己的眼前，赤红君主手中那柄赤华巨剑不知何时便已经消失了，而此刻的她正背手而立。
“希尔诺斯哟！庆功仪式结束后你便卸甲归乡吧，你永远不必再回到战场了。而这，就是对你最残酷的惩罚！”
梅塔莉安盯着希尔诺斯的目光依旧锐利、仍然冷酷，但在那冰冷之下似乎还隐约包含着其他什么情感。这位绯红的女性边说着，边走了几步，接着又以随意的口吻补充了一句，“已经‘老迈’的你就回家去守着你的小女儿吧，然后，就像个普通人一样渡过余生吧。”
女王说罢一摆手，只见那些原本侍立在道路两侧的近卫兵们，立刻便井然有序的迅速向后退去。盔甲的声音响动着，直至那些高大的灰黑身影完全隐入蔷薇园的阴影之后，绯红的身影才又缓缓步回石亭中，她重新坐回茶桌前，优雅地端起了茶杯。
“那个，希尔诺斯公爵阁下，请随下官一同退下吧。”礼官一脸关切地说着想要将依然跪在地上的中年人扶起来。而此刻，那位中年人的眼中噙满泪花。
“梅塔莉安陛下对臣下的恩情，希尔诺斯我……感激不尽！”
……
位于王都市政府办公厅前的“英雄凯旋广场”原本只是一座很小的花园式广场，而在一百五十年前那场“恶意”讨伐战争胜利后的次一年，为了表彰英雄们的功绩而进行了全面的改建。
改建后的这座圆形的广场拥有着最多能够容纳六万人的超大面积，其地面都是以清一色的白色花岗石方砖铺成，显得质朴又不失庄严；广场的周边，每百步便树立着一根直逼天际的巨大白色石柱，并且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筑有四道宏伟的拱门。时至今日，置身拱门之下的游人们，除了感受那恢弘磅礴的气势外，甚至还可以从那些拱门内侧的记事浮雕中，领略到那些昔日的英雄们征战沙场所留下的一个个丰功伟绩。
在广场的正中，有一座很大的圆型喷水池，以喷水池为中心向整座广场辐射出多条水道，各水道彼此间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白色的石桥相连，而设计这座广场的匠人们显然在这些水道与石桥的布局上颇下工夫，由于他们那绝妙的构思，使得那些水道、石桥虽然密集但却并不杂乱，反倒显得别具一格，独有美感。
而整座广场的“灵魂”所在，则是一尊巨大的雕塑。这尊据说是以英雄奈尔瑟夫·高格为原型的五层楼高的雕塑不知何时起便出现在广场的正北方，雕塑的形象是一个全身上下都包裹在厚重重甲之中的强韧男性，他左手托着巨盾，右手中的那支分出九棱的短柄战锤直指天空。使站在雕塑下抬头仰望的人们无不为那霸气威严的姿态所惊叹。
而即使经过了漫长岁月的蹉跎，这座古老的大广场在历经了一百五十多年的现今，也丝毫未变的保持着昔日的样貌。
今时今日，有一场盛典在这“英雄凯旋广场”上举行了。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这座彩旗飘扬的广场早在今早六点时分便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了。所有在广场上的人们都在大笑着、高声交谈着，并且翘首以盼着，已经不满足于报纸上照片的他们都想以自己的眼睛一睹那些讨伐“新生恶意”的英雄们的风采。
——上午九点整——
象征着表彰庆典开幕的礼炮声在广场周边陆续响起，这座万人群集、人头攒动的广场立时便沸腾起来。
在接下来那在广场中奏响的庄严国歌声中，帝国的英雄们穿过北拱门缓缓进场了。身着军队礼装的兵士们昂首阔步的走着，他们今天便是这场表彰庆典中万众瞩目的焦点。
虽然作为布拉索尔帝国君主的梅塔莉安女王以“身体欠佳”为由在今日并没有出席，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热情，这个庆典流程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在群众们的欢呼声中，以荣誉公爵谢尔菲德·R·希尔诺斯为首的英雄们开始登上临时搭建在广场中的高台上接受勋章与封赏。
“帝国陆军特殊军团统帅，拉比·班舒泰尔阁下。请上台来。”
黑发赤眼的少年在群众们的欢呼与尖叫声中登上高台。一位从穿着上看应该是帝国高官的官员为少年佩戴上金质的勋章并向他表示祝贺。
拉比向那位高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之后他加入了台上已授勋的队列中，也开始和其他人一样对着台下的群众们不断微笑着。
拉比在微笑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台下，也许是因为“先知之力”的原因，这个少年得到了惊人的视力与集中力。此刻的他很快便在台下的人群中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在广场东侧专为贵族们准备的看台上发现了自己养父班舒泰尔那肥胖的身影，此时那个一脸奸相的老男人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和两名雏妓左拥右抱着，而他的女儿——朵兰兹，这位今时穿着黑色礼服的矮小少女正一脸尴尬地站在一边，她低着头默默的忍受着周围人们投来的那些充满鄙夷的视线。
“真希望父亲大人在生活中过的稍微检点一点儿啊。”少年微微摇头，他转而又发现了淡金色头发的女孩。
在看台上的米蕾尔在今天穿着一身和她的发色很配的黑白礼服，她正带着高兴地笑容注视着高台这边。
虽然从对方那个距离上，不用望远镜是看不清高台的，但是拉比依然装模做样地将身体站得直了些。
然而，当少年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欢腾的人群时，他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在热闹的人群中夹杂着一抹淡淡的苍蓝色，那位苍色的女孩此时正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注视高台，而她那冷漠的姿态与周围热闹群众立刻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艾丽安的身影，而那娇小的身影也只是将目光在高台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便失去了兴趣一般移到了他处。
蓝发的女孩似乎缓缓地观察了周围一段时间，接着就背过身去由出现在她身边的“女仆”梅丽雅领着，两个人穿过热闹的人群往广场外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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