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饕餮 其二十六
在“背叛地狱”的尽头，泡沫漂浮的沼泽中心所卷起的漩涡渐渐扩大至岸边，又渐渐的沉陷下去，显露出一架规模庞大的螺旋状阶梯。
艾丽安的鞋子踏上了台阶，级级向下。而伴随着她越发的深入地底，有愈加浓烈的黑气开始升腾起来，蒙蔽了视野，吸收了光线，很快的就在人的眼前汇集形成一片无尽般的黑暗。
就同青龙城的那个时候在“通天塔”内所遭遇的情况一样，不论是魂容器本身经过强化的夜视能力还是凝聚光源的照明魔法，于这一片魔力涌动的黑幕之中，都起不了半点作用。
艾丽安不得不两手把着台阶扶手，在黑暗之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时间，妳可知人若是失去了时间，那是何种的概念？”
黑暗中那飘忽不定的男声，确实与青龙城那时候听到的是同一个人，艾丽安现在已经能够断定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她在竖起耳朵仔细的分辨着，尝试确定对方在这片黑暗中之所在。
“在下的时间，在被‘不灭能力’恢复成‘最健全’的那一刻，就连同那力量一道被先知的给剥夺了。那是一种怎样的经验？一开始你可能根本无法体会，可是随着现实生活中岁月的流逝，渐渐的，就明显起来了。”
时而像是在远处高声宣讲，时而又像是在耳畔细语呢喃，男人的声音不断变换着方位，忽远忽近。
“远离了疾病，停止了衰老，指甲与头发即使被切断也很快会恢复原状然而却都不再继续生长——在下自身的一切，都被被定格在了二十岁的那一刻。我一度浑浑噩噩度过了好长一段时日，悲愤的自残甚至在绝望之中数度求死，然而却又无奈地发现，就连伤痛以及死亡对这个自己来说，也都已经变成为遥不可及的妄想。
“在下失去了自身的时间，反而也因此获得了近乎无限的时间，心灵的颓废经过十年、数十年的时间已经被慢慢冲淡；在那之后是由复仇的怒火所支配着，在大陆各地游走了上百年，期间我探索古迹解读传说，致力调查那些当初利用我等的虚伪先知们的底细，我收获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可是当我终于对那群伪神们的本质有个大致了解的时候，就连那份憎恨，也已经随着时间而被磨得差不多了……
“在下不打算再相信任何人了，也不愿意再跟任何人来往了……理由很简单，因为不管我与对方相处的如何，到头来他们也终将消亡，那些人们漫长的一生，在我的眼里也只不过是弹指一瞬的短暂，那就好像只要我眨眨眼睛，又或者稍微打个哈欠，结果回过神来就会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又变成了孤独一人——先前积累那些爱啊、恨啊、恩啊、仇啊什么的，统统都变成了浮云，一下子就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所以到最后，在下的精力枯竭了，热情也消退了……在下化作了一只徒具人形的，活着的亡灵……游离于时间体系的外侧，失去了目标，也丧尽了存在的意义，只能够浮沉在那岁月的长河之中，随波逐流……”
空洞的男声在叹息着，听上去似乎有些寂寞，然而不想那声音的距离仿佛是一瞬间就拉得极近不说，那腔调亦是忽的一换，变成戏谑而又阴森了。
“换成是艾丽安姑娘妳的话，若在此后再经历个十年，百年，甚至千年的光阴，妳，又会不会变得跟在下现在一样呢？”
周遭的黑暗随着男人的轻笑声的逐渐远去而缓缓消散，而不待那黑幕褪尽，只见一个人影早已经是挥起大刀迫不及待的砍了过来。
“哟！青龙城当日一别，人家是日思夜盼，可算把妳给等来了——艾丽安姑娘！”
不知何时潜伏至附近的血色罗裙女子，亲昵的打了声招呼，那张姣好的面容则是扭曲成了一副嗜血又疯癫的冷笑。
……
————
在这螺旋向下的阶梯之上，当前有苍蓝与血红的两点光亮，正点缀在那黑沉的背景上头碰撞闪耀。
“青龙城的那时候背后遭袭，妳有被吓到吗？”血**子笑得狰狞。
“现在于此地再度狭路相逢，妳感到震惊吗？”厚重大刀舞得张狂。
艾丽安明显淬不及防，不过好歹还是凭借自身反应在危急时刻躲闪过大刀最初那迎头斩落的致命一击。
“琴操小姐！？还有这柄兵器……”蓝发少女慌忙唤出冰枪与冰剑来分左右手持着，抵抗着眼前那团血红所发动的风暴般凌厉的攻势，“我明白了，原来那时候在青龙城高塔突然发起袭击的那个人就是妳！可是……妳的腿脚明明……为什么？”
“那时候已经说得那么明显了，都还看不出来吗！”血**子臂力惊人，来回两刀斩断艾丽安手中兵器，尖笑着步步紧逼，“当然都是假装的啦，假装的！”
“既然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无法满足那个人的期望，那么就做个不让须眉‘巾帼英雄’！”几乎跟人身等长的大刀被血**子给挥舞得嚯嚯生风，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残迹，“如果‘巾帼英雄’不行，那就是干脆变成一个‘弱女子’来博取人的同情。”
哧啦！
钝重的刀刃又一次斩中了魔法的铠甲，在苍蓝色的甲胄胸前擦刮出星星点点苍蓝色火星。
“伪装成身体残疾的弱女子真的很方便啊！既能够隐藏实力，而且不管你走到哪里大家都会怜悯你谦让你，在遭到无端骚扰的时候也总有一些自诩侠义的人跳出来帮助你……可是为什么！”
高举的大刀在断裂的冰剑上狂劈乱砍，苍蓝色的少女被血红那咄咄逼人的攻势给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疲于招架。
“人家都已经努力到这个程度了！为什么还得不到那个人的重视？为什么那个人的眼里却还看着别的女人？妳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啊，艾丽安姑娘！我究竟应该当怎么做才能够使那个人用关注妳一样的眼神来关注我呢！”
轮过头顶的大刀随着血红那妒忌的尖叫，使尽全力一般狠狠劈下。苍蓝色少女不敢怠慢赶紧举起武器格挡身前。
喀啦啦啦……
脚下的台阶经受不住连续的冲击终于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崩毁坍塌了，苍蓝与血红各自化作了闪烁的光影，于纷扬掉落的土石之间继续着战斗。
“啊！使命与私心并存——这种感觉一举两得的感觉真是美妙！”血**子兀自陶醉着，凌空挥刀化作了血色的旋风，“为了能让那个人好好的看我一眼!就请妳现在，立刻，马上就为了我去死吧，艾丽安姑娘！”
“唔……我已经明白了，从妳的话中我已经体会了妳完成自己使命的决心，以及妳自己内心的渴望！但是琴操小姐，与此同时我也能够从妳的身上感受到邪恶的妒意！”蓝发女孩终于是忍无可忍，主动反击，“妳错了！我不知道琴操小姐妳在过去还做过多少类似的事情，不过可以肯定妳的所作所为，从一开始就错了！”
苍蓝与血红的流光在彼此之间交织着，碰撞着，与那坍毁落下的台阶一道，被淹没在了那更加漆黑幽深的地底……
……
看似无尽的交锋，很快就伴随着重物落地所发出巨大碎响而终止了。
艾丽安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究竟是短暂还是漫长，不过当她醒过神来从螺旋阶梯的废墟之间挣扎着爬起身来的时候，那周遭就连尘埃都已经快要落定了。
“唔咳咳……琴操小姐没事吧……咳咳咳……妳在哪里？”蓝发少女被浑浊的空气给呛得咳嗽连连，她一面拿手掩在嘴边，一面不忘在废墟中寻找着血**子的身影，很快的她有了发现。
“琴操小姐，振作一点！”费力的扒开废墟将女子那一动不动的身体从那下面拉出来，艾丽安伸出手去放在对方脸前探了探下鼻息，稍微放心的松了口气，“还有呼吸，真是太好了……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关注，与其以妒忌的眼光看待他周围的事物，不如鼓起勇气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直接告诉给对方听，这个道理，我希望不管是琴操小姐妳，还是这个跟妳同样不干脆而失去过不少东西的我，都能够好好体会吧。”
将昏迷不醒的血**子挪到安全些的地方安顿完毕，艾丽安拍拍衣服上的尘土，重新打起精神。
这位苍蓝色的魂容器少女转动目光，放眼前方——贫瘠的土地，稀疏的植被，在这一片荒芜颓败的舞台上，有麻雀大小的蝗虫，漫天翻飞，犹如瘟疫，吵杂肆虐……
在艾丽安脑内记录的信息里，地狱大致可以被划分成为九大部分，既然先前已经经历过了凌波、淫（和谐）欲、贪婪、愤怒、异端、暴力，以及欺骗与背叛这八个区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么还剩下的地狱，就只有一个——
贪吃（Glutt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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