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点五章 修罗（过渡章 百鬼之章完）
修罗——其果报胜似天而非天，虽有福德，然性骄慢，执着之念强，虽被种种教化，其心不为所动，虽听闻佛法，亦不能证悟……
人生就像一场戏。
这原本只是个比喻，而有个人则真是把他自己的人生当成演戏。
十二岁净身，次一年入宫，他一直都按照上头给他分配的角色认认真真的演戏。
他演过溜须拍马的小太监，也演过私通宫女的大总管；他演过人人不削的小带班，也演过权势在握的大掌印……他按着上头为他规划好的角色尽心尽力的演着，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要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他其实也想像两届左仆射的曾氏爷孙那样扮演一个为天下人所称颂的好人，可惜没机会，也没条件，别人都说他阉臣祸国、奸险小人，说他不具有半点士大夫的高风亮节。
也罢，演坏人就演坏人吧！
他这样想道，为了塑造一个阴险狡诈的恶人形象，还特地为自己改了个名字。
“京城特立缉事厂”的声名在他的经营下，比原来的密探局还要远播，而他在玄武城做那些的事情更是在朝堂上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
“听说了，玄武城的百姓一夜之间被缉事厂的鹰犬们屠戮过半！”
“细川将军当初是由老参政（前左仆射曾报国）委任……莫非是太傅大人欲诛锄异己？”
“那倒不是，听闻是为逼问情报。”
“那可更了不得！”
“……”
流言在官员间传得沸沸扬扬，人人自危，他听在耳里，觉得十分满意。
卖力的演出还算有所回报。
他想着，对自己今回扮演的“浴血修罗”也很是满意。
“这样的演出机会以后应该还有很多吧。”他盘算着，登上了他那辆黑色的马车，他隐身于昏暗的车内，将自己那一头白发抹了抹，那张苍白无须的脸上则是翘起嘴角，挤出个表演性质的奸诈阴笑来了，“演一辈子的反派也算不错，只是说不无聊，倒也有些寂寞，希望哪天我顾阴风也能站到明面儿上来，过一把主角的瘾吧！”
……
————
清晨的阳光洒向大地，白虎城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居民们一如既往的早起，按部就班进行着日常，除了熟人相遇时打打招呼聊几句天，似乎没有谁去刻意关注城外那战意浓厚的阴云，也似乎没有人留意到自己脚下大地在黎明之时的震动。
“通天塔”内刺骨的阴风停息了，混沌般的地狱场景也不再扭曲犹如破碎的镜面，“乒”的一声崩散消失了。
层层固定的脚手架，施工用的升降台，螺旋交错的石阶差不多大半完工，仍旧是用途不明的法阵密布墙面尚未发动——这才是白虎城高塔（深坑）内部的本来面目。
艾丽安能够感受自身周遭空气中那混乱的魔力气息正逐渐趋于平缓，在她目所及处一座祭坛般的石台上，一颗白光闪耀的虎眼正悬浮于半空，不徐不疾向着那台子的中心移动。
“神兽祥瑞正在回归正轨，”艾丽安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魔力武装，喃喃自问，“都结束了……吗？”
然而一股黑雾立时从那不远处的阴影里头窜了出来。
“不，还没结束！”
衣袖一扫，黑衣黑服的“察依娜尔书生”显出了身形。
作为其妹遗物的发簪在方才的恶战之中遗失了，落满灰尘的黑衣上也破损了好几处，发髻披散的沈瑜形容有些狼狈，不过他却依旧是在阴森森的笑着。
“当然——还没结束呢，艾丽安姑娘！”
黑衣青年左手一挥，淬不及防的艾丽安立时即被浓烈的黑气给呛得咳嗽连连，更被迷得睁不开眼。
“艾丽安姑娘妳只是破除一时在下的术法，却根本无法杀死在下。”青年恶狠狠地笑着，右手摊开，“况且构成‘饕餮’的核心，现在也仍然在我的手上！”
强烈的“恶意气息”冲击着脸颊，艾丽安揉着流泪不止的双眼勉强分辨出了青年手心托举的气息源头——那是一团噼啪炸响的黑电。
“唔！这东西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蓝发少女试图从黑衣青年手中夺过碎片，被对方鬼魅般的飘摇着避开了。
“这点妳还是直接去问贾忠义（赫尔迪斯）大人吧，这是他嘱托在下对妳的试炼。”青年“乐呵呵”的说着，“而且刚才我也说了，这个东西现在还在我的手上……只要我愿意，那么再引发多少次的混乱都没问题！”
“住手！”艾丽安又尝试了几次徒劳的夺取。
缭绕的黑气就仿如一条冰冷的黑纱蒙在少女眼前，迷住了她的视线。她费劲的分辨着前方，在那视野的中心隐隐约约映入了黑雾环绕的青年以及其背后头的那个黑雾环绕的暗影。
“那是！？”艾丽安先以为是自己眼花将青年看成了重影，可是努力的定睛望去，不禁吃惊，“那、那是！”
“呵呵，艾丽安姑娘以为自言自语故弄玄虚就能够使在下麻痹大意了吗？”黑衣青年阴笑着揶揄道。
“不是这样的！”蓝发少女摇头否认，“那个是，那个是……沈瑜，难道你一直没有发现吗？包括魂容器技术在内，你那些‘复生实验’屡次失败的理由？”
“失败的理由？呵呵，在下不知道妳想要表达什么。”
“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思考过，为什么令妹的灵魂经过最初的召唤之后就再没有回应你吗？”
“艾丽安姑娘妳说话弯来绕去的，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回过头去，仔细看看吧！长久以来困扰你的问题答案，打从开始就一直在你的身边！”
“！！”黑衣的青年将信将疑，顺着蓝发少女所指的方向侧过头去，他瞟着自己肩头的位置，集中注意仔细的盯着，眉心是皱得越来越紧，那双眯在一起的黑瞳亦是睁得越来越大……
“啊……这、这难道是……小……小莲？”
青年终于看见了——升腾的黑气所凝成的少女骨骸，打从最初唤灵的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被禁锢在他自己的身边，她无时无刻不依偎在她留恋的兄长肩头，细语呢喃……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我都做了些什么？一直以来我都做了什么！？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固执！多么的无意义！我只是想要弥补往昔的过错，想要拯救小莲……可到头来非但没能如愿，倒反而害她的灵魂也落得如此凄惨！”
情感的坚墙，随着漫长岁月中支撑自己的目标一道崩塌了，黑衣青年仿佛失去了力气，整个身子颓然伏地。
艾丽安赶紧上前几步将对方落下的“饕餮碎片”捡拾起来。
“的确没错，这是‘恶意碎片’！”艾丽安感受着“黑电”所散发的气息，“但这种异质的感觉，明显与以往遭遇过的任何一头魔兽都不同，这就像是‘恶意’的本体？不对，又并不完全……这碎片究竟是……”
“毁掉它吧。”沈瑜那沉重的声线从附近传过来了。
黑衣黑袍的“书生”在这场宿命对决的最后，终于是放弃了与苍蓝少女之间的对峙，他披头散发形容憔悴，他两手扶额惨笑着，不住的摇头。
那笑声，几分自嘲，几分苦恼；那目光，几分无奈，几分悲凉。
“在下跟艾丽安姑娘一样，都是被名为‘真相’的宿命所束缚的悲剧。不一样的是，我所找寻的真相，其实打一开始就摆在眼前，只是从来没有被注意到，而艾丽安姑娘妳想要知道的真相，则仍然存在于漫漫前路的尽头，需要妳自己，亲身去寻找……”
“艾丽安姑娘哟，毁掉碎片，然后继续去探寻。而既无法完成约定（交易），也不能拯救小莲的在下……我的旅程到此为止了……”
结过手印，念过口诀，沈瑜双掌轻拍——通天塔内黑暗的深渊中闪出了奇幻又绚烂的色彩，一团、两团……被禁锢了百年千年的无数的磷火，在这一刻都解除了束缚升腾起来。
“这一次的过错，可能需要更长久的时间才能够挽回吧？”目送着肩头那纯白的磷火冉冉上升，沈瑜有些怅然，而那颤抖的嗓音中很快又打起了几分精神，“不过适时的不再止步过去，而是勇敢的面向未来，那或许也能够寻找到解决问题的更好方法吧。”
明媚的阳光驱散了黑瞳中的阴霾，黑衣的青年扬手竖指，一枚闪耀的魔法信号从他的指尖飞了出来，直上青天。
——在无名草原的对面——
“司令阁下，杰拉特司令阁下！”
战车指挥室的舱门被传令的士兵推开了，这年轻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顾不上上整理仪表就立正敬礼做起了报告。
“根据前沿侦察部队最新传来的消息，大约一刻钟之前，察依娜尔军阵升起了旗帜！旗帜的颜色是、呃、是……”
传令兵出于谨慎稍事停顿，将手头的记录本又翻开来，仔细确认过其中的内容，点了点头——
“是‘白框黄旗’！”
指挥室里的气氛静默了几秒钟，而后整个欢腾起来。
“唉？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日光石左瞧右望的，明显搞不清楚状况。
“高兴吧，日光石小姐，战争危机解除了！”独眼司令莱茵·杰拉特在这时候也终于是松口气一般将先前一直端在手里头的茶杯放了下来。
“察依娜尔的军队会遵从那面旗帜的指示后撤离去，”一旁的书记官讲话的声调依旧是一本严肃，只不过那扑克似的脸上这时候也稍微露出了一丝轻松，“而我军也当然会礼尚往来，主动后撤。而后还需要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没事，没事！依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仗当然是打不起来了！”杰拉特一派悠闲的翘着腿，显然没有那份紧张。
“咱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将日光石小姐安全的护送回对面。”独眼的军人对金发女郎友好的笑笑，“在那之后还需要面对一个更大的难题——那就是关于本人这次采购的大量纪念品的报销问题啦！”
“当然是自己承担，我帝国条例中没有这类费用的报销规定。”书记官正儿八经的说道。
“唉，那些纪念品里好歹也给你准备了一份耶，就通融一下，过后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给我报了得了！”司令官坏心眼的讪笑着。
“不行，公事时公事，私情是私情，当然得要分明。”书记官按着眼镜推了推。
“哼，别以为梅丽雅器重你这个侄子就可以不给我面子！小心我回去跟她告状，说她的侄子顽劣成性不听我这个长辈的良言！”
“哦，那我也要告诉她，说我的长辈，她的丈夫在外头到处拈花惹草，还跟金发大胸的美女之间存在有说不清的关系。”
“呼嘎！竟然把清白无辜的日光石小姐都牵扯进来，这简直是卑鄙，无耻，下流！”
“阁下你再这么任性，我到时候可真要这么告诉她咯。”
“哎哎，别！别这样！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哈哈……（大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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