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她与他的约定(昼之章)其一
公历零零四年的秋天,才只有十几岁的她在那时候,还同定居卡加迪亚帝国王都的父母居住在同一屋檐下。
当时的信息传递方式比起落后的现在来还要落后不少,以至于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实际发生都过了一个多月了,才被刊登在王都晨报的头条版面上头。
从报纸上读到这个消息的她错愕了,起初是不敢相信,在之后就失眠了。一连两个晚上,她都躺在床铺上辗转反撤,蓬松舒适的被窝在当时只会令她焦躁,柔软的枕头不能让她安歇,只会徒增烦恼。
她最后还是忍不住了,趁着夜晚悄悄从自家马圈里偷出那匹她中意已久的小白马来骑着,离家出走了。一路不停,狂奔了整整五个日夜,又在抵达柯尔特市过后,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来避开那些明的暗的各种骚扰阻挠。
这个她终于在离家出走的一周过后,站到了那栋早已在八月份的爆炸中化作废墟的公馆遗址跟前,而站在她面前,或者准确的说,是隔着废墟与她“遥相而望”的则是那个曾经熟悉如今已然陌生的他。
那一天的天空很蓝,自头顶洒下的晨光灿烂明媚,然而一低头,却发现在脚下所踩着的是一片失去了生气的焦黑废土,那份冰冷与阳光的温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妳来了。”
那位专程前来迎接的他说话了,不是人类嗓子所发出的那种正常声音,而是由机械所辅助生成的分不出男女老幼的混合音。
她在之前听别人说过了。他们说他虽然在公馆出事那天正巧出门在外,侥幸避过一劫,然而命运就是命运,应该是无法逃避的吧?他在爆炸现场搜寻幸存者的时候遭遇了一场废墟坍塌的不幸意外……
据说他的声带在那时被锋利的碎片割破了,就连面目在内的身上大部分皮肤都被砖块瓦砾砸得血肉模糊了。没人知道当时独自一个人的他,是怎样从坍塌的废墟中爬出来的,也没人知道他在之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的。
时隔半个月,他的身影再次在人前出现了。浑身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失去了往日那倾倒万人的仪表,步履蹒跚一晃三摇,再没有昔日那份翩翩的风度。
“妳来了。”
他又招呼一声,非常吃力的挪动起脚步,两个先前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随从本打算跑过来将他扶住的,不过被他倔强地推开,再又礼貌随和的谢绝了。
他就这样一个人慢慢地移动着,从废墟一头到另一头不到五分钟的脚程,硬是花了足足半个多钟头。
他最后终于来到她面前了,用手按住腰际努力又吃力地将那根脊柱挺得笔直,第三次招呼了。
他对她说,“妳来了,我的表妹。”
“啊,我来了,我的表哥。”她这么回答道。她事先准备了许多话想要对他说,有抱怨的、安慰的、虚伪的,还有更多真诚的,可是一看到他现在这副摸样,那千言万语竟是都憋在心里头吐不出来了。
她最后只能用略显冷淡的口气对他质问了。
“妹妹在哪里?我的双胞胎妹妹,表哥你的未婚妻在哪里?”
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残酷的女人,明明已经隐隐猜到结果了,却非要听到受到伤害最深的他亲口说出来才肯罢休。
他沉默了好几分钟才说出话来。
“我违背了誓言,没能保护好她。除了她,还有许多失踪的人们至今都还在公馆(废墟)里面,没能找出来。”他凝望废墟感慨道。
“是……这样啊。”她也凝望废墟感慨道。
“你知道这次爆炸的原因了吗?”她侧目问道。
“不知道,不过大概能够猜到。”他便闭目答道。
“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她侧过半个身子问道。
“不知道,不过大概能够猜到。”他便背过身去答道,稍事停顿又转回身来了。
“这次的事件使我看清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国王年事已高又常年饱受‘呆痴症’折磨,终日卧病在床不能治国理事,这就我们国家一切混沌的开端。由于王权真空,众多皇子之间便竞相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大臣之间亦是贪腐风气日益猖獗,卡加迪亚帝国的核心腐坏了,很快就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尽管战争时期人们都一心对外,许多问题都未能浮出水面,然而等到和平来临,大家察觉到不妥的时候,这整个国家都已经像一只里里外外全都烂透的苹果一般,病入膏肓了。”
“哦。”她不可置否。
“我曾经期望着通过正当选举取得权利,从而稳步跟进的从内部开始慢慢改变这个国家。”
“哦。”
“可是结果妳也看到了——残酷的命运将我的天真幻想无情的击碎了!但是我还不能够倒下!我还不能够被命运击溃!命运让我从美梦中清醒过来了,我明白这个腐朽的国家目前缺少的是什么,我也十分清楚想要修正这个国家的自己在之后需要做些什么!”
他的激昂演讲,在振臂疾呼的动作中结束了。随从们激动地鼓起掌来,而她仍旧是“哦”一声,不可置否。
她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坦率的女人,明明心头已经做出决定了,却偏偏还要故作矫情,不在嘴上明讲出来。
“可以向你提一个问题吗?”她最后向他这样问道。
“请讲。”
“你为什么要拒绝别人的好心帮助呢?”
她所指的是他刚才不让随从搀扶的事,他则将背挺得更加笔直了,显得坚决且又自信。
“如果我连这么一点点距离都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那还怎么指望自己以后能在那条漫漫无尽的人生道路上跋山涉水呢?”
“啊,这样啊。那……就在我们之间做个约定吧……”
……
……
这几天,睡梦中的“日光石”基本上每天清晨六点左右,都会在一阵悠扬的音乐旋律声中早早醒来。
那调子是从隔壁那顶属于贝塔跟铃音两个年轻女孩子的帐篷里传出来的,而来源,则是银发女生“起床常备”的那只八音盒小闹钟。
“日光石”听过那曲子,知道那曲名叫做《月光》,而且有时候还可以合着那曲调,将那记忆中某人特地为这首钢琴曲所填的歌词,哼唱几声。
“蓝色的,蓝色的,蓝色的,在夜空中照亮的月光;甜甜的,淡淡的,沉重的,被这些困住的思念……”
宛如夜莺鸣唱般婉转而优美,犹似饱含回忆般沉静且忧伤。“日光石”并不太喜欢这种伤感风格的曲子,不过为曲子填词的那个人却很喜欢,她总是半开玩笑的对“日光石”说“姐姐是热情洋溢的太阳,所以不喜欢这种‘阴沉’的歌,而我是安静祥和的月亮,所以就喜欢这样风格的曲子咯!”
这时间,一晃就是十五年,这过去自己与那个人常常嬉笑拌嘴的记忆至今犹在眼前,只是那个在过去常常与自己嬉笑拌嘴的人,如今却变成了自己手上的一张怀念又伤感的相片,每次看着也只徒增寂寞罢了。
隔壁那旋律整整反复了三遍,才在第四遍的中途遭受到“拍打”一类重击般,伴随着某人发出的完全不具有“淑女形象”的大大哈欠声,戛然而止。
“起床吗?”
“日光石”躺在床铺上凝视帐篷顶棚计较着,发了会儿神。
“起床吧。”
金发女郎起身了,一番简单但细致的梳洗,又拿出“女性百宝箱”来鼓捣着在脸上画了淡淡的妆,仍旧是平时那套凸显身材的暴露得略微犯规的打底衣裙,依旧是盘好头发面对镜子摆出平时那副两手环抱胸前托举**的热情自信形象。
平常那副棱角尖锐的手足防具原本已经穿戴好一半了,不过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在衡量一阵过后果断脱下来整齐排好,放在床铺前了。
现在摆在“日光石”面前的是一只被皮扣整整锁了一整圈的大箱子,而揭开箱子将其中部件取出来在床铺上摆好所拼成的,则是一副几乎接近完整人形的铠甲——黄金为主的合金材质,坚硬无比,泛出光泽的深邃红漆,如火焰般耀眼。
这副金甲的手足活动部分比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甲胄都要尖锐,那整体造型就仿佛专为女性打造一般性感而修身,但同时又哪怕只是眼睛看着,都无时无刻不使人产生一种强烈窒息的暴戾疯狂之感。
“‘日光石的狂怒’,据说是卡加迪亚历史上最初也是最特殊的双子帝王——‘狂王’与‘凶王’两位君王之中,‘狂王’专属的战甲。长久以来一直都与另一副银甲‘月长石的冷酷’一道作为家族中只能交由孪生姐妹保管的传家宝,世代传承。”
金发女郎一件件地穿戴着金甲,沉吟着回忆历史传说。
“据说这两副战甲皆由先知所铸拥有能与神明匹敌的力量,金甲赋予了‘狂王’支配火焰灼烧天际的能力,银甲赋予了‘凶王’驱使流水冰冻大地的能力。”
“看来,这个传说是真的。”
响指一弹,不论床铺也好,木桌也好,帐篷之内目光所触的一切,皆燃烧起来瞬间化作飞灰散尽。
“传说中的帝王由于太过强大的力量最终招致毁灭,这份‘帝王之力’也因此被视作禁忌而不被允许再为后人所使用。但是……”
穿戴整齐的火红金甲“咔咔擦擦”地活动起来,拉开帐篷隔帘大步跨出了。
时间未到七点。
太阳在冬季这个时候尚在沉睡,然而兵士们,却已经是早早的集结起来了。这些“解放战线”的战士们这些天来响应号召,从全国各地赶来伯伦特市,集结于那面升起的旗帜之下,他们此时列成了无数整齐的队列,他们此刻蓄势待发,而他们现在翘首等待着的,就只有队伍最前方那位遥望着王都,满身绷带的殿下所讲出的一句话,甚至只是一个“向前指”的手势了。
“但是,如今的我也拥有一个即便触犯禁忌也必须获得力量的理由!”
那是一个约定——
一颗努力模仿太阳的日光石,陪伴在人生道路上前行的那个人身旁,为他发光发热,照亮前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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