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介绍本日特卖品的广播，伴随着人群的喧闹声，从天花板的扬声器中传来。
傍晚时分，杂货铺里的客人不少，颇为热闹。在护唇膏货架前挑选商品的女高中生、在化妆品货架前查看粉底色调的年轻女子、在柜台购买感冒药的带口罩男顾客......喧嚣声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混杂其中传入刘叶集耳里。刘叶集带着略微疲累的表情转过视线。
“......那你又在干什么？”
抬起头一看，外出采购的王木良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蹲在店内一角的刘叶集。寺庙似乎教育门徒外出时必须换上便服，所以今天王木良穿的不是青色的袈裟，而是牛仔裤。率性的墨黑色的外套更突显他的英挺。
“顺手牵羊是违法行为。”
王木良一本正经地说道。
刘叶集不悦地回嘴道:
“你别说的这么难听行不行？我会付钱的，只是稍微有所犹豫而已......”
刘叶集已经在这里蹲了十几分钟，腿都开始发麻。但这并非出于他的本意。
“在杂货铺里有什么好犹豫的？等着解忧吗？”
王木良配合着刘叶集的视线高度蹲了下来，窥探刘叶集的购物篮。篮子里放着几包刘叶集精挑细选的散装入浴剂。
“咦，你这么喜欢泡澡吗？”
王木良这么一问，刘叶集不禁支支吾吾起来。刘叶集不讨厌泡澡，但也不会热爱到搜罗入浴剂。然而，面对眼前的情况，他只能宣称自己热爱泡澡。
“啊......你知道的，最近很冷.......”
这种借口只有在正值隆冬的现在才管用。刘叶集撇开视线，断断续续回答道。他没想到会在店里被王木良逮个正着。
“哦，花和尚啊，你来的正好。你也帮我说说他，让他挑快点啊。”
在架子前物色商品的红普，明知王木良听不见却还要说这句话，或许是刻意讽刺精打细算的刘叶集。来杂货铺前，红普明明显得没什么兴趣，但一看见种类繁多的入浴剂，便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来。
“他刚才开始就东挑西拣，一直拿不定主意。我明明叫他选这个有草药图案的。”
“我说过了，那个很贵 不能买，一包二十五元啊！你以为我的时薪有多高啊......”
刘叶集忍不住反驳，但说到一半又闭上嘴巴——身旁的视线刺痛了他。对于看不见红普身影也听不见它说话的王木良而言，刘叶集看上去就像是突然在自言自语。
“......刘叶集，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
听到王木良一反常态地用严肃口吻说话，刘叶集战战兢兢地回头——刚才篓子捅大了，该这么蒙混过去呢？不，干脆向王木良说出实情吧？
说出自己其实是遵照“言述之簿”侍奉神明的差使......
“趁这个机会，我想弄个清楚。”
“什，什么事？”
刘叶集知道自己反问的声音高了八度，但也只能静待王木良发话。不知道王木良究竟有没有察觉到刘叶集的紧张，只见他缓缓把手伸向货架。
“......这个咖喱香味的入浴剂，真的有咖喱香吗？你可不可以帮我试试看？”
“——要试你自己试啊！”
——————————
“福德正神是在周朝时期就有记载的神明。”
新年过去了，会在各地举办的上元灯节也过去了，在社会总算恢复常态的一月下旬，刘叶集的“言述之簿”上又浮现新的神名。
“福德正神就是保佑社稷的神，民间也把他流传为财神，其实通俗来讲，你可以把他想象成大地主。”
刘叶集跟着如此诉说的“毛茸茸狐狸型神明导航仪”造访郊区的土地庙。
“保佑社稷？”
刘叶集瞥了一眼走在身旁的狐狸。晃动着蓬松尾巴走在路上的红普，用墨绿色的眼睛仰望刘叶集说道:
“简单来说，就是治水填地、整顿国土，使人民易于居住 并且推广农业知识。”
“哦，他所处的位置还挺重要的啊。”
“世上没有不重要的神明。”
红普断然说道。刘叶集忍不住耸了耸肩，看来他得好好补充关于神明的知识了。
穿过恬静的乡间住宅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是宛若处于另一个世界的茂密森林，那里便是祭祀着福德正神的庙宇所处的神境。沿着右侧的森林步行一段距离，便来到有点类似鸟居的入口。
穿过庄严的茅草屋顶牌楼（牌坊），紧接着便是大型的前殿（一般是做为引荐，人多时排队用的。）和拜殿，矗立于深处的则是被镂空围墙及吊灯包围的壮丽社殿。和刘叶集此前造访过的几座庙宇相比，这座庙宇可说是相当豪华。境内美丽的庭园修葺有加，回廊边还有个小池塘。刘叶集一边观赏在阳光下的池畔休息的麻雀，一边往前走，来到立着一块约三米高石头的地方——据说这就是福德正神被奉祀于此地的由来。
“那么，福德正神在哪里？”
来到立石前，刘叶集回头询问红普。平日的午后，境内人影稀疏，有一对已届退休年龄的老夫妇在境内散步，偶尔拿起照相机拍照。刘叶集观看一旁的立碑，原来那座气派的牌楼和社殿都是该县的指定文化遗产。除了那对老夫妇外，境内也有其他拿着相机的香客。
“不久在那儿吗？”
红普指着立石的方向，刘叶集循着望去，但视线前方空空如也，只有被麻绳环绕着的巨石矗立在那儿。
“哎，在哪儿？”
刘叶集四处张望。虽然他平时无法看见神明，但名字浮现在“言述之簿”上的神明，他应该看得见才对。
“往下看。”
“往下？”
刘叶集按红普所说垂下视线，只见地面的碎石子上有什么东西在动着。刘叶集弯腰走上前去，看见一个身穿白色披巾，从头到脚仅有十厘米高的老人正在热情地挥手。
“好小！”
看到这意料之外的身影，刘叶集忍不住脱口而出。与此同时，红普狠狠踹了刘叶集的小腿一脚，让他不得不蹲下来。这尊狐神依旧毫不留情。
“要不是现在的人们胡乱的祭祀，福德正神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好歹也是口头相传的土地公公。你别看他个子小就轻视他！”
“土地公公......”
真的假的——刘叶集在喉咙深处咕哝了一句。西游记里有提过土地公公，居然是个小个子。
“虽然我出世时个头就很小，但与周王相识时，也是个年轻力壮的美男子，只是如今衰退，才变成这副模样。”
脚边的迷你神明踩着对他而言过于巨大的碎石子，步履维艰地走向刘叶集。他那上秃的脑袋、下垂的眼角和布满笑纹的脸庞极得人缘，是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啊......正好和变成小孩的契此相反啊。”
刘叶集把手伸向步履维艰的福德正神。福德正神微微一笑，说了声“感激不尽”便爬上刘叶集掌心。他的重量和智能手机差不多。
“福德正神身体虽小，但是能力出众，周天子私下都要拜服他。”
红普抬起鼻尖，对着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刘叶集自豪地说道，
“红普兄，别这么捧我，现在的我只是个小老头而已。”
福德正神在刘叶集的手掌上腼腆地笑着说道。接着，他转头看向刘叶集。
“差使，感谢尔不辞劳苦前来。尔名叫刘叶集，对吧？尔和红普兄之事，我已经从桃花龙女口中听闻了。”
“桃花龙女......你是说阿华？”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刘叶集睁大眼睛。上一年刘叶集曾为桃花龙女——阿华办差事，而桃花龙女的庙宇位于此地数千里之外的东方。一尊神明的神域有多大，刘叶集并不清楚，但土地庙遍布华夏，或许平时会有所交流。
“我和她时常聚会。没想到尔等会来探访我......大神对这一切果然是了然于心啊。”
福德正神盘起手臂，感慨万千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福德兄，尔要吩咐差使办何事？”
红普一如既往，又抢在刘叶集之前询问原委。
福德无视满脸不悦的刘叶集，探出身子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从前与武王一起为周朝开疆辟土之时，我曾染病不起。当时，我们正好经过巴蜀。”
巴蜀在哪里啊——刘叶集一边聆听福德正神的话语，一边在脑海里摊开地图。说来不巧，刘叶集的地理概念有待加强，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正处于蜀地。
“后来，武王送我去泡温泉，说起当时那种舒适感，当真是没有其他事物可以比拟......至今我仍然忘不了那幸福无比的感觉。”
福德正神似乎想起了当时情形，正用安详的眼神仰望天空。
“说到巴蜀的温泉，应该是指的东温泉吧？那不就是尔等引温泉水的地方吗？”
福德正神重重地点头，肯定了红普的话语。
“没错，真令人怀念啊。当时我们从各个土地引温泉水......”
福德正神一脸怀念地眯起那双眯眯眼，诉说起了往事，而刘叶集对他投以单纯的疑问:
“这么说来，只要再去跑一次东温泉就可以了吧？”
话一说完，刘叶集突然察觉到某种可能性，战战兢兢地问道:
“咦，该不会......是要我带你去吧......”
那是花几百块钱买票就能进去的地方吗？话说回来，他是神明，不能自己悄悄去吗？
听到刘叶集的问题，福德正神微微叹一口气。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几年前我曾经造访过东温泉。那儿的温泉依旧柔和细致，泡起来暖呼呼的，是个好温泉......不过，我总觉得不大一样。”
刘叶集竖起耳朵倾听，免得漏掉福德正神微弱的说话声。
“那儿的温泉泡起来是很舒服 可是和我当年体验到的那种无比的幸福感有所不同。我心里纳闷，随后又走访了华夏各地的温泉，踏遍了有名泉之誉的各个地方，但终究没能找到当年那让我暖到心窝里的温泉......”
福德正神深深叹了一口气，刘叶集则面露苦色。连拥有这种夸张行动力的神明都找不到了，他找得到的概率可说是无限趋近于零。
“本来这种微不足道的心愿是无需劳烦差使的，但我的力量实在是衰退得太厉害了......凭我一个人去寻找，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福德正神落寞地喃喃说道，垂下了视线。过去年轻力壮的他，如今已老态龙钟。
“即使被供奉在这么气派的社殿里，神明的力量也会衰退吗？”
刘叶集再度环顾境内的建筑物。不愧是成了文化遗产的庙宇，这里修葺有加，没有明显的污损之处。
“社殿的大小不见得与现在的氏子人数成正比。的确，固然有虔诚奉祀的凡人，但本地的年轻人大多不相信神明的存在。”
说着，福德正神露出无力的笑容。
“这样啊......”
刘叶集再度看向手上的福德正神。对神明所知无几的他虽然听了仍旧一头雾水，但多少可以明白这个像手办模型的神明对华夏来说有多么重要，也明白这尊神明已经逐渐失去此前的力量。
“刘叶集，尔愿意替我办差事吗？”
福德正神仰望着刘叶集。
“让我再次体验那种舒服的感觉。”
福德正神说完之后，刘叶集背包里的“言述之簿”发出淡淡的光芒。
“想再泡一次那种暖到心窝里的温泉，这就是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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