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见过烟花么?
五彩缤纷的烟花,如姹紫嫣红的烂漫花团,在漆黑的夜中绽放,那刹那之间的耀眼光彩,会夺取你所有的视线。
流光溢彩、绚烂夺目,将黑夜染成彩色,那真的是非常美丽动人的场景。
但若是让这两者角色调转呢?天空不是被照亮,而是被涂黑……那会是怎样的景象?
你将会欣赏到非常难看,丑陋……甚至是令人作呕的画面。
——无数的灰色烟花,冲天而起,如这世间最肮脏污秽的火山爆发,无数污泥喷涌而出,洒满了蓝色天空,遮天蔽日,火山灰满空飞舞,在空中拖曳出灰色泥泞,划出一道道令人头晕目眩的曲线,重重地涌入演武台上那孤独的少女身上!
——这就是叶未白睁眼所看到的一幕。
无数的灰色光芒,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从现场每一个面容狰狞的观众身上挣脱而出,呼啸着冲破虚空,在蓝色晴空中割出一道道深深的伤痕,到达了最高点,然后一个鱼跃,猛地下降,落入了金发少女身上!
那些灰色都是——
“【厄运】。”叶未白喃喃地说道,他的双瞳在颤抖。
他从未看过如此巨大、浓厚、扭曲的【厄运】……即使是菲莉亚与牧铃的加起来,再乘以十、乘以一百……也无法与面前这【厄运】相提并论。
而且……那【厄运】量还在随着灰色物质不停涌入少女身体内,而在不断增加!
而令叶未白为之失神的不仅仅是这【厄运】的含量,更是这些【厄运】的来源……如此巨大量的【厄运】,其实是由无数份【厄运】细流所汇聚而成的,这些细流非常细小、甚至不值一提的,然而当它们汇聚在了一起,便有了质的变化!
抬着头望着天空的叶未白,看的非常清楚。
它们的来源……不仅是这个演武场的观众,还有大量微小的、但是确实存在的【厄运】细流,密密麻麻、仿佛流星雨一般从世界各地袭来,而终点只有一处,就是那名金发少女——艾琳!
“这样啊。”叶未白的双瞳中倒映着只有他能看到的灰色流星雨,视线下移,锁定那呆立在演武台上一动不动的少女,喃喃道:“这次的【厄运小姐】就是你了,而这次的【厄运】源头,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世界】啊——先不谈原因,竟然是与【世界】为敌,你还真的是很不好运啊,这次的【厄运小姐】。”
“那么……我呢,我是谁?”
这个问题,在上两个【世界】中,叶未白总是在几乎故事的结尾才有机会问自己。
在最后才知道自己是【妖魔】,在最后才知道自己是【精神分裂症者】……然后,才触发了最后一幕的剧情,瓦解了一切的【厄运】。
但是……那太慢了……若是他可以在故事一开始就问清楚这个问题,或许事情的发展会快上许多。
那么一来,他也可以更快见到小灰,有更多时间陪着她……叶未白是这么想的。
因此,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叶未白就一直在心中提醒自己要在一开始便对自己问清楚这个问题——“我是谁?”
收回视线,叶未白看向自己。
问出了——“我是谁?”
然后,他得到了答案,也看到了——深渊。
——由【厄运】堆叠而成的深渊。
那是凝成了实质的,扭曲、丑陋、黏稠、深不见底的【厄运】。
同时也是——他的身体。
这一瞬间,叶未白彻底明白了。
他漆黑的双瞳几乎吞噬了一切光芒,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抹笑容,不知怎的,同样的弧度,叶未白此刻的笑容再无平时的阳光和煦,而是带着一抹罕见的邪气。
瞳底流转着灰色的气息,他淡淡说道:“答案真是简单明了啊。”
“我就是——【魔王】啊。同时也是……”叶未白抬眸望向了演武台上的金发少女,“【英雄王】必须要杀死的目标。”
……
……
“不可以露出半点软弱。”
金发少女无声地对自己说。
“要坚强,因为你是【英雄王】的后代。你未来也将会成为【英雄王】,在【魔王】降临摧毁世界的时刻,挺身而出,杀死【魔王】,拯救世界,回馈世界人们的期望。”
少女睁着渐渐泛红的双瞳,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狰狞地仿佛要择人而噬的脸。
她的瞳孔开始颤抖,手也开始颤抖。
“尽管那些人责怪你,辱骂你,对你怒声大吼,甚至是落井下石……但这就是——【英雄王】必须要承受的。”
少女缓缓咬住了唇,脸抬起来,倔强地不眨眼。
因为她害怕她现在一眨眼,眼泪就会落下来。
——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但是,好刺眼啊。”仰面望着透明水晶穹顶外碧蓝天空的少女,她的脸被灿烂的阳光照亮,忍不住这么想到。
“今天的阳光好刺眼啊,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啊。”
这么想着,少女双瞳中忽然开始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涌了出来。
“喂,她是——”
“不……不会吧……”
即使隔着很远,台下一眨不眨望着艾琳的观众们,还是发现了少女即将落泪的这一幕。
阳光下,金发的少女仰面落泪,这该是非常动人的一幕吧。
可是,落在他们眼中,却是仿佛见到了这世界上最丑陋恶心的画面,如同生生吞下了一只苍蝇。
他们脸色大变,迅速地骚动了起来。
“【英雄王】……居然要在……”
“……哭?”
“开什么玩笑啊——”
“怎么敢哭……?”
“你可是以后要面对……”
那股骚动夹杂着他们内心也不知由何而来的恐惧……而那股恐惧很快就与之前那恨其不争的情绪扭曲在了一起,变质、发酵、扩散,变成了极大的愤怒。
愤怒于少女辜负了自己日日夜夜的期望,愤怒于少女摧毁了他们心中对于【英雄王】的定义,愤怒于他们那用来保护内心那软弱之处的盔甲开始出现裂缝!
观众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们目眦欲裂,大口张开,怒声大吼,站立起来,双臂挥舞,仿佛恨不得跳下观众席,跳到演武台上,狠狠地给她一拳!——砰。
玻璃制品砸在演武台坚硬地板上的声音,在这震耳欲聋的声讨声中,并不算大,但却格外醒目,如同一个导火索,迅速引爆了一切!
装着半瓶水的水杯、满满一袋子垃圾的垃圾袋、盛着残羹冷炙的饭盒……他们抓起身边一切能够抓到的东西,迫不及待地丢了下去,丢到台上去!
仿佛这样才足以表达他们内心的愤怒,才足以……掩盖他们内升腾而起的恐惧。
可比这些有形的东西更加锋利、更加伤人的是那些无形的东西——
“死……”
“你怎么不去死?!”
“你去死好了!”
“你不配【英雄王】……”
“差劲!”
“你这也算奥里大人的后代?”
“说到底,女性【英雄王】根本不靠谱……”
“真是——厄运啊!”
由巨石打造而成灰白色的舞台,迅速被染成了五颜六色,站在舞台中央仰面望天、沐浴在阳光下的金发少女,仿佛绽放在污泥中的花朵,格外醒目。
泪水依旧倔强地在眼眶打转,还未彻底落下,但是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少女的苍白的唇微微开合着,她声音极小,没有人能够听到她在说什么。
观众席中,一直沉默不语,看着这这一幕幕的叶未白,却清楚地听到了艾琳的声音。
只有他“听”得到艾琳的祈求。
于是,他偏头,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澄清,却有如墨水流淌,黑得透明,令人心生不安。
“如你所愿。”
笑着说到,他踩着栏杆,从十米高的观众席,一脚踏出了人群,跃至半空中。
“喂!”
“你干什么!”
“找死啊?!”
“他——?!”
旁边惊愕抬头望去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飞起来了?!”
“魔——魔法师大人?!”
——他的脚尖落在了半空中。
无形的狂风在他脚下涌动,然后凝结成透明的台阶,叶未白黑色发丝随风舞动,黑色的长袍猎猎鼓动,露出下面同样黑色的衣服。
如元素之主,狂风臣服于他,听其号令,他一步一台阶,从半空中缓缓走向了那呆立在舞台中央的少女。
此时半空中还有一些杂物不停落下来,但无论什么杂物,只要一靠近他周身方圆一米,就会被无形的狂风绞成齑粉,洋洋洒洒地随风远去。
瞳孔微微颤抖着,少女怔怔地望着那黑发黑眸黑瞳的少年,从天而降,缓缓走近自己,然后轻如羽翼般落在了自己身前。
叶未白低头看着眼前这位十六芳华的金发金瞳少女,她金色双眸晶莹剔透,她的睫毛极长,此刻颤抖着挂着泪水,折射着万千光彩,更加迷人。
叶未白站在她身前,两人靠的极近,他的影子完全打在了她身上,帮她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伸出手,叶未白非常自然地摸了摸少女柔顺的头发,轻声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她任由对方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看着这位黑发少年,少女分明从未见过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宁静,仿佛曾经在什么遥远的过去一度邂逅过。
于是,听到了他的问话,少女大脑放空,情不自禁就喃喃地说出了她刚才无声脱口而出的话,那分明是绝对不能被任何其他人听见的禁忌之话,但是面对着眼前的人,她总觉得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任何不妥——
“要是……【魔王】什么的,能够快点降临那就好了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委屈与疲累,微微扁起来的嘴角就像是个受尽了委屈,正在向父亲诉苦的小女孩。
亲耳听到这句话,黑发少年那仿佛装载着墨水的笑容,洋溢地更加充盈了。
“如你所愿。”他说出了令少女茫然的话语。
抚摸着少女的脸庞,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叶未白微微一笑,他陡然转身,看向四周的观众。
此时此刻,观众席上已经炸开了锅!
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魔法师,挡住了他们观看这一幕的好戏,打断了他们的狂欢。
一开始他们还有些茫然,有些畏惧,但很快,面面相觑着的他们……那颗躁动的心开始炙热起来。
即使是魔法师大人又如何?这么多人,他又能如何?
这里可是帝都,魔法师大人固然尊贵,却又不罕见。
更何况——至高无上的【英雄王】的女儿,我们还不是一样开口骂了,区区一个魔法师又如何。
“你谁啊?”
“别挡住了——”
“你跟她什么关系?!”
“你——”
“啧。”面对他们,叶未白脸上对着艾琳的温柔霎时间消失殆尽,他双瞳如墨,毫无表情,淡淡地说道:“——聒噪。”
聒噪——给我噤声。
嗡——!
无形声波轰地一声炸开!
黑色长袍上下翻飞。
以叶未白为中心,半透明的波纹,狂风海啸一般狂涌而出,瞬间扫过整个圆形演武场,席卷了所有的观众席!
咔咔咔咔。
演武台上所有的垃圾一震,随后湮灭成细灰。天空中,那些还在如雨水一般砸落下来的杂物在半空中凝固,下一刹那,仿佛被无形的狂风抚过,被肢解成残骸碎片,全都以更快的速度倒回而去!
而早在那之前,所有的观众都感觉到脑袋中“轰”地一响,仿佛一颗深水炸弹在脑海中引爆,他们顿时双手交叉,痛苦地抱着脑袋,倒在地上!
仿佛有人在他们的脑袋中拿锯刀切割着他们的痛觉神经。
一瞬间,他们痛得抱头痛哭,涕泗横流,想要嘶声尖叫,却发现那样只会更加痛苦,只好紧紧得闭上嘴!
一时之间,整个演武场竟然安静得针落可闻。
而躲在叶未白身后的少女半点不受影响。长发飞扬,她茫然地望着回过头来的黑发少年。
他就像是个没事人地笑着,风轻云淡,仿佛现在这惊世骇俗、滥用魔法、足以被告上教会法庭的一幕跟他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叶未白只是看着少女,柔声问道:
“艾琳,你想做【英雄王】么?”
少女一怔,望着他,湿润双瞳中金色光芒流转着,好半晌,才缓缓说道:“我——想。”
“乖孩子。”
黑发少年笑容璀璨,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那我教你啊。”
——黑色的【魔王】如此对【英雄王】的后裔笑着说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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