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内心从未有像现在这般安定过。
无染寺的钟声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不仅让他们因长久攀登而劳累、故而显得有些沉重的身体顿时轻松了不少,更是抚平了他们原本躁动不安的心灵,只余下一种淡淡的余韵在脑海里久久回响,挥之不去。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陆宇登时想通了不少东西,包括周围自然中的祥和景象,包括自己之前那些荒唐的所作所为——但是他仍然有很重要的一点想不通。
陆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视线所能及处,除了石阶两侧的野花与漫山的山林,还有一座突兀的寺庙。
第一眼看去时,或许会觉得古庙与这曼丽风光有些不搭。可在此时,在古刹的钟声荡涤了内心的尘埃后,陆宇只觉得除去这古庙,再没什么能配得上这周遭的景色。
于是陆宇的目光再次与无染寺对上了,他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冥冥之中古庙对自己的召唤。这种召唤很奇妙,就像是有一位前世的故人跨越了千年来与你相见。今世的你虽然认不得Ta,但是却打心底对Ta有一种自然的亲近感。
“无染寺有我想要的答案。”陆宇暗自想道。
他想到这,便径直地走向无染寺的庙门。
以前陆宇在其他贵族子弟的陪同下来游玩时,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这扇即使在修葺后仍然是显得古旧的庙门。而今日他却是第一次好好地打量起来:紫檀色的木质庙门镶嵌在青砖色石板砌成的石墙上,庙门上两个用来叩门的铁环已是有了些许锈迹,却更加凸显得无染寺的古朴。
这时,庙门被人从内打开了,从里探出一个小沙弥的脑袋,他用稚嫩的嗓音对着陆宇喊道“施主请进,主持已经等候多时了。”
随后他又一瞥陆宇身后跟着的诸多宦官,说道:“这些人不能进,无染寺不欢迎不净的人。”众多宦官听到这句话后皆是面部一凛,却碍于陆宇在这不好发作,只得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在日后如何要着无染寺好看。
陆宇在听到第二句话后也是心有不喜,可却破天荒地没有发怒,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的脾性突然变好了这么多。
“施主请随我来。”小沙弥说完后就顾自向庙内走去。
小沙弥的话打断了陆宇胡乱想的思绪,在吩咐了这群宦官在庙外等着后,就连忙跟了上去。
小沙弥领着陆宇穿过了诸多殿堂。一路上陆宇看到了不少坐地打禅的僧人,当他们从旁边经过时,这些僧人却像丝毫没有发现他们一般仍旧是静静地坐在原地。
陆宇不知道小沙弥要领着自己去哪,但他却始终没有开口询问。
终于在绕过了最后一座禅房后,陆宇发现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座高耸的佛塔。佛塔仅仅是立在那儿,就给陆宇一种深深的压迫感,让人丝毫生不起亵渎的心思,唯有满心的虔诚。
“施主,小僧就送到这了。主持就在塔顶,他吩咐小僧这最后一段要您自己走完。”说完这些,小沙弥双手合十,微微屈身对陆宇行了个礼就顾自离开了。
“南北塔吗。。。。”陆宇轻声自语道。
南北塔据说是一座比无染寺存在更为久远的佛塔,几乎是在熵王朝建立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这座岁数比之王朝还要古老的佛塔,尽管历经了数个世纪的风雨,仍然牢牢地矗立在烟沙山的顶部,俯瞰着熵京的变迁。
陆宇沉默地沿着旋转着向上的古旧楼梯一级级地向塔顶登去,由于平时鲜有人登塔,只有每隔半年才会有寺庙里的僧人来打扫,所以此时的楼梯上落满了灰尘,不少转角处也是结满了层层的蜘蛛网。
仅仅登上了不到三层的高度,陆宇身上所穿的白袍已经变成了淡灰色。不过这些此时并不能吸引陆宇的心思,因为他发现自己每踏出一步,都会在积满灰尘的楼梯上踩出一个脚印。按理来说,无染寺的主持先于他到了塔顶,肯定也会像他一样留下一路脚印——可他沿着楼梯向上的途中,却没有看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脚印!
陆宇在暗自心惊的同时也是升起了对这位主持的好奇心。于是他加紧了登楼的速度,半晌后,陆宇迈上了最后一层的楼梯。他抬头,发现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半掩的木门。
陆宇一级级地终于走到了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推开了木门。
木门后是一间有些狭窄的阁屋,屋子里有些暗,仅有一点阳光透过两侧各一扇窗户照射进来。但是这间阁屋却意外的干净,不像上来的楼梯那般积灰。
阁屋的中央站着一位老人,没有头发,但是他的眉毛与胡须皆是斑白,身着素色袈裟,双手合十,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赫然便是无染寺的主持。看见陆宇推开门走了进来,老人只是在静静地看着陆宇的同时微笑着,不发一言,却自有一股威慑在那。
陆宇感受到老人无形的气场,居然在一瞬间愣住了神。待他回过神来后,原本被无染寺的钟声与氛围排尽的怒气再一次迅速积聚起来。从踏入烟沙山的第一块台阶起他所经历的一切,他何尝看不出来是眼前的老人故意这样做的?
陆宇板起了面孔,蹙起了眉头,若是那群宦官也在此处的话,一定会跪下恳请他息怒,因为这代表他很不爽。不过对面的老头似乎并不买他的账,仍旧是带着淡淡的浅笑望着他。
陆宇的脑海中思绪万千:这里并不是熵王朝的皇宫,况且,他有很重要的一点、也是他在听见古刹钟声后想清了许多却唯独想不通的一点。
很快陆宇便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因为他有很多事要问,而对面的老人让他来到这里也一定有原因。
他用仍带着一丝不满的语气开口说道:“是你弄的。”
若是其他人在场恐怕根本听不明白陆宇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不过陆宇知道对面的老人一定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
老人的反应很平淡,只是稍微地低了下头,算是默许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考验吗?”
听到这句话后,老人沉吟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那——好吧。。。。我还有一个问题,”陆宇说到这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为什么眼下香客如此之少?”
“天下大乱。”老人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不过依旧是惜字如金。
“那为何那些王公大臣甚至是周首辅,都告诉我现在的天下是一片安居乐业呢?”陆宇像是有些不甘心般大声地吼出了这一句话。
老人的神色微微有些动容,但是他没有回答陆宇的嘶吼。
空气一时间有些安静,只听得见一人的呼吸声。阁屋里在正午阳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竟然干净得几乎能够反光。
这种安静只保持了一小会,老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手指着左边的窗户,示意陆宇到那去。陆宇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从老人的指示,但他仍旧这么做了。
春末的阳光已经颇有夏天的味道,刚从暗处到阳光下的陆宇眼睛被刺得很不舒服。
烟沙山不算高,南北塔也不高。可两者加起来的高度就足以使站在南北塔顶的人俯瞰熵京整座城市,视野更是能越过城门看向更远。
因此在这么好的视野下,在这么亮的时间里,陆宇看到了升起的狼烟,看到了城门数里外驻扎的军营,看到了那支不属于大熵王朝的军队。
一切的一切都明了了。
熵历426年5月,数十支叛军跨越了大半个帝国在熵京城外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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