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喝一口,对,等我把靠背再调高一点。”
田有为坐在妻子的病床前,为她一勺一勺的喂着水。
“行了,够了,我不渴,刚刚小方都扶着我喝过水了。”田有为的妻子摇了摇头。
田有为弯下身子调整过床的靠背之后,又重新拿起碗,笑着说道,“不渴也喝点吧,大夫说了,打这个药得多喝水!”
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一直没有儿子的消息,田有为的妻子终于病垮了,住进了医院。母亲的身体也不是很好,田有为只能尽量推掉工作的事,跑前跑后的照顾着。
田有为给妻子喂过水,从椅子上站起,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深深的疲惫。
走出病房门,正碰到方秘书迎面走来。
田有为脸上漏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多亏了方秘书一直陪着自己照顾妻子,如果只自己一个人的话,真不知道要累成什么样子。
“田叔,我出去买饭了!”方秘书抬起手里的盒饭示意道。
“行!”田有为点了点头,指着放在病房外的小桌子,“小方啊,咱们俩就在外面吃吧,你阿姨的病,油盐的量都要注意,找了专门的人给他做,咱俩在外边吃吧,闻到这些味道她不吃会馋的。”说着田有为笑了笑:“你阿姨年轻的时候可是个小吃货,天天跟我抢。”
“哈哈哈。”方秘书也笑了,拉来了小板凳,把菜放在了桌子上。
在公司里叫“田总”,出了公司叫“田叔”,这是两人养成了很多年的默契。
饭菜很简单,一个地三鲜,一个樱桃肉,一小包榨菜,两盒米饭。
虽然饭菜简单,但是两人吃的津津有味,有说有笑,一不小心夹到了同一块肉,还能拌上几句嘴。
“小方,你说,你要是我儿子该多好!”田有为夹起一根榨菜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感叹了一句。
方秘书没接过这个话茬,却是摇摇头说道,“田叔你说,小宝也真是的!这阿姨都病的这么严重了,还不回家来看看!这小子我清楚!天天就是玩,而且别说玩了,就是学业也没有母亲的身体要紧啊。唉!”
听了方秘书的话,田有为的脸色不禁一白。嘿嘿笑了两声,“等这小子回来!肯定收拾他一顿!”
“田叔你就嘴上说的厉害!要打孩子你可舍不得!”
两人都属于吃饭很利索的那种,不到十分钟,饭菜就吃完了,干干净净,就连饭粒也不剩下,田有为和方秘书都是如此,不得不说两人在生活的某些方面真的很像。
“田叔我去扔垃圾了!”一边说着,方秘书把吃饭用的一次性用品抖放进了塑料袋。
“嗯。”田有为点点头。
然而方秘书离开没有几步,田有为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
下一个瞬间,他好像被一道惊雷劈中了一般,猛的一个战栗。
他想回头喊方秘书,想了想却没有喊出口。而是对着电话里说了一声:“刘辉,叫你的人来接我!要快!”
然后他站起身,步履蹒跚,跌跌撞撞的冲下了楼。
等他一路跑到了医大四院的门口,已经有一辆黑色吉普车停在了门口。
田有为扑进吉普车,几乎是跌坐在座位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坐在前排的人摘掉墨镜回过头,小声问道:“老……老板,真的要去看吗。”
田有为抬起头,眼中没了往日的睿智,只是机械的挥着手:“走……走……”
车子缓缓的启动了。
就在这时,一辆从不远处驶来的汽车跟在了他们身后……
……
七个小时后
这村子距离冰都并不算远,是在宁古省和上京省交界的位置。
只不过下了国道之后有不少山路。
这地方当年田有为来过一次,还是年轻时,说这山上有位老神仙,无数做生意或是体制内的人都趋之若鹜,只求老神仙一句话。
田有为当年没求到。
他也没想过第二次来会是这样的场景。
这是那个叫王征南的人的家。
这个名字现在是他的噩梦。
就在距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小山坡上,下着大雨。
田有为坐在一张椅子上,没打伞,双眼直勾勾的,满是血丝,眼中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神色,有惊惧,有绝望,有怨恨,他就坐在那一动不动,只有粗重的喘息证明着他还是个活人。
“最近新来的兄弟们一直在附近搜索,前几天一场大雨,冲走了泥沙,就在这……露出了尸体的一条手臂……”旁边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说道。
而他的话,田有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只是呆呆的坐在那。
刘辉连忙比了个眼色,让他下去。
田有为就坐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那具尸体。
由于原本埋在土下,并没有腐败的太严重。但后来背水冲出,加之浸泡,就腐烂的很快,还有一些呈现巨人观。
周围的兄弟有的都已经吐了出来。
“老……老板……”又有人凑上来说话,不过刚一开口,就不远处的喧哗打断了。
“谁!”
“什么人!”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不远处。
当田有为听到那些人吵闹的时候,就忽然心里暗道不妙。
刚刚自己离开之前不久,父母说过要去医院看望妻子啊!自己竟然忘了跟他们想一套说辞,如果他们跟来的话……
事情总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田有为站起身回过头,不远处的黑色轿车正是他父亲的车。
脑中嗡的一声。
“有为!大宝怎么样了!”老妇人还没下车声音就传下来。“就知道你不会跟妈说,妈都没给你挂电话,一路跟来。小宝丢了的事你一直没和小方秘书说吧!一看你出门没坐小方的车,妈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田有为快步迎了上去,声音中带着哽咽,“妈……爸……”
老妇人看这幅样子,也一下子就明白了,老泪纵横,红着眼睛说:“有为啊,让妈再看一眼大宝,行不。”
田有为一下子,跪下来,抱住老妇人的腿,没有说话。
“给我让开!”老妇人哭着大喊:“我大孙子要是没了,我这老家伙也就不活了!田有为你个没用的东西!让开!”
一旁的老人也扶住妻子,“老婆子,没事,啊!没事!有为还年轻。以后……”
老妇人哭着挣脱了,田有为一下子被甩的扑倒在地上,淤泥沾了满脸正挣扎着爬起来,就听到了老妇人的一声尖叫。
“啊!”
“老婆子!老婆子!”
“老夫人!……”
“……”
……
田家宝的尸体好不容易才运送回来,谁也不愿意载,毕竟就算有钱也不愿沾这晦气,如果真是刚死的人也还好,都已经不像样子了,以后一想起来都恶心,开来的吉普和轿车又都装不下,田有为索性在镇里买了一辆小卡车,直接将尸体带到了冰都二火葬,省过了殡仪馆的过程,因为他也不想再做声张,也不准备再修复遗体了,因为现在这种情况再去修复遗体跟重新做个蜡人已经没什么分别了。送去尸检意义也不是很大了,已经确定了凶手是谁,再送去被法医处理一遍?他也不想再糟蹋儿子的遗体
夜里,老妇人被送到了医大一院,缓缓的推进了抢救室。
“爸……”田有为看着对面的老人。
老人挥挥手,“大宝要火化了,你这个当爹的一辈子也没陪他太久,临走再送他一程吧。你妈这边有我呢!”
“知道了,爸。”
这话说的时候田有为鼻子一酸,只是点了点头就连忙转身离去了,生怕再多停留一会,眼泪就会流下来。
路上,田有为没有再麻烦刘辉手下的兄弟送,而是直接打了一辆车,现在的他不想再有人在面前聒噪了,只想静静地坐着。
来到二火葬,很快完成了遗体的火化。
当拿到儿子的一盒骨灰时,田有为反而莫名的安心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不论之前遗体毁坏成什么样,现在也和那些正常离世的一样了,少了自己刚看到尸体时那种带着几分荒诞的绝望感,反而多了几分庄严和肃穆。
然后是随着几个人,来到了存档骨灰盒的大楼后面可以燃放之前的地方。
“……翻金桥,越银桥,你走中间那一条……”
听着请来的先生有些催眠效果的声音,田有为近乎麻木的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并非不悲痛,只是这种情感暂时的被抑制了,生活总还得继续。
他又打上车,返回医院。
然而就在快到达医院的时候,他的手机好死不死的又响了。
无疑如同催命符一般,在拿出手机的瞬间,他几乎在心里祈求了一切能想到的神圣。
刘辉的号码,另一边响起了声音:“老板……老夫人走了。”
几乎是瞬间,田有为就轻轻的啜泣了起来,“我爸呢?他情绪怎么样?让我爸接电话!”
“老爷子他……”
“刘辉!别跟我废话!让我爸接电话!”田有为疯狂地咆哮了起来。
电话另一边短暂的空白之后,响起了那个唯一能令他心安的声音。
“喂?哪位?”
“我啊!有为啊,爸!”田有为焦急的道。
“有为?”老人笑了:“同志你可别开玩笑了,听您说话得有五六十岁了吧,我儿子有为才三十出头,今年刚给我生了大胖孙子呢!”
……
田有为手中的手机“啪”的掉在了地上,他却没有去捡,而是拼命的几脚踩了个粉碎。
前面的司机看他这个样子,也没有说什么,车子一阵摇晃也是欲言又止,因为也已经到了他该下车的地方了。
田有为直接扔了一百块钱在后座上,跳下车。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
一步。
两步。
三步。
田有为猛的跌坐在地上,趴下身子,将脸整个埋在了地上的积水里。
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在眼眶里打转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在雨中,他大声的哭喊着,然而这是医院门前,路过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个始终心中怀着善意的男人终究还是被打垮了。
打垮他的是什么?是不幸?是生活?还是那个在他脑海里叫做王征南的东西?
已经不重要了。
忽然有个急促的脚步声走进。
“田叔?您这是怎么了?难道阿姨那边……”
“小途……”田有为扶着他的肩膀站起身。
这称呼叫的方秘书一愣,他本名方正途,但田有为一向叫他小方,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
田有为一下子紧紧的抱住他,哽咽着说道:“叔瞒你很久了……想跟你说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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