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倾盆暴雨后天就变得很奇怪。雨时断时续地下，水与热在这梅雨季节交替冲刷。这种闷热的空气中，想要保持心情舒畅实在不易。
不知不觉中，小八来到叔父家门口。
来叔父家也是个随意的决定，毕竟今天夜晚就要最终决战。在那之后的结果没人能知道，趁现在来看看叔父也好。
当然，小八不是很悲观的人。他这么做的原因才不是什么立flag，仅仅是想见叔父而已。一个月前，于叔父的见面彻底改变了小八。他那句略带苦楚地“从到大学开始，你就没回过这里了”也让小八感到对不起长辈。自己有了时间，就应该多去见见他。
今日下班后正巧有时间，小八没多想就往叔父家跑。说说话也好。如果自己与长辈间的隔膜越来越厚，那是很悲哀的。
用锁开门后，小八将没能用成的伞放到柜子里。这大厅里暗暗的，只有一盏茶几上的小灯再亮。如果不出意料，婶婶还没回家叔父正在整理东西。
“三爹我进来啦！”
过了一会儿，叔父抱着一摞书从门里伸出头看外面。
“哦，小八啊。进来给我搬书。我要把书架里的书整理一下。”
“明白了。”
小八很是自觉，脱完鞋子就跑到书房中了。
叔父家的书房是很简单的地方，除了桌椅和书架什么都没有。平日里，叔父呆得最多的地方恐怕就是书房了。桌上的书还有草稿本上的正楷硬笔字代表他的习惯和兴趣，除那以外没有其他可说的。
“为什么突然想到回来？有心事？”叔父将手里的《法理学》重新放回书架上问。
“一个月没见了，只是想陪你说说话。”
“你的工作很忙，能有这个心就很好。”
叔父不停责备却没有发怒的表情，只是一味重复这句话。明明心里很高兴，嘴上还是一直不认。这种情况不是不领情，而是更加关心对方。
“没什么，我今天正巧没事。”小八笑笑说。
“嗯，以后多在意下自己。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女朋友我们心里都很揪心的。”
叔父又开始叨唠。
小八听着叔父这些千篇一律的话，不停把新的书放到书架上。对此，小八有了疑问。
“三爹，你怎么把这么多法律专业的书翻出来了？”
“我想自己不能闲着，考个律师证试试看。就算不准备拿来当正业，但是做做兼职还是不错的。”
“司法考试？那很难的。”
“你是在但是三爹我的头脑不好么？”叔父笑答。
“我哪有啊，叔父读书这么好……八二年的大学生是真的读书人。”小八发自真心奉承一句。
“你就不是读书人了？”
“算不上。我大学你也知道，混日子过来的。”小八耸耸肩说。
“这也不算什么。告诉你个秘密，我在大学也陪隔壁室友打扑克赌钱。”
“三爹哪来的钱啊？”
“你爷爷给的五十块钱生活费。”
“……”
“有个月我天天打，后来打疯了。结果那个劲头一过我就再没打过。这东西刺激过头，每次摸牌都能给人直面命运的感觉。一把牌几分钟，瞬间让人大起大落。就算是人生都没法这么刺激。”
“这么邪乎？”小八不懂赌博，感觉还是不太懂。
“如果压上三个月的工资陪我正正经经打一天，那你就能懂了。十赌九输。打牌不是陪人打，是在陪老天爷打。天人交战，怎么能不输？那是命运啊……”
叔父的口气略显悲观，但却有些释然了。
“我们没法改变命运不是吗？”
“嗯，我不玩这个。”
“等等！听你这么说我反倒想打了，等中秋节一家人在家打牌吧！一盘一块怎么样？”
小八顿时无语。
不知道闲扯了多久，他们两人总算把书给搬完了。在搬书的时候，倒还找到了些新鲜玩意。一个印着女孩头像，超级大的饼干盒子。
“这个还留着啊……小时候常常吃，把塑胶袋撕开倒饼干到盒子里吃。”
那种用手往铁盒子里伸的感觉，对小八来说确实很奇妙。倒是是什么原因，他也不清楚。总之就是喜欢。
“这可不是你的，是你妹妹的。她看到你这么吃，她也缠着我要这么吃。”
“真的，她这么爱学我吗？”
“你不记得了。那时候你也是太小，不记得也正常。你妹妹当时一直跟着你玩的。”
叔父打开电灯，但却没有开最大档。仅有的一些光，仍不足以改变房子中黑色的基调。寻着更亮的光，小八抱着盒子找到了灯的下面。
他打开盒盖自言自语说：“那里面有什么？”
因为是铁盒子，没法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小八只得像从前一样把手伸进盒子里。
就像探宝似的。
小八伸得很深。终于他在底部发现了东西。那是一个扁扁的四方形的东西，从材质上摸应该是塑料的。在取出来的时候，小八才发现原来是磁带。
“这是什么？”
叔父拿起这盘年代久远的磁带，许久后才确认这是什么。
“以前我和你妹妹一起唱的歌，我把它录下来了。”
“这东西没法放吧？”
“英语复读机的磁带重录的，用复读机就行。”
说完，叔父就跑向堆放旧物的柜子把东西取了出来。
这个复读机是六年级时妈妈送给小八的。当年妈妈以为小八是个很聪明的家伙，学起英语肯定没问题。没想到小八是个懒鬼还是个二逼，真要学起英语他心懒的本性就显露出来。学得累就开始抱怨，顺带用从电视上学来的评论员腔调教训起妈妈。初中时小八最大的梦想就是中考考题是电视里时事政治评论员说过的话。
总之，人小时候总有个一两年特没有良心。
觉得别人对不起自己都算轻的，没觉得太阳没围着自己转都是谢天谢地。这种情况延续到后来会有两种情况——妥协或者继续二。妥协的人就像小八过平凡生活，继续二的多半都看太宰治看自杀了。
小八也算是运气不错。高一的时候，看到爷爷死的惨样子他怕了。突然就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除了自怨自艾什么都不会。要是以后带一身臭毛病死，这辈子肯定特不值。就因为这个，他才想好好读书不白日做梦。
从那天开始，他居然早上五点钟起床开始背单词了。买了这么多年的复读机终于起到作用。虽然高考小八只考了全市第六离想进大学差了不少分，但想到还有这么多万人给自己垫背，小八瞬间觉得值当。毕竟又对得起叔父婶婶，还能毫无心理压力的在大学里放肆了（放肆也只是想想而已）。
顺带一提，小八的英语是他们全校最棒的。后来开解比自己小一轮的表妹时，小八也反复强调英语是本钱文综最划算。给后辈说教的时候，他也头一次有了当长辈的感觉。
在那种时候小八总是想，要是妹妹还活着的话一定是比他更优异的人。听叔父说，她一直又听话又聪明还肯逼自己。这和小八这种走狗屎运捡漏的白痴是有本质区别的。
按下播放键的那一刻，小八心里有些哀伤。这种感觉叔父也懂。正因为这样心照不宣，才是同一类人。
音响的声音“沙沙”的，像有灰尘在震动般。小八和叔父整整等了三十秒，复读机依旧没有声音。正当他们认为坏掉时，从蒙上灰垢的音响里终于传出了声音。这个声音很稚嫩，但却十分清澈。妹妹唱的歌是《Well I need to be alone》。
Well I need to be alone
alone enough to say hello to myself
Well I need to be alone
alone enough to sing my song to the wall
Well I need to be alone
alone enough to try to catch the moon
Well I need to be alone
alone enough to stay awake to the dawn
It's so hard to be alone
and the wall will never konw
And she doesn't even try
There so many people walk alone
Well I need to be alone
alone enough to tell you how
How I need you like I need
Nothing but to be alone
But I have to be alone
and the moon will never know
How I need to try to find
find my way to prove myself
Well I need to be alone
alone enough to tell you how
How I need you like I need
Nothing but to be alone
她的声音，和一帆相差无几。
突然间小八的脑子快被冲散，有些奇怪的记忆开始在脑中浮现。他一时狼狈一时发笑，好像发了疯。即便如此，小八依然想去做最后的挣扎。
拼命压下想快成光速的步子，他朝叔父的方向逼近。
“……三爹，你每次，接妹妹放学的时候都会带她去哪个小卖部？”
“我从来不带她去什么小卖部的。”
“哦，是么……”
小八听到这个回答，确实安心不少。原来这个猜测只是杞人忧天而已。如果叔父的话还没有下一句那小八的石头就彻底落下了。
不巧的是，有。
“每次带她去小卖部的人是你啊，这都不记得了。她每次要吃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也是怪不和我讲，怕我不给她买似的。其实你们每次跑去的健康巷幼儿园旁边小卖部的事情，我全知道的。”
叔父笑了起来。这笑容好像拇指粗的钢筋**脊柱里。疼痛感从小八的骨髓传到整个身体。
突然小八不顾叔父，跑到厕所中。
他关上门，什么都不管不顾。
这时，他陷入回忆中。
回忆是痛苦的。
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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