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侦察兵的见闻（3）
一顿简单而不失丰盛的晚餐过后，时间也已经来到了深夜，到了小孩子该入睡，又或者说不得不睡去的时间。少妇人并没有忘记这一点，也就准备带着自己的女儿上楼回到卧室里去。不过，刚走上楼梯五六级，她便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回过头来看向了在楼梯口目送的丈夫。
“餐具就放在哪里吧。我一会儿下来收拾。”
“不用了，我来吧。”青年微笑着摇了摇头。“你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
“妈妈。”就在此时已经很困的小女孩不耐烦地拉扯起了母亲的裙子。
少妇人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了。她在点了点头后便抱起女儿快步地走上了楼去。
“你还真是一个好丈夫呢。”在客厅的入口处见证了这一幕的曹煜此时不禁称赞了起来。
青年闻言也就露出了以不好意思的微笑。“不敢当啦！只是做点家务还到不了这个高度。”
“我倒是觉得正是这种小事才更能体现一个人的态度。”说着曹煜也就瞥了厨房餐桌上的一片狼藉。“要帮忙吗？”
“不！”青年赶忙回绝道，“你不仅是客人，还是恩人。我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呢！”
“虽然我不觉得一头鹿能有多大的恩情，不过……”曹煜笑了起来。“考虑到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做家务……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闭他也就转身走进了客厅。青年则理所当然地紧跟在后。“当然。”
“说起来，我似乎还没有问过你是干什么的呢。”曹煜边走向一张单人沙发边说道，“所以……你是干什么的？”
青年开口便打算回答，却在最后一刻想到了什么令他目光发亮的点子。于是，他便朝着回过身来的曹煜比出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然后快步走向了摆放于房间一角的书架。
曹煜见状也就先继续来到了看中的沙发处坐了下来。这里正是他先前坐过的地方，因此一切都很自如而并没有陌生人的拘谨。
不一会儿，青年也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单人沙发旁的长沙发，并在靠近曹煜的一边坐了下来。他迫不及待地展示出了从书架上取出的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一本什么书呢？
答案随着青年的翻阅而一目了然地呈现了出来——一本相册。
“你猜这是谁？”青年倾身递出相册的同时指着一张照片问道。既然是如此，同样倾身过来的曹煜也就仔细地打量了一下。
这是一张极为陈旧的双人合照：以荒野为背景，以一颗树苗为核心景物；主角是两名男性，一名寻常衣着的青年，一名穿着军装并在胸前佩戴有六枚不同勋章的中年男子。两人都在笑着，笑得很是灿烂。而青年在此时所指出的则正是身穿军装的中年男性。
看过照片，再看一看青年一脸掩盖不住的自豪感，再结合上这张照片的年代以及主角的模样……如此分析了一番后，曹煜很快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是初代的布朗伯爵？”
“哈哈哈！”青年开怀大笑了起来，同时也摇了摇头。“这是，初代戴文公爵。”
“初代的戴文公爵！”曹煜不禁失声惊呼了起来。
戴文公爵一世是早在千年前，格林贝尔帝国建国时由格林贝尔一世皇帝第一批册封的贵族之一。现如今，皇帝直辖区以北大小诸侯中近半数的土地在当初都是戴文家的领土。只不过这个家族在历史的长河中渐渐没落消亡，其麾下的领地也就被后起之秀渐渐瓜分了开来。
“这么说，这是一千年前的照片喽！”曹煜继续感叹道，“难怪看上去同现在的照片有些不一样。”
“嗯。”青年点了点头，“这是特意为了永久保存制作的版本。理论上只要不是损坏了，就能一直保存下去。”
在青年解释照片问题之际，曹煜却对其职业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竟然能和初代戴文公爵扯上关系？”
“嘿嘿。”青年笑了起来，但还是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头看向了最近的外窗，目光自其间投出掠过漫长的旷野直达广袤的森林。“千岁椿。顾名思义就是为了存活千年以上而人工培育出的树种。为了复兴地球的生态环境，它们必须具备一般树木不具备或是不可能全都具备的素质。
健壮，只要时间允许就能长到足以媲美高楼大厦的程度，同时能抵御几乎所有自然的病虫害。坚强，树干极为坚韧再生能力旺盛，寻常刀砍斧剁根本不在话下。而且还不易燃，从没有听说过千岁椿的森林有过大规模的森林火灾。
它们毫无疑问是地球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植物，但这种强大却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在当初，在千岁椿刚刚种下而还没有长成的时候，它们也都不过只是些极为脆弱的树苗罢了。
那个时代听说是比现在还不如的艰难世道，好多人为了谋生都在不择手段。盗伐就是其中一种，而且无疑是利益巨大的那种。而只用数年就能生长到一般树木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价值的千岁椿无疑就是最好的对象了。
而为了阻止滥砍滥伐的现象，保护复兴地球环境的希望，格林贝尔一世就在全国各地招募了一批批专门负责保护森林的人们……”
“‘看林人’。”曹煜终于明白了青年的职业是什么。“这就是你的工作。”
“嗯。”青年点了点头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上去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明明现在的千岁椿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呢。”
“单就此而论，看林人的确已经是不需要了。但就我所知，现在硕果仅存的看林人，他们主要的工作似乎并不只是看护森林的样子呢。”
“嗯。我们现在是类似于古代巫师、萨满那一类的人。说得通俗点也就是司仪。”青年有些自豪地说道，“森林在地球的复兴中扮演了重要的一环，所以很多人都对森林有一种信仰，千年来留下了各种各样和祭祀森林、森林之神有关的庆典、仪式，比如店铺开张、结婚、演艺活动等等，特别是在教徒比较多而集中的地方。我们看林人就靠策划与主持这些典礼来谋生。但在我们的内心中我们最为主要的一项工作还是巡山。”
“巡山？就是定时深入山林漫步的那种活动？我也曾经见过一次出发时的仪式。”
“可以这么说吧。”青年笑道，“但也没有那么简单，它本身其实就是一种仪式是有着严格的形式和流程的，甚至可以说是繁琐。但这是我们看林人的传统，一种令人自豪的文化。同时也是继续让人们相信我们的存在是人与森林间纽带的一种行为，要知道这可是关系到我们还能不能赚到钱的问题呢。”
“呵呵。”曹煜不禁轻笑了几声，“这么说来，你也会去巡山喽。”
“嗯。基本上一年内都会有一两个月，如果教会那边有联系的话也许会再多一些。”
“教会？教会也和这件事有联系吗？”
“巡山虽然不是教会发起的，但他们也很赞赏这种活动，将之视为某种修行的方式，像是诸如‘走过大地，领略地球的美丽与伟大’之类的道理。所以有时候他们也会组织巡山活动，那个时候就需要看林人来指导了。当然给我们的薪水也很丰厚。”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你巡山具体是要巡哪里啊？”说着曹煜也就抬手指向了窗外夜幕下的森林。“那片山林，还是更大一些。”
“是超大才对。”青年自豪地说着，然后站起了身来，“你再等我一下。”
话闭，青年大步流星地又一次来到了书架旁。等他经过一番忙碌而转回来时，手里便提有了一张折叠起来的铜版纸，大约笔记本大小，当然这并不是其本来面目。
紧接着，回到座位的青年便抖开了纸张将其铺展在了曹煜的面前并如此说道：“上面红色的就是我走过的路线了。”
原来这铜版纸竟是一张布朗伯爵领全境的大地图。单就此而论倒并不能令曹煜动容，毕竟他可是见过军用地图的人。但面前这张地图上的路线却使得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粗略扫过一眼便发现了不下十条从未在任何版本的地图上见识过的路径。这个瞬间曹煜就跟见到了一个新世界一般，他侦察兵的本能促使他一头就扎进了眼下的地图中。他瞪起一双眼睛一寸寸地扫了起来，恨不得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将整幅地图都扫描进脑袋里。
“其它这些蓝色、绿色、紫色的线又是什么？”
“这些是布朗伯爵领内其它看林人走过的路线。”青年解释道，“我们有时候会聚在一起交流学习，这张地图就是成果之一。我把我走过的路告诉他们，他们将他们走过的告诉我。这样如果我去不熟悉的地方进行巡山就方便了。”
“的确。”曹煜点了点头，然后不禁抬手指了一处路线旁标注的数字问道：“这个数字，难道说是代表了路宽吗？”
“是啊！”青年惊呼道，“我们有时候也会携带一些货物又或是采购一些土特产什么的，这种情况下就需要走这些比较宽阔的路了呢。就比如说这条，你别看它紧贴着峭壁但实际上足以让两台MA并排通过呢！不过，大哥真亏你能一眼就看出来这些数字的意思呢。”
“我是个旅行者嘛！”曹煜在堪称“不假思索”的短时间内做出了回应，同时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不可能记住全部地图的事实。“说到这个，我想提一个或许是不情之请的请求。”
“什么请求？”
“这幅地图，可不可以让我描摹一份。”
“哦！”青年恍然大悟，但曹煜自称为旅行者的事实并没有引起他对这一要求背后深意的丝毫怀疑。要知道，捷径这个东西对旅行的人而言从来都是不亚于真金白银的宝藏。因此，旅行者看到有价值的地图会想要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好说！还描摹什么，你想要就把这份拿走吧！”
“真的吗！”青年大方的回应令曹煜难以置信。“我要是拿走了，那你今后用什么啊？”
“嗨！大哥，咱们手上现在这份本来就是个副本，我怎么敢成天拿着原版到处行走呢？所以你尽管拿去，我回头再印一张来用嘛！”
“原来是这样，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呢。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曹煜也就将地图折叠起来揣进了大衣内侧一个比较宽大的口袋中，并在心里记上了一定要妥善保管的念头。或许这偶然得到的地图将会是他此行能够带回的最有价值的情报了。
“你的这份工作真的是很不错。”收好地图后，曹煜接着说道，“有一种历史感以及神圣感。但现在，社会地位和钱不一定就等于拥有食物啊。”
“嗯。”青年很是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布朗伯爵军先前的征收，共和国军随后的劫掠，这一前一后已经让食品物资陷入到了困乏的地步，特别是村镇一级的聚落。当前的窘境不是没有钱去买食物，而是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不可能换得到一粒米。因此，再贪财的人也不会在现如今数着家中存米度日的情况下，出售食品。
但在此困境之中却也并非毫无希望。
“九月已经过半，很快就能到十月了。”青年缓缓开口道，“十月初会有一波收成。我想到那时候情况应该就会好转起来的。”
“的确。”曹煜点了点头，但立刻就话锋一转道，“但前提是，这场战争要结束。”
“是啊。”青年再度愁眉苦脸了起来。“如果战争不结束，共和国军还在这里的话，恐怕就算有收成也只能是再被抢一次。”
“这么说来，你是希望布朗伯爵军可以赶走共和国军喽？”
“这个嘛……倒也不好说吧。”青年犹豫道。
“不好说？我还以为你一定是支持布朗伯爵军的呢。”
“因为，我是布朗伯爵领的人？”
“没错。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吗？”
“也不一定吧。”青年摇了摇头，然后感叹道，“自己人支持自己人，按道理来讲是应该这样。但如果这个自己人根本就不站在我们这边呢？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直接原因的确是共和国军，但根本原因我认为反而是在布朗伯爵军身上！如果他们不先征收走大部分的物资，那共和国军即便来抢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好歹是标榜自己为正义之师的人，如果物资充足，我想他们是不会用抢夺这种手段的。”
“不得不说，你看得很透彻。”曹煜称赞了一句。他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的大部份人都只是一味地在仇视共和国军，熟不知这只是肤浅的仇恨罢了。能够真正提出某种真知灼见的人，青年还是第一个。
而也正如在第一眼看到其人所布下的陷阱时，曹煜所认为的那样。他面前的这位青年有着单纯的部分，但却很聪明，当然也很谦虚。
“哪里！哪里！”青年听到称赞便露出了不好意思地笑脸。“我这就只是一点心理真实的感受罢了。话说回来，大哥你支持那边啊？”
“我？”曹煜狡黠地笑了起来，“我当然是支持，我所在的一方……”
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的话语立刻就让青年露出了一脸懵懂。但不等其开口提问，曹煜便接着补充了一句。
“如果有人再问起你类似的问题，而你又不想说谎。你就这样回答。这会让你避免一些潜在的危险。”
虽然生性单纯，但青年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成年人，曹煜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立刻就领会了进而由衷地感谢道：“原来如此。多谢提醒了。”
“嗯。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吧。我们就当战争会在收成之前结束可距离现在也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你打算怎么撑过去？还像今天一样去拦路抢劫吗？”
“不！不！不！”青年赶忙做出了否定。“我已经决定不再做那种事了！”
“这就好。你不是那块料。下次如果换一个不是我的人，你收到的就可能不再是鹿而是一发子弹了。”
“嗯！”青年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个教训我记下了。”
“你不如去尝试狩猎如何？”曹煜就势建议道。
“狩猎？”青年露出了感到荒唐的笑容。“你就别逗我了。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我可是扣了扳机枪都不响的人啊。”
“那是因为你没开保险。”
“啊……”青年愣了一下随即便恍然大悟地抬手拍在了额头上。“哎呀！对了！还有保险呢！”
“呵呵。何况狩猎不一定就要用枪。”
“不用枪？那用什么啊？”
“陷阱。你很擅长吧？”
“我的确是喜欢弄一些机关之类的东西。”青年皱眉回道，“可我今天那个陷阱不是让你看穿了吗？”
“我是人，当然没那么好骗。但野兽不一样，它们没有那么聪明。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不会用枪，但却会巡山。一个人穿梭于深山老林。你一定有自己的秘诀吧。”
“嘿嘿嘿！”青年自豪地笑了起来。“其实人在山林里行走不一定非得要武器的。”
“是吧。现在改变一下这些知识的使用方法，你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猎人的。你和你的祖先们保护了森林那么长的时间，如果这些树真的有灵，我相信它们会在你需要的时候保佑你的。”
“嗯……”青年诚恳地点了点头。“我会去试试的。”
“……”曹煜深吸了一口气摩挲了一下膝盖，然后说出了早晚都要说的话。“好啦就聊到这里吧。我想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离开！现在这个时间吗！”青年不可思议地惊呼了起来。
“是啊！”曹煜在感叹中站了起来。“其实我在赶路，现在已经是多留了”
“这样啊。”不仅仅是曹煜的解释，青年也从其表情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于是也就只能是附和了。“我送你吧。”
“嗯。”
就这样，曹煜整顿好行装出门取了自己的摩托就来到了青年家的院门口。当然，青年全程都陪在其身边。
“大哥。”看到曹煜骑上鞍座离绝尘而去只差一步，青年忍不住开口了。“你以后如果有机会从门前路过，赏个脸再进来坐坐吧。”
“嗯。”曹煜笑着点了点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那么就此告辞了。”
“一路小心啊！”
曹煜没有在回话而是对青年打出了“ok”的手势，然后便拧动车把在引擎轰鸣声的伴随下渐渐加速疾驰了起来。他可以从后视镜内开到青年的招手也就抬起左手挥舞致意了一下。这便是两人最后的交集了。
一段时间后，青年与他的房子便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再也看不清了。曹煜在这个时候方才缓缓停车转头回望了起来。
他在这里所得到的最有价值的是什么？不是怀中的地图，而是一种感受。一个人的旅行是孤独的，如今夜般的温存是极为珍贵的回忆。它是那么的温暖人心以至于曹煜差一点就醉倒在了其中，但他并没有。
他必须要继续，今天攒下的这份回忆能让他今后还要持续很长时间的孤独变得容易度过一些，但路还是要走下去的。这是他的职责。
留恋的一望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只是不到一秒的刹那便结束了。曹煜回过头来端正坐姿，然后便继续驱动起了摩托车。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漆黑无月的深夜中，唯有灯光割裂着道路上掩盖的黑暗，引擎声就这样向着远方——那前线所在之处飘荡而去。
PS：赶上了国庆最后的日子，送上迟来的祝福。祝大家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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