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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日

下篇 日

十一

现在,是醒来了吗?

我茫然地盯着床边的墙壁看了一会儿,很快意识到必须写下有关湖蓝的事情。

半眯着眼睛摸索着找到了惯用的日记,几乎是仅凭手感写下了尽可能多的内容。

可是,在我自以为大功告成,想重新睡个回笼觉时,才发现这个回笼觉才只是又一次“醒来”的契机。而刚刚的记录只是在梦里做出的,上一个梦的记忆却被覆盖掉了。

忽然感到十分失落,刚刚好像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东西?

想着想着,内心就涌现出一种过度的悲伤。

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呢?

想看看镜中的自己。

我迷迷糊糊地来到了镜子前面。

可是,镜子里面却什么也没有。

就连我伸向镜子的手,也在贴近镜面时变得透明、然后消失了。

真的好奇怪。

是因为人类从来都没有直接看到自己的模样的能力吗……还是说,是我忘记了自己还没起床的关系呢?

十二

这时,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了身边出现的一张脸。

湖蓝?不,不是……

色素淡薄得令人想起白金的柔软短发、翠绿色的眼珠,以及清秀而独特的容貌,是我很熟悉的少年脸孔……

“……呀啊啊!”我不由得失声尖叫。

因为,那个人明明有着一张……应该属于我的脸?为什么会这样?在现实中看到了自己的二重身就会死吗?那么在梦里看到也不是好事吧……

“又做噩梦了吗?”少年那略带鼻音的声音,擦过了我的鼓膜。

“噩梦?”我呆呆地重复道。

“为什么会尖叫?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唔唔……”有点不对劲……和之前的感觉不一样?是那里不一样呢?

“今天你醒得比以往要晚些,没睡好吗?”少年冷静地说着。

对了,是声音……和湖蓝还有黑发女孩不同,他的声音是通过鼓膜再“进入”我脑中的,而湖蓝她们的声音却是直接从脑中响起。就算再怎么相似,还是有点微妙……

“……这里,就不是梦吗?”果然还是会感觉不安,做了太久的梦的我,已经搞不懂梦和现实的差异了……

“笨蛋……”少年用抱怨的语气说道:“果然是睡糊涂了,怎么连验梦的最起码方法都忘了呢?”

“怎么做?我的梦里可是五感俱全的。”弄痛自己之类的方法行不通……

“就这样。”少年伸手捏住了我的鼻子。

“呜……放手!”用嘴呼吸很难受的,我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在梦里捏住鼻子也能呼吸的,明白了吗?”

“啊唔……”我不停地揉着被捏痛的鼻子,好一会儿,不适才缓解过来。

“你为什么长着我的脸?不不,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双胞胎吗?还是易容?”我混乱地说道。

十三

“我什么时候长过你的脸?”少年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不如说你为什么会那么认为呢?还没从梦中醒过来吗?”

他否认了啊……算了。

“那么,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少年若有所思地歪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长相可爱的疯子吧?嗯……算了,疯子是多余的。”

“为什么要说最后一句话啊。这样我不就没机会吐槽了吗?”

啊,糟糕,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感觉自己傻得简直没睡醒……

“那种事怎么都无所谓吧。今天不打算写梦日记了吗?”

“不是写过了吗?”被他这么一问,又对自己的记忆没自信了……

“今天的份,可没有哦。今天是十三日。”他从我的枕下摸出了有着银红色封面和鱼形花纹的柔软本子。

“啊……是的呢……”我失望地看着他用手指指着的、本以为之前已经写上了什么内容的空白区域,果然之前是我记错了吗……

结果,我只能写上【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而已。

床边挂满了各种颜色的猫咪玩具,有的上面还缀有风铃。

“呐……我说啊……这里是哪里?我是谁?你又是谁?”

从醒来之后一直到现在,我的记忆仍然是无法整合到一起的混乱状态。只好开口向这个人提问了。

“这可真是一个申奥的问题呢……”

“什么?你是说回答我的问题还和申报奥运会这种大事有关?”我大为困惑。

“这笑话一点儿都不可笑!”他野蛮地用本子敲打我的头之后,在本子的空白处写下并纠正我的错误,“是这个深奥不是那个申奥好吗?!”

“所以这里到底是哪里啊?”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就要挨打……对方是狱警还是精神病医生吗?

“一般人把它称为地球。如果你刚从地狱或天堂回来的话,这里就是人间了。”

“毫无意义的答案!就连我也知道这里是地球!”比睡迷糊的我还笨的男人还有存在价值吗……

“如果你指的只是这个房间在地球上的位置的话,就好说了。”少年说道:“这里是‘非人研究中心’。”。

“非人?怎么写的?”我无法理解这个发音用在这里的含义。

“是这样写的。”少年写下,又再说道:“只不过是个简称,全称是这样的……”

“——‘对体验非常人所能做到、经历、理解之事者的研究中心’?那是什么意思?这里难道是喜剧之王投资赞助的吗?”

“那不是以我的身份可以知晓的事……”少年用惋惜的目光看着我,说道:“你只要知道,这里是为了对你这样的存在进行……名为保护实则监禁的行为而存在的‘笼子’,就行了……”

“那么,我到底是谁……你呢?”

“看这里。”少年指着我的床头说道:“不是有你的名字和照片吗?”

虽然已经有了预感,但果然……

那里镶嵌着——

关于、名为湖蓝的黑发少女的、卡片。

而之前梦境中的相关记忆,也跟着在我脑中像碎片一样浮现出来。

“那么,你是……”

当我看到少年翻出这里的工作人员佩戴的牌子,上面写着“群青”时,不可思议地丝毫没有感到吃惊。

原来如此啊。

因为对别人关注得太多,所以连自己的本来面目都忘记了。

不不,我真的会关注他多于关心我自己吗?怎么可能呢……

十四

“爱丽丝视界?”我读着卡片上的文字,上面关于“异常”的一行是那样写的。

“什么是‘爱丽丝视界’?”虽然对此感到熟悉,可惜还是想不起来了。

“当然是与童话中最著名、人气最高的女主角之一,爱丽丝有关的‘能力’或者说‘疾病’啊。”群青说道:“还能想起与爱丽丝相关的词语吗?”

“梦……和镜子?”我含糊地说道。

“没错,就是那些关键词了。虽然你的能力看似不起眼而且也未能完成,但在这种能力完成的时刻,受益者可是会多得很呢。”

“慢着……能力或者说疾病?是怎么说的?到底是能力还是疾病?意思不明嘛。”我追问道。

“两者都是吧。只要有异变、异化、异常的部分,不论好与坏都是一种疾病不是吗?像是说,把色盲定义为疾病只是因为能看到彩色的人更多而已,但如果人类大多看不到彩色的话,能看到彩色的人毫无疑问也是病人吧。”

“那么,梦和镜子又是什么意思?我的能力形态是什么?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感觉好不安……

“是‘异常的感知能力’。”群青说:“想想看,梦和镜子有什么共通之处?”

“是‘虚像’吗?”我试探着说道:“都反映出了虚假、虚幻、虚无的影像?”

“喂喂……怎么那么悲观嘛……算了。虽不中,亦不远矣。”群青叹了口气,说道:“是‘投影’才对。镜子是视觉的投影,梦是感觉的投影。而两者都以特殊的角度反映了世界的模样。”

“那么,我能做到的事又是什么呢?”

“做像镜子一样的梦。在梦里感知世界的存在。”

“怎能在梦里感知世界的存在呢?你是说我梦见的是真实存在的事物吗?全都是。”

“不全都是。但是你的梦最强大的一点就在于能够让梦反过来作用于现实。别人、也就是正常人的梦世界是受到现实世界影响才形成的,而你的梦世界却反过来有着改变甚至创造现实世界的能力,研究者暂且称之为‘爱丽丝’,虽然这种能力很微弱……不过,你还有另一种能力,那就是‘视界’。人类在梦中,明明什么也没感知到,五感却又能发挥作用,只不过这种五感功能也是大脑制造的幻觉,但你的不一样,即使把你的五感完全屏蔽掉,只要恢复意识,你也能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像五感健全的人一样有效感知到世界,只不过目前看来还没那么灵验而已。比如说,如果你闭上眼睛,还能看到东西吗?”

“看不到吧。看得到那就是在做梦了。”我困惑地回答道。

“不对,你先闭上眼睛试一试。”群青说。

“……还真看得到。只不过,非常模糊,而且视角十分怪异……”我困惑地说。

那好像是……三百六十度的视野画面?让我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你可以把梦放进现实中,也可以把镜子放进现实中。你会觉得头晕是因为镜子放得太多了,减少一部分到你能承受为止。”

好费解的指示……

十五

试验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了这种怪异的视觉感。

但是,我很担心适应了这种视觉就会对真正的肉眼视觉感产生影响。

四面八方的东西似乎都能“看得见”的样子,只不过看不清楚,带着多余的色斑与条纹,有种看陈旧得不得了的老电影或是老照片的感觉。而且色彩也很怪,是单色的,却不是黑白色,而是类似灰褐色或者棕褐色的颜色。

像是不远处的群青,在我的视野里就呈现为一大块人形的暗影,能看到动作,却看不清面貌。

“……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奇怪的能力呢。”我嘟囔道。

“那是因为你的大部分记忆被梦境的记忆给侵蚀了……只要少睡些就会自然恢复的。但是保留下那种能力又与充足的睡眠密切相关,所以睡觉对你来说,是把双刃剑。”群青说道。

“那么,关于这种能力的原理,研究出来了吗?”

“其实说穿了,一点也不神秘,只不过是特殊的‘出体现象’罢了。”

“那怎么可能呢?虽然我的记忆很混乱,但是没有真正出体过、更没有被鬼压床过的自信还是有的哦。”

“对呀!这就是你的能力最了不起的地方,你不需要真正的出体,也能做到其他梦境玩家出体时才能做到、甚至连出体也做不到的事情啊。”群青说:“我们可以再谈谈典型出体和非典型出体也就是你的梦能量……”

“……请说。”还是等他说完再提问好了。

“每一位人类个体的灵魂,其实不只拥有一个‘功能’。不,称之为灵魂功能也是不准确的,但没有更合适的通称了。”

“第一个是隶属于肉体本身的、最基本的灵魂功能,只要肉体死亡,就会消失。所有的人类都有这个灵魂。这也是最软弱无力、什么特别的事都不会做的灵魂功能。它就是生命的存在。”

“下一个灵魂功能是来自自然、野性、生物本能的。主管着与其说是享乐、倒不如说是生存欲望的本能。几乎所有的动物都有这个灵魂功能,但许多人类已经没有了。灵魂的这一功能很强的人,拥有很厉害的自保天性和能力,也就是所谓的‘野性的直觉’。”

“可以从过往的生活经历与记忆中提取出某种规律、乃至达到化境。因此做任何事时,无论过去做没做过,都像早已烂熟于心一样。”

“接纳、聆听、了解自我,并通过了解自我的行为去理解他人。用心灵去判断、决定自我与其他事物的价值。或是,感同身受地察觉他人的观念与情绪感受,经营良好的人际关系,给予他人支持与慰藉。”

“理智地评判、分析、解构事物的来龙去脉,包括原因和原理。知道为何做、如何做,也知道做之后的结果。”

“联想和预测未来与未知,超越现有认知与经验,凭空直接得出结果。”

“以上这些都能够做到的人……目前还没有观察到。”

“那还说那么长时间做什么呢?”我哭笑不得。

“无聊而已。因为无聊,所以要想尽一切办法去用无聊对抗无聊。”群青冷淡地说道。

这时,我不自觉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才发现,他的眼睛里……也充满了黑洞一般的无光感。

十六

“你的能力是什么?”我开口问道。

“……我只不过是个研究员而已。”群青微闭眼睛,露出有深意的奇妙笑容。

“才不是吧。”虽然没有证据,但光凭那张漂亮的脸就能猜出他在骗人了……

“嗯。就算骗了你又怎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无聊。你到底几岁啊?现在就连小学生也不会觉得惹女孩子不高兴是好玩的事吧。”虽然我又不认识什么小学生!

“你也算是女孩子吗?”他冷笑般地望了我一眼。

“那你去找更有女人味的女人好了!我又没求你认同我!”被这种属于最能激怒女生之金句排名前十的台词一激,我登时暴躁起来。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说出这种好像傲娇系青梅竹马一样的台词、和他疑似进行情侣吵架的对话呢?我深感不解。

“既然不在意又为什么要生气呢?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还是说你已经把自己作为女生来看待了?那也不错,至少脸蛋合格了。如果你喜欢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来亲我一下吧?那样的话就给你奖励……”

“出去。别逼我用上滚字。”我气愤地说。

“你还没梳头呢。想照镜子吗?想吃什么东西?”他作势要走出去。

“那么,如果拿黑巧克力和葡萄干面包和红茶给我的话,就原谅你的无礼。”毕竟得饶人处且饶人,想想还是给他个台阶下吧。

“……就在这里吃吗?”

“……我可以出去吗?”因为搞不清状况,我只好反问道。

“这怎么说呢……你的自由是有限制的哦。虽然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但不能让你的心被污染。”群青说道:“所以,所谓的出去也只能让你到房间外面转转。回到人间就不行了。”

“至少现在,我从没想到要到人间去。”我惊讶地答道:“所以,我的意思当然是问你能不能出房间啊?为什么你会想到那么远呢?难道我是一个让你困扰到不成样子的家伙?”

哎……之前的记忆已经乱掉了,结果连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都觉得困扰……如果不待在这里该去哪里完全不明白?上学吗?还是该工作?去工作的话年纪是不是小了一点呢?话说回来,我连自己多大年龄也不知道呢。之前被群青否定了女孩子的身份,难道我本来就已经到了自称女孩子会让人困扰的年纪吗?

“非人研究中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那么,出去吧。”

十七

由于我醒来的所在是一个病房般纯白的房间,加上那个“非人研究中心”的名字……所以我以为,这里就是一个精神病院般的地方。

不过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却大大出乎我意料。

门外是一条布满草本植物和鲜花的石制长廊。

薄荷、苿莉、玫瑰以及我不知道名字的植物,茂盛地生长着、散发出动人的香气。

日光穿过植物叶片间的空隙,在地面上留下让人联想起蝴蝶的光斑。

“……能、能出去吗?”不知为何,我竟然胆怯了起来。

“为什么你觉得不能?”

“因为你走在我后面。”在打开房门之后,群青让我先走,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喜欢走在前面?”

“但、但是……我、我不认识路啊?事先说好我可不是路痴,这条路是由东到西的吧?我知道方向,但是不记得这里的布局了。”因为太阳照过来的影子是那样的,除非这里根本不是北半球……

“好的我知道了,我走前面就行了吧。”群青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怪人。”对我的态度为何一直都很奇怪?那种违合感,让我就连他是喜欢还是讨厌我都看不懂了。

长廊的尽头,是一片疏落地长着野生花草的平坦空地。其上没有遮挡,阳光直接照射了下来。

眼前流过一道清澈的小河,它的两端都超出了此处能观测到的范围,因此不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水里有鱼吗?”我问道。

“没有……被猫吃掉了吧。”他如此回答。

稍远处有着升腾的白雾,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水蒸气。水雾起源的地方有着热腾腾的温泉水池,看起来也很干净的样子。不过,夏天洗温泉有点儿怪吧……

这里的温度大概在三十度左右,由于不时有习习凉风经过,所以感觉很不错。

靠近小河的地方,建有一间面积大约四十多平方米的凉亭。

里面有四张颜色分别是绿、蓝、红、白的桌子。不仅色彩,材质好像也不一样,白色的那张似乎是岩石制成的,而其他三张就只看得出是木制品了。

“这里叫‘四季亭’。”群青带我坐到了蓝色桌子前,说道:“蓝色是夏,红色是秋,白色是冬,绿色是春。现在是夏天所以坐在这里,不过并没有硬性规定,只是个人兴趣罢了。喜欢坐其他地方的话,也可以随时更换。”

“不,就坐在这里好了。我喜欢蓝色。”我用双手肘部抵住桌子,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不过,饮食得去那里烹调才行。”群青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木屋。

“啊,好可爱。好像童话里的建筑物哦。要我帮忙制作吗?”

“不用了,反正你除了碍手碍脚外什么也不会做吧。”

“真过分。我虽然什么也不会做,但是也不会碍手碍脚的说……”我不满地说道。

“总之,你在这里等着就行了。”群青揉了揉我的额头,站起身来,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你要快点哦,如果晚了的话,我会被宇宙人抓走的。”终于想出了一个冷笑话的我,笑逐颜开地回答道。

群青也笑了,他刚要离开,忽然又折回说道:“你要记得,最多只能闭目养神,绝对不要睡着。明白吗?”

“不明白啊?要是睡着的话,结果会很糟糕吗?”我不解地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尤其是对你来说,什么问题也没有……算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做吧。”群青收起笑容、露出了不知道是寂寞还是悲哀的表情离开了。

群青最后的表情,真的让我有些难过。

所以,我曾是很认真地想让自己不要睡着的……

可是,睡意来临却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即使掐了自己几下还是想要睡。

我想去找群青,和他说说话也许就能熬过去了。

但是,我来到木屋门前时,敲了几下门都没有打开。

猜想他可能一时腾不出手吧……然后,我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疲倦起来。

辜负群青的期待,真的很抱歉。

虽然阳光还很明亮,躺在草地上的我却任凭意识沉入了黑暗。

十八

“……你是谁?”面前那位蓝色长发的少女,看起来真的很眼熟。

遗憾的是,我竟然怎么也回想不起她的身份。

“被囚禁的公主。”她用清澈的声音说道。

“被囚禁的公主?是你吗?还是说……你对我的称呼?”我困惑地问道。

“也没什么差别吧。反正,我们两个还有‘他’都是逃不出去的……”

“‘他’?他是指谁呢?”我的眼前并没有第二个人或是事物。

“是我们两个都忘记了的人。可我就是知道有那么个人的存在,他也一定记得我们的。”少女悲伤地说:“我们一直待在他的身边是因为我们不正常。如果我们正常了,他就可以被解放,但他也没有理由再待在我们身边了……所以啊,真矛盾不是吗……到底哪边才是正确的?为了和那个人一直在一起而故意被囚禁是正确的吗?爱难道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吗?如果爱不是最重要的,又有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既没有逻辑又没有交代前因后果这类的客观条件,我当然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或许她本来就没有指望我听懂她的话,只是为了诉说而诉说吧。

“还有自由与独立,比爱更重要。我想是这样的。”不过我还是下意识地开了口,说出了想到的话。

“我知道了。那你就……‘回去’吧。”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想明白了,如果‘他’也明白的话,你早晚也会明白的吧。那你就,回去对他说好了……”

这里也是梦吗?我的意识忽然明晰起来。但很快,刚刚明晰起来的意识又被撕裂开来。

十九

“你怎么又睡在草地上了?告诉你多少次了,这样很容易感冒,你就是不明白……”

线条纤细漂亮的少年,把刚睁开眼睛的我抱在怀里、没完没了地数落着我。

“你是谁?”只知道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但是却不明白他的身份。

“问那种事有意义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反正,不管告诉你多少次,都一定会在睡着之后忘记的吧……”

“……对不起。”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还是直觉感到自己很对不住这个人。

“是我过去许下的愿望不好吗,我想要成为被选中的特别的存在,和喜欢的人在一个小小的世界生活就满足了。可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那是不行的,那种寂寞感是会让人发狂的。不,如果你能保持住记忆或许可以吧。可你却无法记忆经历,能记得住的只有知识。恋爱是和知识无关的记忆所以你记不住……每次看到我都和第一次见到一样……没错,如果你不是如此特别,说不定我们根本无法相见更无法这样待在一起吧。所以到底是不是错了呢……”他用狂躁的声音说着。

“你没有错。”完全不清楚状况的我,却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果断地说道:“我想我应该也没有错。大家都没有错。这只是给予我们的考验而已。只要达成了某个条件,就能让大家都幸福吧。你的,还有她的……至于我的幸福,有没有好像都一样,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感觉。”

“是那样吗?连你都那样想啊,果然是我太脆弱了。明明应该是我保护湖蓝的才对……”

“湖蓝是我的名字吗?那你的名字又是什么呢?”听到了介意的话,我立刻追问。

“群青。哎……这种事情怎样都好了。来喝下午茶吧,面包再不吃就要凉了。”他用快活而敷衍的语气回答,同时使用刀叉,将切成小块的面包一块块喂给我。

面包很好吃。

但我还是觉得被喂食这种事怪怪的,可我没办法自己吃,因为群青没有准备第二套餐具。

“这样可以少洗一套刀叉。”他是这么说的。

“哦。”我只好忍耐了下去。

“呐……”我忽然想起一个莫名出现在脑中的名词,开口问道:“我问你啊,你知道‘爱丽丝视界’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你问这个?是怎么想起来的?”

“听到‘湖蓝’这个名字后很有感觉。好像从很长很长的昏睡中醒来了一样。忽然就能记起很多事情了。”我说:“总觉得以前好像没被称呼过湖蓝几次。要是你一直叫我湖蓝的话说不定能想起来更多的事情。”

我看到他用无光的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用力握住了我的手。

“我明白了。你不记得自己的事情是因为对自己的身份缺乏认同与认知。不被叫名字,也没机会看到镜子,这才是你不断失忆的根本原因吗……”

“不知道哦。这么说来,我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样子了……因为在这里工作之后,就被规定不要叫你的名字,也不要给你看镜子,因此我也没有镜子能照。刚刚不小心叫了出来,还很不安呢。”

“别担心,群青很帅的嘛。”

“嗯嗯,如果没出什么问题的话,本来就是这样呢。”

“我不过是为了安慰你才那样说的……别太得意啊。”

“所以,我也只是开玩笑,才没有自恋呢。”

“对了,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呀,最后也一直没有对我说过吧?”我疑惑地问道。

“我是双属性能力者,一是强化某个人的能力,二是复制某个人的能力。可惜我没办法把他人的能力复制后强化。所以你的能力开发到了什么程度,我是最清楚的。我和你不同,已经是比较成熟的能力者了。但还是希望你能尽快完成你的能力,因为你的能力好像还可以强化其他人的能力的样子……”

“哪……群青……”我羞涩地问道:“你想睡觉吗?”

“现在?大白天?”群青愣了一下,说道:“我可不像你那样从清晨到深夜一有机会就长眠不醒啊。”

“那有什么可自豪的。我的睡眠可是很健康的,比失眠症患者强得多哟。”

二十

“说起来,为什么我们的眼睛那么空洞无物呢?”

“因为重要的东西,肉眼是看不见的。对于我们来说,肉体的眼睛并不很重要。”

“我好像梦见了我的阿尼玛。好几次了。”我说:“现在想想,喜欢你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阿尼玛。而你也不是喜欢我,而是喜欢上我的阿尼玛了吧。”

“你那么想啊……哎,我都不知道我的阿尼玛是什么样子呢。”群青说。

“这还用想?当然和我的模样异曲同工了。那个蓝发蓝眼的女孩子,你也一定梦见过吧?”我拉了拉枕巾,又说道:“话说,‘爱丽丝视界’到底有什么用?”

“对有感官方面的残疾的人来说,可以代替真正的感觉器官就不说了。健康人也会有很多器官不起作用的时候,比如在光线不足甚至一片漆黑的时候,‘爱丽丝视界’还是能起到作用,因为它是不依赖外界条件,纯粹是以心和灵魂的能量去观察、感知世界的存在的。而且,范围比真正的感官更宽广……”

“不过我还是觉得,三百六十度看世界的方式太难受了。”我说:“比如现在,我明明背对着你还是能‘看’到你,这感觉好不自在……”

“不是挺好的吗?能三百六十度看世界就意味着你的世界是没有死角的。这样没人能从背后偷袭你。”

“说起来,人类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只有正面长了五官,而背面没有?为什么要有五官?就不能一开始就进化为靠灵魂观测世界的肉块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能!我倒觉得人类进化的终极,是没有肉体只有感觉或者说直觉。”

“如果连肉体都没有了,还能做梦吗?毕竟梦是睡眠时的产物,连肉体都没有了就意味着无需睡眠吧。那么梦又从何处来?”

“我倒觉得梦才是人类意识的主体,梦世界才是真正的人类世界,只是因为人类被肉体囚禁才没法真正的好好做梦吧。”群青说:“如果没有了肉体,或者会变成一个只有梦的世界吧。”

“……嗯……不行,试着想了想,果然还是无法想象你所描述的世界。我太蠢了,对不起。”我苦恼地说道。

“我就是随口一说,什么也不代表。对了,我觉得你的‘爱丽丝视界’应该还可以发展出使用他人的感官去感知世界的能力。到时你可以看看自己的模样。我总觉得人类只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反面形象是很可悲的。”

“用手机摄像时……左右方向不是和现实中的你一样吗?”

“你这么说也对,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多些想象力才是。”

“是啦是啦,就因为我没有想象力,我的阿尼玛也没有,我的梦才会那么无聊的。”

“也不全是。喂,想不想看你从到‘非人研究中心’那天开始所有的梦日记和现实日志?我全都做成电子文本保存着呢。”

“多吗?”

“不多,换算成汉字的话有一千四百多万字吧。这里又没什么别的娱乐。即使慢点看,有一个月也看完了。”

“我到底被囚禁了多长时间?!”这真是不敢多想的问题!

“也就……四年多吧。你是个很爱写日记的人。”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你的心已经随着你有记忆这一点开始被污染了呀。所以今后的你还能不能作为‘爱丽丝视界’的持有者把它完成都是未知数。虽然你是珍贵的实验体,但是,如果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也会考虑放你走的吧。唔……”群青仿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难道是和我无关的话不想让我知道吗?”

“不……我想说的是,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但又怕这么说了你太得意……”

“那么我告诉你吧,别担心,‘爱丽丝视界’已经基本完成了。而且我连扩散渠道都知道了,也是做梦哦。我准备把你选为第一个感染者了。”

“能不能不用感染这个词?听起来真不舒服……至少说传播吧。”

“话说,说了这么久,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什么不对劲?”

“我们,是在梦中、还是‘爱丽丝视界’中说话呢?”

“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拉枕巾开始……好吧,我想你已经不记得了,那么就是从我问你‘爱丽丝视界’有什么用开始了吧。感觉怎么样?”

“在这个梦里,我是梦主之一、还是你的梦的客人?”

“后者,不过我授权你做前者了。别担心,就算我醒过来,这个梦也不会崩溃的。”我突然有点矛盾,于是忐忑地说:“呐,我问你啊。我和我的阿尼玛你喜欢哪一个?如果是阿尼玛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

不过如果他真的选了阿尼玛的话,我会有不能再和对方做朋友的感觉吧……

“这个问题为什么是你问我呢?我倒觉得刚好相反,是我和你的阿尼玛你会选哪一个吧?”

“我……都不能舍弃可以吗?”

“……你随意呗。”

“因为……我今天开始才知道自己有时会把你我的存在搞混、以为我是你的原因之一,是……”我想了半天没找到好的表达方案,只好直白地说了出来,“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我的性别其实是男呢?”

然后,我就在群青身边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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