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三·地头蛇预定
『谜语。』
『谜语!』
『谜语?』
崇宗神经质的对着字条自言自语。
这字条是那抢了他九节鞭的神秘大叔给他的,被称作谜语的东西。
但那潦草的字迹,分辨不出的文字,让崇宗没法阅读,无从下手。
于是崇宗试着换角度来看这张字条,横着看,竖着看,倒着看……反过来看。
这居然凑效了。
反过来看之后,崇宗终于发现了些什么。
这些原来不是字,而是一张很丑的简笔画。
简单来形容的话,有一只蟾蜍,窝在一个漏斗状的玻璃杯里,杯里还有些冰块。玻璃杯放在杯垫上,而玻璃杯的一旁,还有一只小母鸡盯着杯里的蟾蜍看。
尽管这幅画本身就足够抽象了,但抽象的还不只是如此,在画上,还写满了一大堆意义不明的数字,类似于2-2-2;4-3-2;4-4-2;6-2-2之类的,完全无法理解的数字组合。
——蟾蜍。
——漏斗玻璃杯。
——冰块。
——杯垫。
——小母鸡。
——两个谜语。
崇宗毫无头绪。
『喂,坐在窗边的那家伙,别走神。』
在说话的同时,荒木真弓已经将一支粉笔丢出,粉笔擦过崇宗的前额撞在墙上,不是荒木真弓没有瞄准好,而是崇宗避开了。
——记不住我的名字就用『窗边的那家伙』来代替么……
崇宗把纸条塞进口袋,瞄了一眼黑板上的题目,是他会做的,于是。
『荒木老师,我没走神。』
这还真是大言不惭。
『哦,是吗。』
荒木真弓摘下眼镜,将眼镜夹在上衣胸前的口袋里。
『那么,就请你上来做一下题目吧。』
——不出所料。
崇宗从容的站起身,朝黑板走去。
『虽——是想这么说,但在这之前。』
荒木真弓一脸得意的伸手拦住崇宗的去路。
『我刚刚说的最后一个字是什么?』
『么。』
『不是,是我叫你之前的最后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
『……』
这崇宗当然不知道。
所以,一分钟后,崇宗出现在了操场上,毫无脾气的绕圈跑。
这当然不算是体罚,因为荒木真弓给了崇宗选择,放学后到办公室找她,还是现在去操场上清醒清醒——崇宗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不光是他对与荒木真弓在办公室里相处感到多么的不情愿,而且他放学后也还有事做。
又要忙碌起来了。
崇宗一边慢跑,一边想着纸条上那幅简笔画到底是什么意思。
——蟾蜍……癞蛤蟆……天鹅肉……
——漏斗……三百六十度不外漏……卫*巾……卫*棉……
——杯垫……垫子……子弹……弹头……头脑……脑浆……
——小母鸡……小公鸡……小雏鸡……鸡中翅……烤全翅……
那幅画对崇宗来说还是太抽象了。
再加上那个男人还说了『猜不出来会死』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什么叫『猜不出来会死』?有规定时间范围吗?地点范围呢?还是说有什么特定的事件?
完全不清楚,全部都在迷雾中,看不到答案,可用的线索少的可怜。
崇宗的一整个下午,就在思考这张纸条的内容中度过。
*
下午放学,崇宗在下楼梯时,偶然看到上杉唯和片雾麻衣走在一起。
——这还真是少见。
罕见指的不是她们两人在一起,女生嘛,谁谁腻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崇宗的罕见,指的是片雾麻衣的态度,跟在上杉唯旁边的她,就像是一只小猫那样温顺,任由上杉唯摸她的头,牵她的手,揽她的腰……等等!这样发展下去不太对吧!
崇宗愣在原地,呆呆的站了许久,直到……
直到一只轻浮放荡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崇宗才回过神来,以音速不及光速之势将对方擒拿在地。
音速不及光速之势,听起来就觉得很快。
『做什么啦!一上来就这么特殊的体位!』
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崇宗立刻就松手了,而且还本能的向后跳了一小步。
原因很简单,声音的所有者是速水英二,为了保证自己精神上的清白(当然还有肉体上的),崇宗迅速与速水英二拉开了距离。
『再见。』
接着他迅速道别,转身迈开大步就撤离。
『等一下嘛~』
但是速水英二迅速黏了上去,像是水蛭那样的黏了上去!——不,这太恶心了。
但是速水英二迅速黏了上去,像是鼻涕虫那样的黏了上去!——呃,这和水蛭有什么差别吗?
但是速水英二迅速的……迅速的……迅速……的?
速水英二被崇宗一记手刀击晕了,放倒在墙边。
——真是的,身后一大票女朋友还死追着我不放,图谋不轨的家伙。
这当然只是崇宗大叔心的纯吐槽而已,到目前为止,速水英二在崇宗看来依然是个莫名其妙,摸不透的家伙。
不过有一点崇宗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他和速水英二之间不可能发生任何超友谊的事情。
绝对的。
绝对的!
绝对的!
*
不知不觉间身上多了一堆事情的崇宗,正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可有人走得比他更快……确切地说,那人已经在跑了。
上杉唯,小跑着追上了崇宗。
『呼……呼……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啦。』
『呃,唯姐姐?』
崇宗惊讶不是因为上杉唯跑过来追他,而是她对自己的态度又变回从前那样自然了——而不是冷冰冰的无视态度。
换言之,她不生气了?
尽管崇宗还不知道她到底在气什么。
——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这么吃惊的样子。』
『我以为……唯姐姐今天大概会很晚才回家,所以在这里看到你很吃惊。』
——或者是干脆不回家,和片雾学妹去不为人知的地方……
这样直白而且貌似会惹怒她的话,崇宗当然不敢说出口,在这个复合的节骨眼上。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又不怎么理我。』
崇宗这还真是拐弯抹角技术高超的一句潜台词。
『啊、哈……是吗,那确实是很忙呢。』
上杉唯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去,知道自己不可随意深究的崇宗,也就这么让她混过去了。
毕竟是久违的放学后,与上杉唯一起回家的既定项目,若是让一时的好奇心给破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看来唯和片雾之间果然是发生了什么。
只是,表面归表面,崇宗内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分析造成上杉唯态度变化的原因。
——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崇宗无法从走在自己身旁的上杉唯身上看出任何线索。
——女人心啊~
知道为什么没有诺贝尔女人心奖吗,那是因为这是一个绝对无法攻破的领域。
——总之,既然她不已经再生气了,那么我也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
当身边的事情很多时,常常会把本不该,本不会忘记的重要事件忘掉。
但有时候,又会觉得这是逃避的本能,让自己在百忙之中,把那些不想做的事情故意忘却了。
不过,哪怕崇宗自诩是自我世界的神明,他在现实世界里也只是一个要被各种事情折腾的普通人。
忘记了的事情不等于可以逃掉。
当崇宗在第二天清晨到校后,他才注意到,今天原来是期中考开始的日子。
要是可以的话,他真想随便找个理由,逃掉这次期中考,没有期中成绩,影响期末成绩都无所谓——再怎么说也要比裸奔期中考要来得强。
这简直是煎熬。
『啊……』
人总有那么些时候,喜欢抓着头发,挠着脑袋,想要去撞撞墙,验证一下墙壁是否结实的时候。
『喂,那边的木村同学,你在做什么?』
这句本是与崇宗毫无关系的话,但崇宗还是对之做出了反应,理由很简单,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荒木真弓,不知不觉间,崇宗已经被荒木真弓调教成不管她说什么名字,崇宗都要条件反射性的把那当成是自己的状况。
而且崇宗这次还有点受宠若惊,比起山田、山本之类的名字,木村这个姓氏真是文雅许多。
这还真是被调教得妥妥帖帖了。
『没在做什么,呼吸新鲜空气而已。』
『呼吸你妹的新鲜空气啊,别有什么妄图破坏公物的行为啊。』
崇宗看起来确实是一副想要拿脑袋撞墙的样子。
『是~是~是~』
但人都是怕痛的,崇宗也不例外。
不过也不排除那类可以从疼痛中获得**的特殊人种,这里就不做讨论了。
『说起来,上次我们一起去的那个公园……』
荒木真弓有些犹豫的开始了一个新话题。
『晚上经过的那个公园吗,怎么了?』
这里面有崇宗所不知道的,荒木真弓的小弱点。
『我们那时候不是有听到……』
『算了,领考卷去了。』
原本想要问点什么的荒木真弓,刚开了口就反悔了,及时刹住了车。
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给学生可不是教师所为。
于是她扭头走了,干净利落。
『什么跟什么嘛,话说一半。』
崇宗当然不可能知道荒木真弓还在对那个公园疑似闹鬼的事情耿耿于怀,她虽然怕鬼,却又好奇心严重。
至于公园里那只『鬼』已经被崇宗普渡成佛的事情,荒木真弓大概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
距离期中考试开始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
在这种时间点上,就算是佛脚愿意伸出来,崇宗也没有机会去抱了。所以在开考前,他就一直站在走廊上,靠着护栏,眺望楼下的中庭、操场。
这是豁达的高级心态,而是破罐子破摔的无奈。
不经意间,崇宗看到上杉唯与片雾麻衣两人肩并肩在塑胶跑道上散步。
——喂喂,这都要期中考了,还有在跑道上散步的好心情啊。
——说起来,昨天这两人不也是黏在一起……
——猫腻啊猫腻……奸情啊奸情……
因为注意力被她们吸引过去的缘故,崇宗倒也不怎么担忧接下来的考试了。
只不过,该挂的结果还是摆在那,逃都逃不掉了。
随着上课铃的敲响,考试,如期而至。
尽管在知道今天要考试的那瞬间有过万念俱灰的感觉,不过崇宗还是很擅长死灰复燃的。对于需要备考复习的天敌文科,崇宗确实是毫无办法。但理科则不同,哪怕考前没有复习,只要平常掌握了,融汇贯通了,那么就算是看似有勇无谋的裸考,也不见得毫无胜算。
于是,崇宗不可避免的对着文科空白考卷发呆了两个小时。
假若说崇宗的理科能力是大学数院水平的话,那崇宗的文科实力能不能上幼儿园都是问题。
所以,面对文科考卷,崇宗没有试图去挣扎什么,干干脆脆的交了白卷(并且很负责任的写上了自己的大名)。
然后,在中午的休整过后,崇宗于下午迎来了他期待已久(一个上午左右)的理科考试。所谓的理科考试,就是学生和出卷老师正面交锋的战场,在看到题目的瞬间,就要反应出这一题的考点,以及老师会作手脚的地方——比如,在哪里挖坑下套,在哪里装纯洁下黑手。看穿了陷阱的猎物可以偷偷的反咬猎人一口,而不幸落入圈套的猎物,就只能乖乖的被猎人取走分数。
也就是这么回事。
崇宗愉快的解决了与理科的战斗。
比起文科科目那种暧昧不清的答案揣摩,理科考试一经结束,结果就已经很明显了。
大部分人都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要解释的话,是因为在知道已经要挂科的情况下,人们一般不会再追究挂得惨烈与否。
这一类人是很多的,比如,正搭着崇宗的肩膀,像是看到肉松是如何做出来之后备受恐惧的小猪一样,沉重而又痛苦的速水英二。
『呐……上杉,我好像看到天堂了,怎么办?』
『你的天堂门口写着地狱吧。』
崇宗毫不留情的吐槽。
『上杉,你要陪我一起去天堂么?』
但速水已经被考试伤得太重,对崇宗的嘲讽完全没感觉了。
『要去自己去,慢走不送。』
『走嘛~一起去啦~』
『少发神经了,我的雄性荷尔蒙跟你的荷尔蒙互斥,快闪远点。』
『别这么绝情啦上杉~走嘛~一起去吃东西吧~』
如果把速水英二的性别换成女性的话,那么这样缠绵暧昧的对话自然就是小情侣间的情话。
可速水英二是男的,而且比崇宗更像个男人。
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上面的话作为情话?
这个话题必须在这里打住。
不然再讨论下去就太糟糕了。
『什么什么,你们要去吃东西吗?!』
崇宗与速水在不经意间都已经在下楼梯了,而在这期间,有人刚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确切的说是某只动物,像是仓鼠那样的,圆滚滚的就顺着楼梯滚上来了……逆向重力,滚上了楼梯。
名为原村加奈的仓鼠,写作美食家,念作『真·吃货』。
『是啊,要去吃东西哦小学妹。』
与难以计量的女生暧昧着的速水,轻而易举的就与这个初次见面的学妹勾搭上了。
——不对不对。
崇宗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认定速水与原村是首次见面真是太随便了,小看速水英二任何方面都可以,就是不能小瞧速水与女性的关系。
『学长你是上杉大厨的朋友吗?』
『是啊是啊~挚友哦~话说你为什么叫他大厨?』
『因为他会做中华料理啊。』
『没想到啊~上杉你居然会做料理啊~』
虽然话里提到了上杉,但速水完全就没看着崇宗说话,于是崇宗也没理他把学妹,就连速水自称是他的挚友崇宗也懒得管,一心想着要快点脱身。
『学妹啊~其实学长我也是会做料理的哦~』
『真的吗!』
『嗯,真的哦。』
崇宗觉得已经是可以走的时机了,速水自称会做料理的谎言,即使他现在不去点破,速水也撑不了几天的,尤其是在原村加奈这个真·吃货面前。
不过,就在崇宗偷偷摸摸准备脚底抹油之际。
『你要去哪啊上杉大厨!』
原村加奈的双手像是老鼠夹那样的夹住了崇宗的胳膊,啪嚓一声。
『呃……回家。』
『什么嘛,不一起去吗?』
原村加奈像是胶水那样黏糊糊的黏到了崇宗胳膊上。
这个比喻貌似有点糟糕?
但总不能把可爱的原村加奈与像鼻涕虫一样的速水英二混为一谈吧?
相谈最后的结果是,崇宗半推半就的陪他们两人一起去吃东西了。
吃饭的场景与崇宗预想的截然相反,身为美男子的速水英二吃东西时的礼仪一点都不马虎,而以美食家自诩的原村加奈,还真是拿出了美食家品味食物时的优雅。
这让原本打算放开胸襟大块朵硕的崇宗,不由得拘谨了许多。
虽然也不过是在吃章鱼烧而已。
但也不能因为章鱼烧是平民食物就轻视了它。
章鱼烧是美味的食物,正如『高手藏于民间』那样,美食也是出自民间的。充满弹性并且鲜味十足的章鱼烧,热力满分的味道在口中漫延开,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崇宗没花多久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他注意到原村加奈吃得越来越慢,最后用着签条戳着最后一粒章鱼烧,脸上有种于心不忍的表情,迟迟没有动口。
『怎么了?』
『没什么啦……』
『吃不下了吗?』
『也不是啦……』
『那赶紧吃完走吧。』
『唔……』
『其实……』
原村加奈欲说还休,崇宗搞不懂她想要表达什么。
但别忘了这里还有专精男女关系的速水英二。
『其实是还想要再吃却没带够钱是吧?』
速水及时的发言,让原村加奈脸上一瞬间绽放了无数名为感激的花朵。
不需原村加奈多说,速水英二自觉的拿出了钱包。
只可惜,遗憾的是,他的钱包已经瘦得屁股贴胸部了。
于是,变成了原村加奈与速水英二两人一同可怜兮兮的盯着崇宗的状况。
『……真是的。』
崇宗无奈地掏钱帮原村加奈又买了一份章鱼烧。
『真是太太太太太太太太感谢你了,上杉大厨!』
『行了行了。』
崇宗伸出食指顶住原村加奈的额头,让拼命想要靠上来的原村加奈近不了身,只能空挥着两条胳膊,像是轮船叶轮那样的空转着。
『别再黏上来了,快点吃吧。』
『是~是~』
对原村加奈来说,果然食物比男生要来得更有吸引力。
她在学校天台上吹着秋日飒爽的风,吃着热乎乎的章鱼烧,确实是很惬意。
渐渐的,原村加奈似乎已经舒服到变成软绵绵的一团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了。
速水趁机溜到崇宗身边,把什么塞进了崇宗手里。
『喂,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好恶心。』
速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微微一笑。
速水塞进崇宗手里的是刚才章鱼烧的钱。
『什么啊,你这不是有么,为什么又要装成没钱的样子?』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速水让自己压低音量,但崇宗还是配合他小声的说话。
『这里面是有很深的原因的……』
速水看起来不愿解释。
『好吧,随便你。』
崇宗把钱收入钱包,在取钱包的动作中,不小心把夹在钱包里的照片掉了出来。
速水抢在崇宗之前,把照片捡了起来。
『能看一下吗,上杉?』
『……好吧。』
崇宗稍微有些不情愿,原因很简单,那是崇宗与他父母一起的照片,把这样的照片给男生看的话,总有一种微妙的……微妙的……恶心感。
『这是……你的父母?』
『嗯,是的。』
『看起来,是相当好的人呢,为什么带着这么早以前的照片,后来没有再照过了吗?』
父母已故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所以崇宗在这里避开了事实。
『……因为,比较喜欢这张。』
『真好啊,上杉……父母看起来都像是温柔的人呢。』
『是的。我也觉得我很幸运。』
边走边说,崇宗被速水带到了天台边上。
『来这做什么』
『眺望远处,放松一下心情,毕竟明天还有考试。』
『比起放松心情……』
『对你来说,多争取一些时间复习一下不是更有用么,速水。』
『说得是呢……但总觉得,现在回去的话,看不下书。』
——时间和学业就是这么被你荒废的啊,速水英二。
秋天的冷风吹过,真是非常的应景。
考试结束的时间是五点,现在已经是五点半了。季节尚停留在秋天,可白昼的时间已经渐渐缩短,温暖的太阳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忽明忽暗的残余在群山的边际闪烁着,与暖色调的晚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寒冷的温度。
『总觉得有些冷啊,早些回去吧,速水。』
『原村加奈应该也吃完了。』
『……嗯。』
速水欲将照片递还给崇宗,就在这时……
『英二!』
通往天台的铁门被猛然推开,一个女生叫着速水的名字,走了进来。
中长的头发微微有些卷,随意,却又似乎像是梳理过的一般,散在肩上,身上穿着的是里湾工业高中的校服,白衬衫,领带,黑色外套,长到膝盖以上的袜子,比起初中的制服显得更为成熟的装扮。
当初在小巷里虐待小猫的高中生,也正是这所学校的学生,里湾工业高中的坏学风在这附近是出了名的。
不过,比起这些。
比起这些背景印象,这个女生一双带着邪气的眼睛,更让人在意。
上扬的眼角,微微弯着却又并非是纯粹笑意的细眉,以及,毫不掩饰,却不带着半点真诚的笑容,让人感到的,只是纯粹的邪气——与片雾的恶意不同,她并没有拒绝别人靠近的气息,反而是吸引着别人靠近,有一种会被她玩弄于掌心之中的感觉。
『找了你好久,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短信?』
这个女生直接无视了崇宗与原村加奈的存在,开门见山的开始了波涛般的质问。
虽说她看起来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像是在享受责问速水的过程。
『因为,刚才在考试啊。』
『你们的考试五点钟就结束了吧?五点三分、六分、七分、十八分,我分别给你打了电话,四分、六分、二十分、二十一分、二十二分,我分别给你发了短信,这和你的考试没有关系吧。』
——喂喂,这有点神经质了吧。
速水陷入了困境,崇宗在一旁围观得挺欢乐,而小仓鼠原村加奈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女高中生吓得躲在一旁不敢露头,哆哆嗦嗦哆哆嗦嗦哆哆嗦嗦哆哆嗦嗦……
『因、因为……』
速水支支吾吾的寻找着推脱的借口,对于单纯只是一个笨蛋的速水来说,碰到如此强势而又精于思考的女朋友,确实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现在断定她是速水的女朋友会不会为时过早?
——不不,从这个态度来看,已经可以断言了。
而现在,这个惯性思维并没有错。
——只不过,这个女生好可怕。
『因为什么?』
『因为……』
突兀登场的女子高中生把脸凑到了速水的眼前,两人的鼻尖碰到了一起。
『算了,见到你就可以了。』
女生把头一甩,略卷的头发比想像中的要柔顺,没有像崇宗想象的那样把速水抽倒在地(要真发生了那种事那就已经不是头发了)……女生转了一圈,后退数步,拉开了和速水之间的距离。
『话说回来,站在旁边的这位让我在一时间没有辨别出到底是男是女最后才看出来原来是一个长得相当『漂亮』的男生——简单来说就是个人妖的小男孩,是谁?』
与速水的对话告一段落后,这女生终于注意到了旁边的崇宗,并且一开口就是一句人妖。
崇宗原本挺欢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幽怨。
『怎么,被叫成人妖不开心吗,那叫你伪娘好了。』
崇宗真想拿一卷胶带把这个女生整个人捆起来,啊,不对,是把她的嘴封起来。
把她整个人捆起来是要做什么。
好吧,虽然与时俱进的来说,伪娘现今已经不再是一个贬义词了,但对于没有伪娘倾向的崇宗来说,这个词听着果然还是刺耳。
——好吧我忍。
就好像胖的人总是被人说胖,一开始很生气,后来慢慢习惯一样,对于因为崇宗不怎么阳刚的长相进行嘲讽或者戏弄的人,崇宗早就习惯了,真的,早就习惯了。
『小弟弟你把拳头握得那么紧做什么?』
『不,没什么。』
其实崇宗还是在意得不得了。
『那么,你叫作什么名字,小弟弟?』
『上杉崇宗,还有,虽然我年纪比你小,但希望你不要叫我小弟弟。』
『你很介意嘛,小弟弟。』
『……』
『好啦好啦,别生气,姐姐逗你玩得而已,对不起啦~』
像是戴着多重面具生活着的人一样,这个女生的表情善于变化,让总是根据人的表情做出第一判断的崇宗陷入了困惑——无法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么,上杉小弟弟,初次见面,你觉得姐姐我是不是很有魅力的一个人呢?』
『……』
面对她近乎刁钻的语言,崇宗频频陷入沉默,这是陷入弱势的表现,但是他却没有可以与这位不速之客抗衡的办法
『好了,佳织,别再拿他开玩笑了。』
速水挡在了崇宗和鬼束佳织之间,说话的语气比起刚才的逃避变得更为淡定……只是有着一丝愧疚的苦味。
『怎么,心疼这个伪娘了?』
『随你怎么说,但你这个坏习惯最好还是改掉。』
『我可是担心你会不喜欢我才这么做的哦。』
『是,但即使你不这么做,我还是会喜欢你的,我喜欢你的一切,包括你的优点,还有缺点。』
速水英二如此严肃而又诚恳的说着,认真的态度让肉麻的台词变得自然——甚至,让崇宗忘记这个叫速水英二的家伙目前正与数名女生同时保持着暧昧关系。
『现在才作介绍有些晚,上杉,这位是我的朋友,鬼束佳织,就读于里湾工业高中二年级,如你所见,是一个奇怪的人。』
——明明说了喜欢,为什么还是朋友?
『奇怪?』
在崇宗表示认同并追加批判之前,鬼束佳织就先插了进来。
『是的,奇怪。这也是我所喜欢的地方之一。』
这么严肃的情话崇宗还是第一次听,既没有羞涩,也没有浓情蜜意,假若光听声音而不理解语言,崇宗想这更近乎于总统竞选者的认真发言。
只是,没有那么激昂罢了。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佳织?』
『因为我想见你咯~』
『这样啊……既然你已经见到我了,那么你就可以走了,如你所见,我和上杉还有些话要说。』
『上杉啊~~~~上杉小弟弟,好吧,那么我先走了?』
『嗯,电话联系。』
鬼束佳织微笑着朝崇宗摇了摇手,当然,这并不会增添她在崇宗心目中的印象分。
她转过身——看起来像是要转过身那样,但却猛然转身跨开箭步,一口气冲到速水面前,手伸向的位置是,速水手上的照片。
然而速水英二的动作更快,应该说他已经预见到鬼束佳织会这么做了。他将鬼束佳织笔直伸出的手以胳膊夹住,顺势旋转她的身躯,把她的手反剪固定在背上。
那敏捷的动作完全就不像是崇宗所认识的速水英二所能做的出来的。
鬼束佳织背对着速水,双手都被封住了,动弹不得。
速水把嘴凑到鬼束佳织的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让原本打算挣扎的鬼束佳织,放弃了反抗。
『不就是一张照片么,让我看一下都不可以?』
鬼束佳织不满的嘟囔着
速水看了崇宗一眼。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我就要!』
鬼束佳织抬起脚,重重的踩在了速水的鞋子上,利用这短暂的松懈,她转身意图抢夺速水手上的照片,但速水还是避开了。
垫起脚,跳跃着的鬼束佳织,像是扑蝴蝶的猫咪那样蹦跶着,而速水英二扬起手,左右移动,后退着躲避鬼束佳织的抢夺。
他后退着,后退着,已经到了天台的边上,没有铁丝网防护的一边。
摔下去的话可有着五层楼的落差。
『速水,别再玩了,注意你的后面。』
崇宗的警告分散了速水英二的注意力,他手中的照片,最后还是被鬼束佳织碰到了,碰撞的手腕,错开的指尖,照片浮于空中,脱了手。
崇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重要的照片,重要的回忆,被风带着,离开了天台,飞向不知何处的归属。
『上……』
速水的声音随着崇宗离开速度的加快被拉长为不明的音节,崇宗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朝楼下跑去。
他在错落的台阶之间跳跃着,以扶手作为抵消离心力的支点绕过转角。崇宗从来没有如此快的下过楼梯,到底花了多久呢,他觉得是很短的时间,但却又十分漫长。
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流下,在脸上留下倾斜的湿痕。
——在哪里,在哪……
崇宗仰着头,眼珠快速转动着,搜索着天空中可能存在着的那重要的事物,但他并没能看到。
天色渐渐晚了,太阳并没有仁慈的给寻找照片的崇宗多一些光亮,按部就班的沉下了地平线。
由于有风的缘故,照片的落点无从预测,在硕大的校园里寻找一张小小的照片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昏暗的教学楼,漆黑的天空——没有光线可以让崇宗依靠,他漫无目的的四处张望,竖起耳朵,倾听着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声音。
——早知道如此。
他很焦急。
——就应该在鬼束佳织出现的时候带着照片走人……
他很慌张。
——就应该在吃完东西后和速水告别……
他不知所措。
——就应该在速水向我要照片看时拒绝他……
崇宗后悔了。
但他也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所以只能不知疲惫的继续搜索
崇宗在附近的过道上,灌木丛中,树干上寻找了很久,都没有看到照片的踪迹,他心情抑郁的绕着校园走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教学楼下。
『上杉。』
这时,他碰上了刚刚从楼梯上下来的速水英二。
『找到了吗?』
『你觉得呢?』
——都是你这个花花公子的错。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又能怎样?』
崇宗渐渐控制不住情绪,言语变得尖锐。
『都是我的不对,我会想办法的。』
『那你想啊!』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速水英二满是歉意的低下了头,诚恳的声音中还带着惶恐。
崇宗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但他却无法平息自己的怒气,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真的很对不起,上杉。』
速水英二低着头,拼命的向崇宗认错。崇宗虽然也知道发火没有任何作用,但他现在没有能够心平气和的宽容。
尽管他明明知道泄愤只会让事情恶化。
『当时只是觉得玩一下应该不要紧的……没想到……』
『没想到就可以当作理由么。』
『不……我没想过要把这个当作理由……』
『那你想怎么办?』
『我……』
『我什么?』
『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
『你凭什么保证。』
『……』
在崇宗毫不留情的逼问之下,速水英二渐渐说不出话了。
速水英二沉默的样子,懦弱的样子,终于是让崇宗的怒火熄灭了。
『算了……一起找吧。』
『上杉……你不生气了?』
『还在气着。』
崇宗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于是速水再度沉默不语,他们两人一言不发的绕着校园,寻找了两遍,但依然没有收获。
天已经黑了,路灯已经亮起,昏暗的光线在树影以及人影的遮蔽之下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能在这种状况下找回崇宗的相片,用大海捞针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但是,速水英二没有半句怨言的,认认真真地和崇宗一起搜索着。
即使这种让人绝望并且枯燥乏味的事情,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以上。
『速水。』
『什么事?』
崇宗突然间的搭话,让速水感到些许宽慰,无论是说什么话,都好过沉默的愤怒。
『你的……』
崇宗本是想问『你的女朋友呢』,但他又改口了。
『鬼束佳织呢?』
『……她,已经走了。在那之后就走了。』
『是么。』
『是的,很抱歉……她连道歉的话都没有……』
『算了,我无所谓。』
无所谓表示不在意,表示不重视。
那样莫名其妙的人,崇宗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
沉默的时间慢慢的消磨着他们两人的耐性,着急虽然是寻找的动力,但这同样消耗着人的耐心,换言之,这就是兴奋剂,以不对等的代价换取短时间的高效率。
而现在,着急的心情还残留着,但身体却对不断重复的动作产生了厌倦。
在路过校门的时候,一直和崇宗并肩前行的速水,稍稍落后了一些。
『怎么了?』
『不,没什么。』
速水的眉头间皱起一道沟壑,他在犹豫。
他们已经找了两个小时了,在这个不大的校园里。
『速水,你先回去吧。』
崇宗察觉到了他的心情。
『不,还没找到……』
『别介意。』
崇宗打断了他踌躇的话语。
『别介意,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我还是……』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这两个多小时作为道歉,已经足够了。
话多而又不正经的速水,能够这样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和崇宗一起找了这么久,已经让崇宗充分的感受到他的歉意了。
『你回去吧。』
崇宗重复了一遍。
『可以……么?』
『嗯,可以。』
『真的很对不起,上杉,连同佳织的份一起。』
速水英二满载愧疚的向崇宗弯下腰,笔直的九十度。
『那么,我先走了。』
『嗯。』
在速水离去的二十米内,他一共回了五次头,直至消失在转角。
崇宗没有目送速水离开,道别之后就立刻继续投入寻找之中。
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后,他的心情,混乱得无法整理。
慌张,愤怒,求稳,冷静,后悔,丢失的照片,一同带走了他记忆的一部分,心中落下了一块让他难受得想要杀人或者被杀的虚无空洞。
『……』
崇宗并没有和父母一起拍那张照片的记忆。
而那也是崇宗与父母的唯一一张合照。
失去那张照片对崇宗来说等同于失去过去。
所以他才一反常态,变得易怒,不理智。
任谁都有那么一处软肋,让他维持不了平常的样子。
——该死。
天空被云所遮蔽,透不下半点星光。黑夜带走了温度,来迟了的夜风,还在一味的在索取热量,冰冷的风刃割在崇宗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仿若是要撕裂开般的疼痛。
——好冷。
崇宗拉紧了身上的校服,仰望天空才发觉已是一片漆黑。
他慌忙拿出手机打电话回上杉家,但已经太晚了。
『嘟……嘟……咔哒。』
『崇宗?』
『是我,雪乃姐,很抱歉我……』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对不……』
『这不是道歉与否的问题!』
『你知道你这样子做多让人担心吗?!』
崇宗连说一个字都机会都没有,雪乃姐不间断的责问像是雨点般落在崇宗身上,她的声音不断加大,让崇宗觉得耳朵刺痛不已,却还是坚持将其贴在耳朵上。
感情随着音量的增大而增大,一直到达了崇宗觉得话筒的负荷上限所在的地方,雪乃姐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崇宗的心被揪得很紧,愧疚的爪子狠狠地捏住了他的心。
终归是因为担心他才生气的。
崇宗只能默不作声的听着雪乃姐重复着的话语,听她说她有多担心他,多紧张他,多么坐立不安。
直到数分钟后,上杉叔叔低沉的嗓音插了进来,『呐,雪乃,说得差不多就好了』『……抱歉,田野』。
『喂,是崇宗吗?』
『是的。』
『知道错了吧。』
『是的。』
『很好,那快点回来吧,你的晚饭还留着。』
『嗯,好的。』
挂上了电话后,雪乃姐的声音还回响在崇宗的脑海里。
雪乃姐很关心崇宗,原本崇宗以为他很清楚的,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所了解的远远不够。
上杉一家已经把崇宗作为家人来接纳了,但崇宗还站在门外。
没有『家』这个概念的崇宗,正在一点一点的学习。
*
离开学校前,崇宗最后不舍的看了一眼。
离开就意味着放弃,但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不能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而搭上现有的财产。
崇宗快步向家走去,只不过,头脑冷静下来之后,身体也冷却了,夜寒的侵袭让他开始思考应该向学生会提议换下秋装,如此单薄的制服是无法御寒的……之类的想法。
最后他还是不敌寒风,在路旁的零售贩卖机买了热可可,一口冒着热气的能源灌入,热量由喉咙直下到胃,温暖渐渐蔓延开,打颤打个不停的身体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崇宗握着剩下半罐的热可可取暖,继续走了数分钟后,上杉家的二层民房终于是出现在了视野中。
一旦入夜,秋天的尾巴就完全看不到了,所能感受到的,都是冬天模糊的影子。
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崇宗一刻都不想多待在路上,想要尽快回家。
只是。
只是,在那之前,路灯的阴影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女生的影子。
白色的简单衬衫以及及膝短裙,形单影只的她再配上如此单薄的服装,被夜间的低温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足为奇。而这套制服,正是刚才崇宗意见矛头的指向,比男生制服还要清凉的女生制服,东宪公立中学的女生制服。
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电线杆旁。
『……喂。』
于是她看到了崇宗。
这是她一贯风格的开场白。
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崇宗,声音和凛冽的寒风一样冰冷。柔顺的头发沿着两颊垂下,中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细碎的小马尾。
『片雾……你怎么会在这里?』
——片雾麻衣。
就连『惊讶』这种词汇,都会在这个场合里褪色,哀叹自己的无力吧。
『给我。』
她开口了,只不过,语言实在是太过于言简意赅,以至于崇宗很难跟得上她跳跃的思维。
好在她总会用行动来弥补这一不足,比如眼下,她在说完话后,在崇宗理解之前,在崇宗同意之前,就从崇宗手中夺走了已经不热但还有剩余的热可可。
咕噜咕噜。
没有仰起头,只是把罐子端成水平,既不会太粗野,也不像普通女生那么文雅的喝法。不过,在研究这个之前,貌似还有一个问题。
『那个……这罐热可可我已经喝过了。』『那又怎样?』
简直像是瞄准了崇宗会这么说一样的无延迟时间准确吐嘈,在冷冷的瞥了崇宗一眼之后,片雾麻衣准确的把罐子扔进了五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罐子在金属制筒壁上来回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清脆响声。
是崇宗太早熟还是片雾麻衣太晚熟?
又或者说,成熟的其实是片雾麻衣?
——不,她在和我相处时做出超出常理的事早就应是常理之中的考虑了……
——不过,那罐冷了的热可可……。
即使不借着路灯的光辉,崇宗都可以清楚的看到片雾麻衣正因为寒冷而在颤抖着,脸上多多少少有些失望的表情。
她被崇宗手中的热可可给欺骗了。
原本她是打算汲取一些热量的,哪怕那是崇宗喝过的。
『我再去帮你买一罐吧。』『不用。』
『你明明还冷得发抖……』『没有。』
片雾麻衣强制让身体停止了颤抖,但是手指却更加用力的握住了自己的手臂,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片雾麻衣从书包里取出了一张纸片递给崇宗,因为光线过暗的缘故,崇宗一开始并没能看清楚那是什么,但在他拿到手中之后,感受到相片所独有的那质感后,崇宗愣了一下。
他不敢置信的看清了那张相片的内容,手因激动而颤抖起来,甚至连眼睛都感到一阵湿润。
无尽的喜悦不停的从心中涌出。
『怎么了?』
大概是被崇宗过度的反应吓到,片雾麻衣一下子退开了好几步。
『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一度丢失的珍贵记忆失而复得。
『路边捡到的。』
片雾麻衣的答复平淡得不带半点感情,完全没有邀功的自负,也没有做了好事后的欣喜,仅仅只是,像睁开眼睛这种小事一样的自然平常——当然,对片雾来说,她平常的态度就是这样的。
冷淡得不带半点感情。
即使如此,崇宗也已经对她感激涕零了。
原本以为已经无望,已经无法找到的照片,在她的手中再次出现,并且交还给了崇宗。
他心里的那一块空洞,被填补好了,并且,还被描绘上了新的感情。
『片雾,你是从什么时候等到现在的?』
天已经很晚了,真的很晚了。
而且,还刮着令人发颤的刺骨寒风。
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风中,有一个女生站在电线杆旁边,等着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回来的笨蛋。
五点钟结束的考试——经历了五个小时变得愈加寒冷的过程,到达了现在的十点。
远远超出了初中生的正常活动时间,尤其是对一个女生来说。
『与你无关。』
但她却没有回答崇宗的意思。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
崇宗差点就张嘴反问,但理智抢先一步控制了嘴巴。
这就是片雾麻衣的行事风格,强行把自己的常理强加给她的话只会劣化关系。
——只是,为了我,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你可以……明天到了学校之后再还给我的,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呢?』
片雾麻衣很不理解的看了崇宗一眼。
『这张照片,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她理所当然的这么回答了。
崇宗第一次看到她除了冷淡和凶恶以外的眼神,是清澈得可以一眼望见底部的善良,率直得像个孩子。
——是的,是很重要。
这张照片对崇宗来说,是象征着过去的存在,是让他不会去无端的揣测关于父母事情的护身符,是让他在没有父母的成长环境下,努力坚持不放弃的依靠。
是无论用文字如何表达,都无法描述出的重要。
但是,知道并了解以及对此有所体会的这一份『重要』,只是崇宗一个人的事情,任何旁人的干涉都是无关痛痒的附和之词。
那么,片雾麻衣,是基于怎样的心情,帮崇宗找回相片,在这里等待着他回来的呢。
她到底是怎样找到的,到底等待了多久,真的只是『路边捡的』『与你无关』这种轻描淡写的话语可以一笔带过的程度吗?
片雾麻衣手上隐约可见的擦伤,还有小腿上的淤青,都让崇宗越发的想要去了解这张冷淡脸孔后的真实。
——或者是照片被吹到了树上,或者是她从树上不小心摔下来……无论是怎样的或者,她都不会说的吧。
『片雾同学,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哦。』
对于崇宗真情实意的感谢,片雾麻衣只给出了白开水一般无波澜的回应。
『走了。』『等一下!』
崇宗下意识的就把她叫住了。
已经转过了一半的她,脸上是『三秒钟内不作表示就无视』的表情。没多做思考就开口的崇宗,眼睛迅速扫视着四周,寻找着可以带来话题的灵感。
月亮悄悄的躲进了云朵中。
『那个……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不要。』
崇宗诚挚的笑脸就这么笔直的撞上了冷冰冰的墙壁,而且墙壁立马转身要走了。
『等一下!』『又怎么了?』
片雾麻衣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在这里等我一分钟。』『不……』
在片雾麻衣说出『不要』之前,崇宗快步上前,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这还真是一副要告白的架势。
『等我一分钟。』
崇宗看着片雾麻衣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完这句话,迅速抽身跑进了家中。
也许是崇宗这强硬的动作吓到了片雾麻衣,又或者是她真的想等看看,总之,当四十五秒后,崇宗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出来时,片雾麻衣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像跟柱子一样。
『小心烫。』
『现冲的速溶咖啡,味道不是很好,不喜欢的话握着暖手就好。』
『……哦。』
片雾麻衣接过了纸杯,仰起头,瞄了崇宗一眼。
『走了。』
『我还是送你一段路吧,这么晚了。』『不用了,谢谢。』
这次片雾麻衣倒是拒绝得很有礼貌,但拒绝就是拒绝,礼貌一点也不会改变什么,于是还是觉得不放心的崇宗,又跟了上去。
『等……』
『别跟着我,肉麻星人。』
——肉麻星人?
——这还真是贴切……
然后,也不等崇宗的回答,片雾麻衣就加快了走路速度,消失在夜色中。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自我气势十足的行为,凶恶却又不带恶意的语言,这些都是崇宗最初认识到的片雾麻衣。
但崇宗总觉得,今晚,似乎又多认识了她一些。
*
翌日,名为期中考的战争还在燃着硝烟。
有过一个晚上的缓冲,再加上对手是擅长的理科,崇宗从昨日嗷嗷待哺的小正太化身为戎马四方的王将。
当日最后一科物理考试崇宗提早交了卷,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到了天台,爬上铁丝网顶端——他并不是为了来这里乘凉看风景的,时间的绳索正套在他的脖子上,他很清楚。
崇宗从口袋中取出那张记录着谜语的字条,再次揣摩起来。
或许回到这个地方来思考并不会带来任何帮助,但能尝试的都要试试。
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
崇宗左右开工,开始整理字条上的信息。
字条上的明确事物有蟾蜍、漏斗玻璃杯、冰块、杯垫、小母鸡,分开来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含义,而结合在一起也无法产生任何启发。
相对的,崇宗更在意写在字条上的数字串。
——比起谜语来说……这简直就是密码。
他将数字串按照位置进行整理,并列出了表格。
蟾蜍(1-1-1;3-4-1;5-4-1;2-2-2;4-3-2;4-4-2;3-2-3;5-2-3;6-2-2;6-3-2;)
漏斗玻璃杯(4-1-1;1-4-5;3-1-6;4-2-6;5-1-6;)
冰块(1-2-1;1-4-3;)
杯垫(2-2-2;4-3-2;4-4-2;6-2-2;6-3-2;3-2-3;5-2-3;3-3-4;5-3-4;3-4-5;5-4-5;1-4-6;4-5-7;6-1-7)
小母鸡(1-3-1;2-3-1;6-4-1;3-2-2;5-2-2;2-1-3;2-4-3;1-4-5;6-1-6)
——没有头绪。
崇宗还是找不到切入点,需要一个线索,一个类似于楔子的东西来打开思路,不然就只能在围城外四处碰壁。
——呼……倒不如想办法捉住那个男人。
崇宗仰着头眺望碧空,天蓝得太过明亮,让他眼睛感到一阵疼痛。
『果然是在这啊。』
又有人进入了天台。
『二年级的考试结束了?』
『嗯,结束了。』
这是崇宗所熟悉的声音,来自那个有些我行我素的班长。
『那么,特意找我有什么事情呢,伊藤友乃小妹妹?』
『你……!』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要对学长说吗?』
崇宗在嘴巴上占伊藤友乃的便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由于伊藤友乃的反应总是很有趣,让他乐此不疲。
『……总有一天要欺负回去。』
伊藤友乃小声嘀咕着,目光里是高浓度的怨念。
『诶?你说了什么吗?』
『去集训的地点定下来了。』
『哦,是吗。』
『嗯。』
『哪里?』
『厦门,中国厦门。』
言者不知己所言。
对伊藤友乃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但对于崇宗而言……
这还真是不得了的消息。
在那里,他将会是另一个人。
在短时间内,不做上杉崇宗,而是,崇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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