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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六·大海上的巨笼

章之六·大海上的巨笼

章之六·大海上的巨笼

苍蝇被缠在蜘蛛网上,奋力挣扎,动弹不得,不远处,蜘蛛正慢慢爬来。

对于苍蝇来说,这是其一生中最为波澜壮阔的时刻,生死攸关之际,然而不管其如何努力,终将都是被吃掉的命运。

苍蝇将成为命运这张蛛网上的一具残骸,而这张蛛网并不会因为它的死去发生任何变化。

苍蝇对蛛网来说是如此。

任何个体对命运长河来说亦然是如此。

崇宗的内心紧张得仿若随时都可能就地猝死,外面仍风和日丽的飘着云朵。

而他也必须和那淡定的云朵一样,至少在外表上,装得和平日无差。

推开眼前这扇门后,他将看到什么景象,他不敢想象。

但若是不推开的话,就什么都不知道。

——薛定谔的猫正叫得凄厉。

『我回来了。』

崇宗拧下把手,门开了。

一切景象如常,皆和平日无异。

与平日无异虽不能证实外面那个维修技工——渡边弦吾是否做过什么,但至少能多少先给崇宗一些心理慰藉。

——没事的。

崇宗先是敲响了上杉有希的房门。

『有希,是我。』

『嗯,请进。』

刚打开门,上杉有希就已然站在了门口,一副正等着崇宗的样子,主动递上了坐垫。

『坐垫就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崇宗轻轻拨开坐垫,在上杉有希跟前蹲下,与她额头相互抵着。

这是感受彼此体温的接触,此刻却不是用来测量发烧与否,而是用来传达心情。

『有希,谢谢你打电话给我。』

『……嗯?』

上杉有希不明白崇宗为何道谢,她不觉得打电话给哥哥有什么值得道谢的。

『你在担心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做就行。』

崇宗摸摸上杉有希的头发,凑到她耳边。

『希望下一次,你可以不要顾虑那么多,无保留的把所想的事告诉我。』

『不管是再难的事,我都会有办法的,所以,相信我。』

话说完,崇宗就离开了房间,留下上杉有希,愣愣的坐着,缓了好半天才明白崇宗说的是什么意思。

尽管只相识了短短两个月。

这个哥哥的形象却比很多她认识了数年的人要更可靠。

安抚过上杉有希后,崇宗回到自己房间,手脚利落的换装成了他自己虚构出来的另一个人——其名为伊东宣弘。

由于崇宗的卧室在二楼,不会轻易被发现变装的事,所以他才敢就这么在家里行动。

变装完毕后,崇宗从窗户翻出,横跨屋顶,从没有窗户的那一面墙落下,沿小道绕了一圈后,成功的避开了上杉家可能的视线,来到了渡边弦吾的所在。

那家伙依然自顾自的在路灯上忙活,握着一把小锤子敲敲打打,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伊东宣弘的靠近。

『哟。』

因为这声招呼指向性并不明确,所以伊东宣弘附加上了动作——狠狠的踢了路灯一脚。

于是,渡边弦吾也有意无意的丢下了一把锤子,正巧落向伊东宣弘的头顶……

锤子在落地前,被伊东宣弘接住了。

至此,两人的目光,仰视与俯视,相交了。

一见面,空气里就充满了火药味,何时爆炸都不为奇。

『这不是使用罕见金属鞭的那谁么,还真是巧呵。』

渡边弦吾松开安全装置,嗖的一下从路灯上滑了下来。

『应该是叫做伊东……宣弘?我没记错吧?』

就对人名的记忆力来说,由于有着荒木真弓这个强力的反差对比,伊东宣弘真想好好的夸奖渡边弦吾一番。

『嗯,没错哦~渡边弦吾,先生。』

不过他现在没那个心情。

那天晚上,古贺水素遍体鳞伤倒在路边的景象,伊东宣弘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么,渡边先生,难道是日本的所有监狱都已经客满了吗,我不太理解为何你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能请你解释一下吗?』

伊东宣弘缓缓后退半步,与渡边弦吾拉开了距离。

在他看来,渡边弦吾可不是可以心平气和谈论问题的善类。

『解释?』

渡边弦吾摘下安全帽,晃晃脑袋将头发甩开,傲慢的神情似乎在说他觉得这个问题有多么可笑。

又,仿佛是在嘲笑伊东宣弘把距离拉开的行为。

『让我来跟你说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毒贩,把毒品精心的藏进一个布娃娃里,然后,他在街上找了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把小女孩的花全买了,还给了她额外的小费,作为代价,他让小女孩帮他把布娃娃送到对面街道咖啡厅里的某个客人手中。』

『假若说,后来这个毒贩被抓了,你说这个卖花的小女孩会被冠以协助运毒的罪名吗?』

伊东宣弘知道渡边弦吾想表达什么,但这个故事在伊东宣弘看来只是一个牵强的比喻,所以他不屑于回答。

而,伊东宣弘的反应在渡边弦吾的预测之中,他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会儿伊东宣弘的表情后,继续话题,自问自答了。

『很明显,这个小女孩是无辜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的原因——至于为何是在维修路灯,那只是因为眼下我找不到其他的活干了,就这么简单,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伊东宣弘把锤子甩向渡边弦吾,渡边弦吾啪的一下牢牢接住了。伊东宣弘对这样的结果不屑的『哼』了一声,双手插入口袋,走到渡边弦吾面前,近到咫尺,近到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

『能让我打你一拳么。』

『一拳十万円的价格,如果你能接受的话,随便多少拳我都接受。』

『……呵。』

伊东宣弘笑笑,退开了。

『那么还是下次吧,待到我有可以打你的正当理由的时候再说。』

『到时候,可就不止是一拳了。』

以这句话为告别的契机,伊东宣弘朝渡边弦吾身后走去,在穿过他身侧的那一刻,伊东宣弘刻意停下来,说了句。

『另外,能请你尽量别出现在这附近么,看着碍眼。』

『你会为此付费么?』

渡边弦吾再次反问,开口闭口不离钱。

伊东宣弘没回答,继续向前走去,走开数步后,才有所动作。

伊东宣弘举起右手,对着天空竖起了中指,这是做给渡边弦吾看的。

渡边弦吾的表情并没有为这粗俗的挑衅所改变,依然是那副高傲得藐视一切的样子,自顾自的开始收拾工具。

这两人间的孽缘并没有以上次的案件结束,现在,也仍未斩断。

以渡边弦吾完成工作离开为分界线,由他所带来的小插曲算是告一段落。

崇宗在二楼的窗户眺望附近的巷道,一切又都回到了平常的样子。

它们本来也就没有改变过,变了的是崇宗看待它们的心情,情绪时常任性的给世界染色,无法自制。

冷静过后,崇宗回想之前的事件,若是要归罪的话,也只能算到赤尾头上,而渡边弦吾,则只是他故事里那个卖花的小女孩而已。

——这个披着卖花小女孩外皮的毒贩。

不论这个男人的本性如何,以什么动机做事,崇宗觉得还是要尽可能的避开他为好。

时至夜里,吃过晚饭后,崇宗继续以琐碎的小借口为由,外出寻找关于那背着长弓的男子的线索。

遗憾的是,今晚也与先前的数夜毫无差别。

半个多小时的辛劳仍旧无法给崇宗带来任何可见的收获。

一个结果都没有。

明明都这么用心在查了,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历时数天,崇宗终于意识到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

一个明明在社会上存在的人物,却查不到任何线索,这本身就有问题。

——有人在刻意封锁关于那男人的消息。

若是如崇宗所怀疑的这样,那么崇宗这几天来经历的徒劳就都合情合理了。

这前方有一面坚不可摧的巨大障碍挡着。

崇宗决定把这件事先放一放,投入的时间与期待的效率相差太多,必须要等到突破口的出现再行动,否则投入远超预期且得不到最低限度的结果,人的耐心再好也会有磨灭的一天。

那么,这样的暂时性放弃,是否就意味着崇宗近来半调子的侦探生活先告一段落了?

不见然。

当人被蟒蛇缠上时,可不是说摆脱就摆脱的。

更何况这条蟒蛇名叫厄运。

第二天上午,由于要还速水英二自行车的缘故,崇宗少有的骑自行车上学。

但他也有着和上杉唯一起走路上学的惯例在先,他是不能抛下上杉唯一个人自己先走的,于是,崇宗采用了折中的简单办法,也就是他载上杉唯上学。

骑着自行车,载某位女生去某个地方,对大部分男生来说都是一种浪漫,对崇宗而言也是如此。

完全可以称作是青春少年的必修课。

不过,这里面有个大前提。

那就是,假如上杉唯能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扶着崇宗的背坐好的话。

『一想到这个后座上还载过其他女生,就有种怪怪的感觉呢。』

这只能是一种美好的奢望。

上杉唯一开口,就让崇宗误以为自己心律错乱了,原本应是咚·咚·咚的稳定节奏,却突然间变成了咚咚·咚·咚咚咚的混乱节拍,像是玩蹦极跳楼机过山车时的失重感觉那样难受。

——一想到这个后座上还载过其他女生,就有种怪怪的感觉呢。

这句话不是明摆着指向崇宗昨天载过片雾麻衣的事么。

要是回答就输了。

崇宗决定专心骑车,不说话。

反正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危险话题,崇宗决定回避掉,哪怕是蠢蠢的把头埋进沙子里屁股暴露在外面也在所不惜。

就连鸵鸟都不这么干。

『你不这么觉得吗,崇宗?』

偏偏上杉唯就是不放过崇宗。

这下都指名道姓了,该怎么办。

『……呃,其实也不一定啦,高山流水,人世间总有一些迫不得已的理由啊,正如同发射火箭也要考虑地球自转速度哦,什么的,之类的嘛。』

崇宗胡言乱语,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所以上杉唯也没听懂。

不过她无所谓。

反正,她本来的目的,就是小小的使坏一下,刁难刁难这个可爱的『新』弟弟而已。

做到这种程度,也就足够了。

『嗯?你在说什么啊,我是说速水这小子很花心,肯定用这车载过不少女生。』

上杉唯用早已想好的套路打了圆场,她就算是再怎么小气,也不至于为了崇宗昨天载了片雾麻衣就吃醋,更何况,她对崇宗的喜欢,并非是爱情上的。

所以吃醋一说并不成立。

——你绝对是故意的。

另一方面,崇宗也知道上杉唯绝对是故意这么误导他的,故意让他心惊胆战的。

但就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应该说,正是因为知道了,崇宗才更无法反击。

已经习惯了的风景,在自行车两侧哗哗的飞过。

就如同方才所言,要是反击了就输了。

距离学校尚有一段距离,对话还不能停下。

『其实速水也不是那么坏的人啦。』

这次,崇宗主动延续了话题。

『少见呐,你居然会帮他说话。』

『嘛……可能是有苦衷的也说不定?』

『我才不信,速水英二那小子就是一祸害女性的小白脸……』

速水英二到底祸害女性与否,是小白脸与否,这些对崇宗来说都不重要。

他在袒护速水英二吗?

当然不是。

对崇宗而言,重要的是他成功的把话题转移到了速水英二身上。

他开始向上杉唯的『坏』看齐了。

他可不想永远这么被上杉唯牵着鼻子走。

常理而言。

除非是发生了足以影响所有人的事件,否则,一个大型集合是不会因为某些个体的异常而改变运转形式。

这句话所指的是学校,意思为纵使崇宗这几天的生活开始发生急剧的变化,但他在学校里的生活并不会因此而变得与以往有什么差别。

极端言之,任何人的挚爱离世,都不可指望全世界为此披上丧服。

所以,当崇宗在午餐时间,在食堂里遇上伊藤友乃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那杯氰酸钾饮料从未在他人生中出现过一样。

他仍旧把伊藤友乃当作是他所认识的伊藤友乃来看待,这并不容易。

『集训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没剩几天了哦。』

而伊藤友乃,也完全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脸上全是对海外集训的期待。

『行李倒是已经好了,其他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心理准备怎么样了。』

『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伊藤友乃两眼放光,双手握拳,不知道在亢奋什么。

崇宗想不明白,或许是伊藤友乃对『心理准备』这个名词有什么特殊的理解,但,总之,崇宗对此不感兴趣。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经过这段对话后,把他自己的准备状态从『尚未明确』转换至『准备完成』。

跟上杉唯比起来,伊藤友乃就跟孩子一样单纯。

『那么我就期待着那天到来咯。』

也正是因为面对这样单纯的伊藤友乃,崇宗才无法开口问氰酸钾饮料的事情。

蟾蜍在漏斗杯中。

该死的谜语。

谜语始终没有突破性的进展,让崇宗愈发忧心。

也正因此,在数小时过后,当崇宗在放学时接到来自土城和明警官的电话时,他忘掉了该有的戒备,只是一味的陷进了期待的心情中。

即使是自认为拥有大叔心的崇宗,在『心』这一事物上,强韧度仍差得很远。

放学后,由于弓道社今天休息,上杉唯主动邀崇宗一起回家。

遗憾的是,这个邀请被一通突兀的来电打断了。

上杉唯没能听清电话的内容,但崇宗接完电话后变得略为亢奋的心情,上杉唯从他的表现中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普通的男生,上杉唯可以轻易地由此猜出电话的大致内容,会让青春期男生兴奋的话题无非就那么些,然而话题落在崇宗身上,这个才认识两个月的异国转学生,没有血缘却同属于一个家庭的弟弟,上杉唯还猜不透。

『抱歉唯姐姐,我有点事要做,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

对于初来乍到的他,会是什么事呢。

如果是学校的事情,那应该不会用『有点事要做』这样的说辞来掩盖。

果然还是猜不透。

那么要不要问呢。

问了的话,他说不定会说。

——但这不符合我的作风,这样过度的干涉他人隐私……

上杉唯当了十多年的姐姐,但那是妹妹的姐姐,而不是弟弟的姐姐,她意识到自己的经验其实还是有所欠缺的。

『嗯,不要紧,那下次吧。』

既然猜不透,那么就没办法了。

于是,这里还是暂且撤退。

上杉唯会有这样的想法,原本也就只是单纯出于好奇心,她知道自己该收收心了,集训将至,在中学的最后一年,她必须把最后的这件事做好,倾尽所有精力。

所以,她当然是不会知道,崇宗在与她分别后,直接去了警察局。

到达警局所花的时间之短让崇宗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都不觉得自己的脚步有那么快。

然而,迫切的心情就是一剂兴奋剂,驱动着他的身体,转瞬间就把他带到了警局。

土城和明正站在门口等他,这让崇宗受宠若惊,以为案件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让这位先前态度苛刻的警官,亲自出来迎接。

这充分说明了崇宗对警察这个行业的认知尚停留在表面。

随后,他才知道这是大人对孩子的温柔,而且还是一位拥有孩子的体贴大人所特有的温柔。

进了警局之后,土城和明直接把崇宗带进了一间三面皆墙的小屋子,只有在正中间有一张桌子,对立着两张椅子,一盏台灯。

土城和明先让崇宗坐下,然后,他关上门、日光灯,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只有桌子上的台灯,在屋子中心织出一颗球型的团状光晕。

崇宗原本处于高热度的心情,随之一同将至冰点。

——这是要做什么,审问犯人吗。

而这里也确实是审问室。

土城和明踱步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知道为什么是在这里吗。』

『知道,如果我是成年人的话,那么就会被带到这里,是吧。』

崇宗拿右手掐着左手的虎口,以痛楚来让自己保持镇定。

『很好,看来上次的话没白说。』

土城和明似乎是松了口气,紧绷的表情放缓了许多,他站起身,重新打开了房间内的照明。

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既然答对了我的问题,那么调查结果想必你也能猜得到——甜品店是清白的,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土城和明再次坐下。

『每个案子一旦开始,就要有一个结果。』

『证据对甜品店有利,那么就是报案的你有问题,那杯饮料是你动过手脚的吗,上杉崇宗?』

『你在说谎吗,上杉崇宗?』

『如果不是的话,你能为你自己辩驳吗?』

『万一有人刻意找你麻烦,以此找借口起诉你,你怎么办?』

『……假如你执着于装大人的想法不放,那么就会变成这样。』

土城和明一问接着一问,步步紧逼,又适时的收住了,他在观察这个中学生。

崇宗没有说话,亦没有胆怯动摇,只是继续直视土城和明。

『所幸没有立案。』

土城和明叹了口气,这么说道,打开了门。

『回去吧。』

『不要再有下次。』

崇宗没有回答,在从他身旁穿过时,被土城和明伸手拦下。

『听明白了?』

『明白了。』

崇宗小幅度的点了头。

过高的期待,过度的单纯,让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重重的摔了一跤,灰头土脸。

这样的经历,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

——这种低级的错误,不会再有下次。

但若是要怪罪,崇宗知道他只能怪罪自己。

错从来都是自己的,不在别人身上。

是的,不是不要再来警察局报案,而是不要再做这种既达不成目的,又损害自身利益的幼稚行为。

当崇宗回到家时,上杉唯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弓道社的海外集训,已经排上了日程。

『后天才走,现在就收拾行李了?』

『嗯,明天要忙别的事情,基本上就是确认一些安排吧,例如说到了中国后的住所、游轮的舱位之类的。』

『这些不该是由指导老师负责的吗?』

『大部分是老师负责,但既然是我们的事情,就要尽可能的帮忙,不是吗?』

上杉唯反问得理所当然,反而不理解崇宗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就是有上杉唯风格的说辞。

崇宗觉得她以后要是从政,肯定能获得很高的支持率,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上杉唯登台高挥双手,台下各种执政口号的恐怖场景。

『也是……那,行程都确定了?』

『嗯,下午一点出发,前往神户坐游轮,两夜一天后抵达中国上海,然后乘八小时的动车到达目的地,厦门。』

『……』

这行程让崇宗听得哑口无言。

光是去就要花费尽三天的时间,而且……

『回来也是一样的行程吗?』

如果是的话,那就只是去厦门露个脸,接着就得立马开始滚回京都的遥远路途——还谈什么海外集训,连在厦门过夜都不可能。

『不,回来从厦门坐飞机直达京都。』

好在上杉唯理所当然的否定了。

『噢……那就还好,不然集训大部分的时间都要花在路上了。』

『能有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路费和住宿费都由学校支出,再抱怨的话那就是得寸进尺了哦。』

学校和教育部都是好样的。

于是崇宗很开心的『嗯』了一下,能不给上杉夫妇添麻烦是他最大的期待。

『那么我也去收拾行李,明天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叫我。』

『觉悟提高了嘛,很好。』

上杉唯欣慰的拍拍崇宗的肩膀,像是领导赏识下级那样的神情语调。

——觉悟这个词用得真是……

崇宗觉得上杉唯的未来不可预期的可怕。

收拾行李时,不可避免的,崇宗看到了这段时间内的一些关键物品。

但是,既然出国集训的事情在即,那么一些短期之内不可能解决的事情,例如说:那该死的鬼画符谜语,前途未卜的日记残页——这些就不能继续处理。

纵使那背弓男子说了鬼画符谜语事关性命,崇宗不觉得这些话的影响力能够持续到海外。

所以,崇宗决定先把这些放一放,等回来了之后再说。

一天的时间差很快就过去,前往中国集训的黎明随着第一声鸟鸣来到。

弓道社的一行人从各自家中出发,最后在车站会和,浩浩荡荡一群人一同乘车前往乘船地点,神户。

或许是因为大部分人都鲜有乘船长途旅行的经历,所以,当他们看到即将搭乘的交通工具时,都露出了宛若看到内裤外穿的超级男人从空中飞过的表情。

『难以置信……』

『太、太、太震撼了,这大小!』

『Carnival Destiny.』

游轮的英文名字大概被念成了四种版本:中式英语,日式英语,标准英语,以及——居然有人直接拆成字母念了。

总而言之,这艘停靠在码头上的庞然大物,着实让众人惊讶了许久,嘴巴张得很大,像是下巴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了那样,啊,不对,是下巴掉下来却装不上去的样子。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无可奈何,毕竟这艘游轮就像是一幢几十层楼高的摩天大楼横卧在海面上那样惊人。

『没想到居然能坐到这么好的船。』

『难以想象,我还以为只有剑道社那样晋级全国级别的社团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是啊是啊~回去也可以跟他们扯皮了~』

『喂,说什么呢。』

社员们说话不小心犯了忌讳,于是就被上杉唯毫不留情的白眼伺候了。

弓道社永远不能向剑道社屈服。

要知道,直到五年前,弓道社都还是要比剑道社强的。

这句已经被上杉唯说烂了的话,最近也不怎么会被搬出来了。

她带领了弓道社两年,也没能重返以前荣耀的地位,临近引退,纵使热情尚在,但时光已不再。

所以,上杉唯换了一句话。

『这么简单就看清自己,还能期待谁来重视你?』

『好·好·的·努·力!』

看来她还不太明白萝卜与大棒,或者是皮鞭与蜡烛的关系。

貌似是写错了什么,就当作是没错吧。

反正本来也就都是对的。

明白了别告诉不明白的,不明白的不要问,就这么简单。

在上杉唯交棒后,弓道社的未来仍任重道远。

上船之后,比起餐厅、网球场、电影院、游泳池等餐饮娱乐设施,大家最为关心的是住宿的房间,由老师分配了房卡之后,就都分头去找各自房间了。

崇宗并不急于去房间,于是他先跟着上杉唯一起走。

『你住哪一间,崇宗?』

所以,当上杉唯这么问他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连房间号码都还没看。

『唔……我看看……你住哪间?』

崇宗一边翻口袋,一边随口提问。

『511,不知道是跟谁住呢。』

上杉唯亮出了自己的房卡,随后,崇宗也找到了他自己的房卡,只不过……

『找到了,我住的是——』

崇宗因为看清了牌子上的号码而愣住了。

『也是511?』

『我看看!』

上杉唯的反应比崇宗来得还要强烈,几乎是把房卡抢了过去。

『……』

事实这种东西时常让人沉默,因为事实不会吵架,跟它吵架也没有用。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老师问问。』

说罢,上杉唯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哗哗哗的跑开了。

十分钟后,上杉唯回来了,这一次,是以百万公里马拉松的速度慢慢走回来的。

卟吱卟吱这样的拖着脚步回来。

崇宗无法从她平淡的表情中提前获得任何信息。

『因为经费……还有房间本来就很紧张的问题,只能是我和你睡一间了。』

『可……』

『本来就是姐弟,睡同一间房间也不会怎么样,上杉唯你该拿出姐姐的样子出来——老师是这么对我说的。所以,如果你表现得不像是个弟弟的话,你就该好好的担心一下你自己了。』

『……』

这还真是了不得的发言。

担心一下你自己è你自己=弟弟è担心一下弟弟。

这还真是了不得的曲解。

崇宗猛咽下一口学名唾液的东西。

『表现得不像是个弟弟是什么意思,唯姐姐?』

在这种时候,不使坏不行。

崇宗的大叔心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就是不把姐姐当姐姐。』

然而,这简洁明了的回答效果拔群。

上杉唯轻而易举的把崇宗认为难度相当高的问题秒杀了。

崇宗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决意以后轻易不再让大叔心支招。

『噢……那,我现在想去房间看一下,唯姐姐一起去吗?』

『不了,我先去看看大家的情况。』

『辛苦你咯,上杉社长。』

『少来,别把我叫得像是大公司里那些大腹便便的社长。』

『呵~那么我先走咯。』

『嗯。』

对于与崇宗同房睡的事情,上杉唯还是很在意的。

崇宗觉得自己看出来了。

这当然不能怪罪老师,更不可以怀着不纯洁的心态去感谢老师。

老师会作出这样的安排也是无可厚非,因为,崇宗是养子的事情,知道的人仍是少数。

而且,上杉家也确实是把他当成了亲儿子来养。

待到所有乘客上船、安置好行当,也差不多到了出发的时间。

随着船鸣轰响,船开动了,低沉的汽笛声让崇宗从头到脚都抖了一下。

这样巨型的游轮,在海上如履平地,一点摇晃的感觉都没有。

于是,在新鲜劲过去之后,崇宗在床上躺下,手臂枕着脑袋,望着天花板想事情。

需要他慢慢想的事情还很多。

咚咚。

这时,有人敲了门。

床都还没躺热呢,会是谁呢。

崇宗只知道来的人不会是上杉唯。

『来了。』

来者,是片雾麻衣。

这着实把崇宗吓了一大跳。

就像是逃债逃到火星的家伙一开门就看到了债主那样的感觉。

紧接着,崇宗就开始担心了,绝不会有什么好事,直觉君如是说。

『有什么事吗?』

崇宗内心已经是兵荒马乱,但外在上仍要努力稳住阵脚,他的后背已悄悄蒙上一层薄汗。

『为什么你会和唯前辈睡一间!』

片雾麻衣可不管这些,一上来就是十分强烈的语气。

一场苦战即将到来。

该怎么办。

崇宗真想说一句『我也没办法,不是我安排的。』推掉责任,然后把片雾麻衣关到门外去。

再不济,把片雾麻衣关进房间,把他自己赶出来也行。

可即使这么做了也毫无帮助,又不是见了这一面之后以后就再也不见面了。

崇宗需要一个可持续发展式的战略。

这就叫做传说中的科学发展观。

『我也……』

『你们在聊什么呀~』

就在崇宗快要搞不定的时候,上杉唯及时出现了。

简直就是埋伏了许久,挑准时间空降一般的犀利。

『为什么唯前辈会和这只禽兽睡一间!』

片雾麻衣立即握住了上杉唯的双手,把她拉到自己一边,义愤填膺的神态堪比教科书。

——喂喂,为什么我就非得是禽兽不可。

崇宗本想辩驳几句,结果被上杉唯先白了一眼,于是也就乖乖的不说话了。

他以为上杉唯是要来帮他的。

『你都对人家做了什么,这都直接叫你禽兽了。』

却没想到上杉唯居然火上浇油,这让崇宗哭笑不得。

『我说我是清白的有人信么。』

很遗憾,在场所有人都摇了头,就连崇宗自己都摇头了。

他也知道点头了没用。

『唯前辈,到我的房间和我一起睡吧,两个人睡得下的!』

『唔,但那样不太好吧,毕竟……』

『没什么不好的!』

『和这样的禽兽睡同一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这么不打草稿的败坏他人名声么……唉。

崇宗叹了口气,晃晃脑袋,给上杉唯使了一个『之后就拜托你了』的眼神,溜之大吉了。

坐游轮长途旅行确实是很新鲜,可惜保质期太短,没过几个小时,崇宗就已经觉得和在陆地上没多大差别了。

晚饭过后,他闲着没事到甲板上游荡,不这么听听海浪,闻闻海风的话,他真是一点在海上的实感都没有。

这么独自一人在甲板上感受大海,崇宗觉得很惬意。

女生们都聚团四处玩去了,而平常总和崇宗走在一起的速水英二,也兴致勃勃的去猎艳了——崇宗真担心速水英二万一脚踏一整个舰队的花心本质败露,就极有可能被扔进大海里喂浮游生物去。

这里可不比陆地,又不会飞,能逃到哪去,游泳又不是海洋生物的对手。

不过……

甲板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嬉笑玩闹的人群,亦或是搂搂抱抱的情侣们。

这可不符合崇宗饭后散步的要求,他上下左右到处张望,总算是找到一处冷清的甲板,位于上一层,照明昏暗,在崇宗看来很有感觉。

就是要那种冷清到近乎会闹鬼的感觉。

崇宗在这片目前只属于他的甲板上兜了一圈,然后倚靠在栏杆上,眺望黑夜中的海浪。

在这片**之中,就连这艘庞然大物也不过是一叶扁舟。

过了许久,他被海风吹得冷了,决定回房间睡觉。

结果,刚回过头,就愣了一下。

刚才还空无一物的甲板上,突然在靠近船舱的末端多出了一根柱子。

——嗯?那是什么?

——柱子吗?

——甲板上怎么会有裸露的柱子?又不是上面有天花板……

细看了一会儿后,崇宗才注意到那原来不是柱子,而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健硕的人。

目测超过两米的巨大身影,让崇宗把他错认为是柱子了。

紧接着,甲板上又有了新动静,有一个比崇宗略高的人影出现,背上似乎是背了什么东西,走到那个堪比柱子的男人身边,两三句话的交流后,两人就一齐离开了甲板。

声音被海风吹散,崇宗什么都听不到。

——莫非是……

一道灵光划过崇宗脑海。

要下这个判断,直觉占得比例远多过可信线索。

但崇宗觉得自己的猜测也不无可能,当即就跟了上去。

在船舱里跟踪难度颇大,哪怕脚步稍微重了一点点,声音也会被放大数倍,这让崇宗不得不十分小心。

他们两人走到廊道的末端停下,背对着廊道入口开始交谈。

船舱内充足的照明帮助崇宗确认了一件事,即,虽说那男人背着的东西被黑布罩着,但隐约可以看出是弓的形状,再加上那熟悉的感觉,崇宗觉得错不了,就是那个抢了他九节鞭、并留下了鬼画符谜语的男人。

可正与他交谈的这个柱子一样的男人,身份就无从得知了,再加上距离太远,对话也完全听不见,崇宗只好小心翼翼的再接近一些。

就在他们说话的声音即将清晰到崇宗可以听懂的时候,对话戛然而止。

不好的预感闪过崇宗心头,他当即躲进过道里,几乎同时,那两个男人就开始往回走了。

——被发现了。

崇宗并不觉得自己发出了什么声音,只能说他们太过敏锐,发现了异样。

崇宗匆忙之下撤离,沿路两边都是墙壁,他现在需要一处可以转进去的地方……快步走了近百米后,崇宗终于是找到了一个门虚掩着的房间。

他闪身进去,顺手将门关紧,然后将耳朵贴到墙壁上——

两个男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这里,然后又远去……最后消失不见。

勉强算是躲过了。

——好险。

——但是,为什么那个背弓男会出现在这艘船上,那个巨大的家伙又是谁?

问题很多,解答的办法却没有太多可选。

崇宗意识到这次航行将不会如预期的那般欢乐了。

对方并没有跟进来,可立刻就出去也是不明智的选择,既然待着也是待着,崇宗开始在这个藏身之处游逛起来。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进到了奇怪的地方。

——这里是?

这个房间的空间异常巨大,天花板上有排列整齐的照明灯,但并没有开启,只有昏暗的橘黄色灯光隐约帮助照明。

这里是仓库,似乎没有人在职守。

大量的货箱整齐的分行列堆叠着,崇宗一排排看过去,只是随意的浏览,直到他看到一个特殊的货箱。

货箱外印有朽叶心的标志。

所谓的朽叶心,指的是在日本乃至世界范围内都有不小影响力的巨型商贾集团。

那么,在这艘游轮的仓库里,为什么会有单独的一个货箱呢?

货箱里面,应该有什么珍贵的、特殊的东西吧?

崇宗很好奇,可光是好奇也没办法,有两个难点,其一是那货箱位于最高层,离地至少有五米的高度,其二是货箱虽是木制的,可装订得非常严实,不借助工具的话是难以打开的。

——那就只能是放弃了。

就算是没有这两个难点,也是不能乱来的,这可是道德层面,为人处事的问题。

夜深人静,惟有游轮在一边低鸣,一边破浪前行。

崇宗在仓库里停留足够长事件后,安全的回到了房间。

然而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一回到房间,上杉唯已经在床上等自己——这样的场面,要说没考虑过,那崇宗就违背良心了。

当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上杉唯已经在床上了,但崇宗睡的可是另外一张床。

双人间从来就不直接等于双人床,咳咳。

更何况,上杉唯现在根本就不在房间里。

崇宗径自在床上躺下,看着天花板,习惯性的开始思考,随后,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这就是身处巨大场景内往往无法在第一时间洞悉全局的典型例子。

这时候的崇宗,还没有考虑到背弓男子的出现,等同于那鬼画符谜语的性命威胁度延伸到了大海上。

在铁盒里跑来跑去的小白鼠,怎么会知道在铁盒之外还有穿白大褂的实验人员盯着它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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