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飞鸿坐在飞鸿会总会的议事厅中,看着手里岂子道留下的贴身长刀“修魔”。刀身宽大,比普通的长刀约超出了三分之一。刀鞘以乌木制成,两侧饰有一龙一象的浮雕,通体漆黑。刀柄很长,且粗,寻常人两只手握下刚刚好。从鞘里抽出刀身,如龙出水、象出林。铸刀名匠夏无用以雨纹精铁锻造此刀,刀背坚实似丘,刀刃断水分金,即便与当年一代名刀“大夏龙雀”相比亦不遑多让。
左丘飞鸿摩挲着粗长的刀柄,感受到了刀柄上因常年被岂子道捏握而形成的细微的手痕凹陷。这柄刀伴在岂子道身边已有十余年,这十余年来,岂子道不知道有多少次从刀鞘内抽出刀身,砍向敌人与对手、流寇和马贼、风与霜、云和月。也不知道在多少地方留下了这一柄旷世长刀出鞘的声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曾亲眼目睹过这柄刀杀死了黎明和长夜。左丘飞鸿相信,在很多年以后,依然会有人在途经某处山崖边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一丝若隐若现的劈断岩石的刀气;亦会有人在边塞草原上奔马时,蓦然觉得远处雪山化为刀形,对着整片草原作出了刀斩。岂子道的刀已经深入这片长空下的肌理,并会在不经意间向世人证明它曾在这个尘世存在过。
白日依山尽没有保留这把刀,虽然这把刀是岂子道的贴身之物,可白日依山尽不想一直被这把刀影响,而是想通过自己的剑去摸索真正属于自己的“魔”。他把刀还给了左丘飞鸿,希望能把这把刀交到岂子道的女儿岂明玖的手上。
就在左丘飞鸿看着手中的长刀不禁唏嘘的时候,白日依山尽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左丘飞鸿放下手中的长刀,如同放下了一段回忆般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抬头看向白日依山尽,问道:“李相上朝回来说什么了?”
白日依山尽回道:“圣上知道这件事后龙颜大怒,已让拱卫司介入调查此案,并命拱卫司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圣上在殿上说,应天府是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在京师行刺朝廷重臣,罪诛九族。不过李相在中枢内阁和拱卫司走了一圈,听他们说从现场看应当有五个人交手的痕迹,可现场只有一具坐化的文士尸体,以及一具尸首分离的弓箭手残尸。另外三个人,排除徐达身边一人护卫,另二人根本无从查起。徐达虽口述了刺客的相貌外形,可刺客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拱卫司在京师查探了几日,毫无线索,已做好长期查案的准备了。”
左丘飞鸿淡淡地说道:“徐达与李相虽然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对方派人刺杀自己的证据。这么多年了,他们二人明争暗斗,党同伐异,私底下互相除掉了敌对派系的多少人,这笔账其实都能算得清的。拱卫司如果有用,早就揭穿这惊天的秘密了,还会等到今日么?两相相争,任他哪个衙门,即便知道了,都是不敢声张的。圣上也只是一时之气,过段时间慢慢就会把这件事情淡忘了,毕竟徐达仍然好端端地伺候在他左右。”
白日依山尽忽然说道:“会主,白日不才,有一个疑问还望会主能够解惑。”
左丘飞鸿说道:“你问。”
白日依山尽问道:“如果有朝一日,飞鸿会真的帮助李相成功地铲除了异己,李相一人独大,统揽朝政,那么,我们飞鸿会届时会以怎样的身份存于京师?”
左丘飞鸿赞赏地点了点头,微笑说道:“你能这么想,已经不枉我栽培了你这么多年。不错,飞鸿会可以崛起,确实是和李相有着莫大的关系。李相如此照顾飞鸿会,也是因为他的敌人太强大,他需要在朝廷之外,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势力。徐达之深谋远虑,不可谓不惊人。以唐门如此傲视武林,依旧成为他的附庸。在我去边塞之前,徐达也已派人找过燕胡桑,希望燕胡桑可以依附于他。据情报所说,刘客幽已去过杭州,成功笼络了西湖蓝家,强如蓝玄镜,也成为了日后他们手中一枚强有力的棋子。另外一些分布于各地的门派势力,更是数不胜数。大半个江湖,都可以和徐达以及徐达手下刘客幽为首的武者幕僚扯上关系。面对这样的形势,李相可以说丝毫不占上风,甚至可以说是落了下风。此时的他,如果没有飞鸿会贴身保护,就连每日出行都将会是一件极其凶险的事。平心而论,如果没有徐达,就不会有我飞鸿会的今日。但是,”左丘飞鸿话锋一转,娓娓说道,“如果徐达死于我们的刺杀,整个以他为首的派系瓦解,李相再在官场上两面夹击,这样一来,飞鸿会的地位便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到时候,唐门、燕云教、蓝家、甚至三大世家,都不得不看李相的脸色。徐达一死,总要找出凶手,那么我们飞鸿会首当其冲,极有可能成为朝堂上权力倾轧的牺牲品和替罪羊。所以,”左丘飞鸿又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徐达不可以死,两边一直保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飞鸿会才可以在这样的局面里不断坐大。”
白日依山尽说道:“会主所言极是,白日犹如大梦初醒,多谢会主解惑。”他顿了一顿,莫名开口问道:“那么会主此次安排岂师刺杀徐达,是否也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了呢?”
左丘飞鸿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将话题荡开:“唐南诗如果没有突然离开马队,以他之能,刘客幽也许并不会死。紫衣偷袭褚弦成功,却被刘客幽震伤了脏腑,失去战力,岂子道如果以一敌三,是杀不了刘客幽的。然而刘客幽之死,却是这场暗杀最大的成功。徐达的武者幕僚群龙无首,短时间内再难兴风作浪,我们也得以趁此机会喘息。只是整件事情仍然有一个最大的疑点——那个‘失心疯’究竟是谁的人?武功高到如此闻所未闻的人物,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势力可以将其差遣?这一点,我还没能想通。”
白日依山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会主,白日要回去了。”
左丘飞鸿说道:“你先等一等,岂子道的女儿已经到了,见过了再走不迟。”
话音刚落,一个一身蓝色衣袍的年轻人带着一个娇小的姑娘走进了飞鸿会的厅堂。白日依山尽认出来蓝衣人便是多年未见的蓝衫经雨故,数年前被左丘飞鸿派出执行秘密任务,这是多年来第一次露面。他的眼神从蓝衫经雨故身上扫过,不自觉地停在了他身后那个小巧玲珑的姑娘身上。那姑娘不能说长得很美,但却有一种难描的温婉气质,温婉中又透着一些优雅、优雅里又有一些倔强、倔强中还显着一丝沉稳的娴静。白日依山尽从未见过这么复杂难明的女子,一时间竟然有些出神。
那姑娘走到左丘飞鸿的面前,微微欠身,施了一礼,说道:“侄女岂明玖见过左丘叔叔。蓝衫大哥跟我说左丘叔叔这次找我来京师是因为我的生父,不知他现在可好?”岂明玖的声音很好听,像枝头的两只百灵鸟在鸣唱,只是声音里有一丝微微地颤抖。
左丘飞鸿温和地看着她,说道:“明玖这几日在估衣廊的宅子里住得还习惯吗?”
岂明玖回道:“住得太好了,吃得也好,劳烦左丘叔叔安排得如此妥当,蓝衫大哥也辛苦了。”
蓝衫经雨故站在她身后左侧,像一朵浪花站在一片海水里。
左丘飞鸿说道:“住得惯就多住些日子,待我最近闲下来了,再去那宅子里看你。”
岂明玖抬起头来,眼神亮得像长日里的焰火。她看着左丘飞鸿的眼睛,款款说道:“不敢打扰左丘叔叔,玖儿见过生父便要回去了,家里三姨和三姨父都还等着玖儿回去。左丘叔叔,我爹他在哪?”
左丘飞鸿微微地喟叹了一声,开口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对你说这件事,但想来想去,总是不知道该如何起头。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长痛不如短痛,明玖,你可做好准备。”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岂明玖那张清纯可爱的面孔,缓缓说道,“你爹岂子道,已于三日前在京师西流坡为飞鸿会战死。”
白日依山尽察觉到岂明玖身上散发出来的期待之火焰熄灭了,如果那是一朵盛开的鲜花,那么这朵花在刚刚也顷刻凋零。本来明亮耀眼的姑娘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声的黯淡。
左丘飞鸿拿过桌案上的长刀“修魔”,对岂明玖说道:“这是你爹生前使用的兵器,你拿回去吧,也好作个念想。”
岂明玖看了一眼长刀,摇摇头,说道:“三姨说,娘是被爹逼走的,虽然娘一直跟她说,她不恨他,只是不能再和他生活下去了,可三姨恨他。三姨恨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来管过我们母女俩的死活,娘死了,还是左丘叔叔帮娘报的仇,三姨让我这次来,要为这事儿好好地谢谢左丘叔叔。玖儿从小没有见过爹,也没想过要见到他,本来今日即使相见,恐怕也是尴尬的场面,玖儿还在心里想会和他说些什么。嗯,也不知道他会和我说些什么。他会摸摸玖儿的头,问玖儿这么些年过得好不好吗?还是问这么多年过去了,玖儿会不会恨他?我其实心里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玖儿刚才心里还慌得很。现下好了,左丘叔叔说他已经死了,玖儿的心里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嗯,不用再见到他,也不用再回答他的问题,对玖儿来说,好像比他死了都还要重要呢。”
一滴泪从她的眼眶里滑落下来,滴在了地上,像一片乌云的枯萎。岂明玖推开左丘飞鸿手里的长刀,说道:“玖儿不要这把刀,还是请左丘叔叔代为保管吧。从来没有在玖儿身边出现过的人,玖儿也没有念想他的必要。您说是吗,左丘叔叔?”
左丘飞鸿默然。半晌,他才说道:“明玖别回去了,就住在京师,这样我也能照顾到你。蓝衫会去鹰潭把你的三姨和三姨父接过来,估衣廊那处宅子就给你们住吧。”
岂明玖说道:“玖儿谢过左丘叔叔,娘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感激左丘叔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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