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
我认识他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就是一年不到的样子。
那天我站在黑板前被陌生但大概是出于同情而格外和蔼的老师介绍加入这个集体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像被凸透镜聚焦在一起的光一样。
这些炯炯的目光很快也带上了怜惜、同情，诸如此类的情感，顿时让我感到被刺穿般的不适。
人看待一个普通人和一个残疾人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
这种区别对待，一方面保护了自己，但也同时不断提醒着那个人:你，是与众不同的。
这些有色眼镜影响下的语言，就像是看不见的刀片一样。
外国人口口声声将所谓“怜悯”列入他们自以为的美德中。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生，弗得死。呼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
……
我的生日在7月份。那天，母亲问我:
“你想去特殊教育学校吗？继续待在家里也可以的。”
那时我心中突然萌发出一种想法。
『不，找普通的学校就行了。』
母亲顿时楞了一下。接着我看见她禁不住迸出了泪水。但是我什么都没说，也说不了，只能默默安慰着她。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一天，我站在办公室，等待着我的班主任。
“你是……魏彩曦同学吧，跟我来吧。”
不知为什么，得到允许的我的胸中生起无名激动。我走到课室里，在黑板前站定。嘴想要张开，但却发不出半丝声音。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来。
我失去了声音。
“这位同学叫魏彩曦。未来大家将要相处一段时间，同学们要多多互助。”
“魏彩曦同学，你也不用拘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出来。我相信同学们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班主任转过头对我说。我微微点头，掩饰着心中的失落。
讲台下的同学叽叽咕咕地讨论了一下，然后原本掺杂着各种情感的目光难以置信的统一了。
正是这目光，却几近使我想要逃离。那是同情、怜悯——我曾最憎恶的模样，现在也难以接受。
“……那魏彩曦同学，你就坐在班长后面吧。那个谁……楚祁洺你往后一个位。”
老师很快安排好了座位。我坐在了第三排靠左边的位置。
很快，班会下课了，同学们很快围过来。
“魏彩曦同学，你是哪里人呀？”
“你的头发好漂亮啊！”
“魏彩曦同学，你家住在哪啊？需要什么帮助都可以来找我。”
“……方便的……可以交换一下微信号吗？”
人一多，我就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班长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她的头发真的很柔顺，上课我差点没忍住去摸一下。
“你们几个男生，没看见魏彩曦同学现在很困扰吗？你……”班长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围在周围的男生，几句话就把人群驱散了。
做完这些，她才放松紧绷的脸:“魏彩曦同学，你没事吧？这些家伙每次都是这样的。”
我连忙拿起手上的纸。
『非常感谢你！』
看到我举起纸条，班长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那些人也真是，偷鸡不成……也不是这么说。”她继续笑着，伸出手，“以后一段时间都是前后桌了，交个朋友吧！我叫王忆绫。”
这次换我发愣了。
班长站起来，继续说:“怎么？不愿意？”
『啊！怎么说，各种意义上的，很高兴认识你！』
王忆绫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两个小酒窝像是说着俏皮话，平添几分可爱。
“既然是朋友了，那可以做些朋友间的事了吧。”说着，王忆绫举起小手，在我的头上摸起来。
“啊，对了！”
在上课前班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过来对我说:“你后面那家伙还在睡觉呢。现在快上课了，你能帮我把他叫起来吗？”
我转过头，才看见桌子上向下摆着一个头。
我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这是我第一见到这样一个人。
并不是说他的样貌如何如何，而是他的眼神。
嘛，打个比较夸张的比方，或者说直白点，就是死鱼眼。
那是一种不应当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少年脸上的眼神。我曾经在大街上看见过一些中年的职员，就有过类似的眼神，但又不甚相同。以至于好像更上一层的，有着极端的内在。
我在心中打量着该怎样与他相处。接着他又接着趴回去了……
“你小子，阿绫不在你前面就开始皮了是吧？”
“疼疼疼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少年身后的人揪着他的耳朵，成功而熟练的把少年从桌子上揪起来的年轻老师在完成了一个得到“perfect”的漂亮操作之后，接着马上又是一套回首掏，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支粉笔正中楚祁洺脑门。
整个过程伴随着一种异样的艺术美感，即使事实上一点都不艺术，脑门开花的某人也一点都没有美感。
楚祁洺终于算是回过神，扶着头嚷嚷着:“姐，有话好好说，别一上来就动刑。你这样是违背宪法原则的。”
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等着瓜吃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这么回事的样子。我也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两人。
年轻老师继续笑着，但眉宇间透露着一点不满。
“哦？你睡觉还有理了？还有，在学校里，不准叫我姐。”
“那叫什么？难不成叫妈吗？”
有杀气。
少年的脑门成功实现两开花。
但他依旧不放弃吐槽的机会。
“你这是严重双标啊！还有我早想吐槽了学校早改用水笔了你哪里来这么多粉笔啊！”
听楚祁洺吐槽起粉笔的事，又是一支笔飞过来终结了话题。
“你给我好好上课，在学校你给我老老实实叫程老师。”
“打倒”楚祁洺之后，程老师笑着，转头对我说:“我是你的数学老师程丽，也是隔壁班的班主任。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额……找你前面这个家伙。”
“我——”
少年再次被制服。
“好啦马上上课吧！”老师走到讲台，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大家也收起看戏的表情。
我也微微一笑，准备越过这段小插曲。
但是前面的楚祁洺显然不这么么想。他转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
我正好也直直地看着他。
盯～
我再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起他。他看起来就像其他普通学生一样，样貌似乎是属于中等偏上的类型。但是邋遢的头发要扣分，还有那对眼睛也是。
我和他的目光很快对上了。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是说我被什么超能力夺走30秒身体，也不是看见了什么要过灵感的古神。
我看见的是一种异样却又熟悉的眼神。
那不是温柔之类的东西。
但这是什么呢？
一边疑惑，我的兴趣却起来了。
他也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到我的眼睛有点干的时候，他也有点尴尬，把脸别开，把有点红的脸揉了揉。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楚祁洺用语言表达他的不满。
“喂，我是来和你讲正事的，不是来和你瞎瞪眼的。”
我继续笑着，眼神愈加温柔。
“喂你这眼神很让人火大诶！”楚祁洺压下心火，“算了，不讲这个了。魏彩曦同学是吧？本来不想和你来往的。结果拜那个笨蛋老师所赐，我就把话和你说清楚。”
他顿了顿，十分郑重其事的说:“你的属性，非常不好！”
属性不好？什么意思？
我眨了眨眼，有点好奇的看着他。
“喂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
这次他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啊啊别介意，我只是不理解你是什么意思。』
看到他有点恼羞成怒，我赶紧解释一下。
楚祁洺瞪了我一眼，脸上的红也好像褪去了一些。
“就是说啊，你的人设不好啊。”
语气带着一点愤懑不平，楚祁洺开始唠叨，“你看，你这个星期才入学，怎么样都会有个天降属性啦，然后再加上‘银不了'，本身还自带聋哑，走到哪身上都带着一份怜悯光环。”
原来是这样啊。
“像你这样的女角色一般不是路人就是活不长，典型的悲情女主角。”
口无遮拦的楚祁洺像被扣了扳机的机枪一样，嘴里“突突突”地飞向作死的边缘。
『那你呢？你是男主角吗？』
我还是轻轻笑着。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配角罢了。”
楚祁洺摆摆手，眼睛不自然的偏向桌子。
『是吗？心里话不说出来的话，迟早会出问题的哦。』我轻轻地推一下桌子上的纸，使他不得不正视。
“心里的……话？”楚祁洺抬起头，再次盯着我，“关你什么事？”
『不想自己珍视的东西被别人浪费，仅此而已。』
我又翻开一页白纸。
“切，你……”楚祁洺别开视线。
『不过毕竟来日方长，以后也想说了也可以来找我啊。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楚祁洺同学。』
“啊，我记住你这家伙了。”
“我也记住你了楚祁洺，下课来办公室谈谈吧。”
某个老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啊？？？”
我继续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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