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轻轻地抓住冰冷透明的小瓶子，拿到眼前，仔细地端详。
对于他人投来的惊讶目光毫不在意，仿佛没有看到。
“喂、”芙维尼娅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艾兰，你认真的吗？”
“您指什么，小姐？”
“就是你刚刚说的话啊！”
芙维尼娅睁大了眼睛：“你要带龙血去干嘛？”
“自然是治愈佩姬小姐的父亲了。”
骑士淡淡道：“难道您认为我会做其他事情吗？”
“可是——”
芙维尼娅一时语塞，表情很是纠结。
她其实是想说，可是骑士绝不是这么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的。
跟过来帮助佩姬，是少女自己的决定，艾兰多尔并没有表示同意，之前在狼母之森，红龙祭司逃跑的时候，更是芙维尼娅出声命令他才动身追杀。无论是以芙维尼娅对他的了解，还是在佩姬等人的认知中，骑士从来都不像是个热心肠的人，甚至可以说，十分冷漠，从不会关心与自己或芙维尼娅无关的事情。
而如今，他居然主动提出要帮忙，这怎么能让芙维尼娅不感到惊讶？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骑士是不是被人偷偷掉包了。
“你是不是生病了？”
少女选择了委婉一点的说法，同时踮起脚尖，伸出手去触摸骑士的额头。
“我很好，小姐。”
骑士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手。
“是吗？”
少女的眼神依旧狐疑。
“艾兰多尔先生肯伸出援手，我感激不尽。”佩姬忽然插嘴道：“不知道您有多少把握呢？”
“十分。”
骑士回答道。
平淡的语调里是让人几乎窒息的自信。
少年克洛被吓到了，他暗自咋舌，不明白为什么眼前冷漠的骑士敢说出如此自大的话语，然而他扭头去看其他人，却发现他们脸上并没有一点怀疑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自大，而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相信。
这个总是板着脸的黑发骑士，真的有那么强的实力？
克洛偷偷摸摸地打量对方。
“十分的把握吗？”
佩姬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着芙维尼娅：“那么，芙维尼娅小姐应该会和艾兰多尔先生一起去吧？”
毕竟，跟在骑士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艾兰多尔能够在狼兽群中护住芙维尼娅，成功横穿危机四伏的狼母之森，自然也能在混乱的战场上保护对方周全。
芙维尼娅听到佩姬的问话，眼珠子转了转，掠过几分狡黠的光芒：“不！”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对付那个叫让代尔的家伙！”
“没问题吧，艾兰？”
少女不顾佩姬惊愕的脸色，扭头问自己的骑士。
“您的意志，小姐。”
艾兰多尔面色不变。
“也就是说同意了？”
芙维尼娅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那就这样决定了！”
“好了，你快去吧快去吧！”
“记得安全把龙血送到哦！”
“你可是最后的希望了！”
她迫不及待地催促骑士离开。
骑士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御主，没有多说，转身离去。
“哼哼。”
望着他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芙维尼娅抱着胸，笑意更加明显。
佩姬没来得及阻止少女的举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骑士远去，事情成为定居。她对芙维尼娅的做法感到难以理解。
“为什么芙维尼娅小姐不和艾兰多尔先生一起离开呢？”
她疑惑地问道：“你没有必要和我们一起去冒这个风险的……”
“我可没有在冒险哦！”
芙维尼娅转身，伸出食指，在佩姬面前轻轻晃了晃：“我看上去很像那种神经粗大不经大脑思考就随便做决定的人吗？”
“额。”
佩姬当然是摇了摇头。
可是心里却在说的确很像。
“你们不明白。”
芙维尼娅眼中掠过一丝得意：“艾兰绝对不会让我置身危险之中的，就算非要那样，他也一定会跟在我的身边保护我。”
“可他现在走了啊……”
佩姬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一点。
“所以，这恰好说明了一件事！”
芙维尼娅胸有成竹道：“也就是，在艾兰看来，和你们一起去刺杀那个叫让代尔的家伙，这件事一点也不危险！”
“恰恰相反，很安全，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大！”
“所以他才没有阻止我！”
深入剖析，令人信服。
“……”
居然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吗？
佩姬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想不明白这个逻辑错在哪里。
于是，只好无奈地苦笑道：“承你吉言了。”
“希望真的能成功吧。”
她转身道：“无论如何，波尔蒂家族都会铭记芙维尼娅小姐和艾兰多尔先生的恩情。”
“好了，时间不多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佩姬小姐，”一个声音弱弱地插了进来：“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恩？”
佩姬这才想起来还有克洛的事情。
她有些头疼了。
原本是想把龙血交给克洛，拜托他混入城内将龙血送到波尔蒂家族的，没想到艾兰多尔主动请缨把这件事接了过去，这样一来，她似乎只能像之前一样，让克洛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望着少年紧张忐忑的目光，佩姬有些不忍，但说到底，这本就是和克洛无关的事情啊。
为了他人的信念付出性命，可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
她硬下心肠，正要开口，忽然，特里开口道：“小姐。”
“不如让这小子和我们一起去吧？”
“啊？”佩姬惊讶地睁大了眼：“特里叔叔……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特里如是答道：“只是觉得他很适合而已。”
“很适合？”
“是的。”
特里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冲克洛笑了笑：“作为年轻人来说，很适合。”
“想要冒险、想要去改变一切、想要证明自己……无一例外都是年轻人的特权。”
“我年轻的时候，就经常有这样不切实际但总让人热血沸腾的念头。”
“小姐您现在的举动，不也是一样的吗？”
他最后反问道。
这句话让佩姬一下子沉默下来。
过了几秒后，少女忽而笑了：“特里叔叔说的，好像有道理。”
“那就让他也一起去吧。”
“不过，既然是特里叔叔要带他过去，那么，也要麻烦你照顾好他了。”
特里毫不犹豫拍着胸口，应了下来：“那是当然！”
说着，他拍了拍克洛的肩膀：“小子，等会情势不对的时候，我就把你丢出去，你记得赶紧跑，跑得越快越好。放心，我们会帮你拦住敌人的，听着，你不是波尔蒂的家臣，所以没有必要和我们一样，为了波尔蒂付出性命，你只需要按你想的去做就好。”
“热血沸腾的时候要去战斗，情况不对了就逃跑——逃跑可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恰恰相反，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才和我们一起战斗，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知道了吗？”
这些话特里说的很大声，并没有避讳佩姬。
要去战斗，也要逃跑……克洛抓着自己的长枪，有些迷茫，这和他过去成为士兵以来接受的思想完全不同。
而且……谁说他就不可以成为波尔蒂的家臣呢？
少年如此想到，在心底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佩姬不知道克洛心底的想法，她只是含笑看着后者，没有反对特里的说法。
因为这很正确。
——所谓贵族的荣耀与光辉，是让应该牺牲的人去牺牲，以此庇佑那些不必牺牲的无辜者。
自远古城邦时代贵族出现以来，人们就一直恪守这样的规则。
佩姬流淌黑龙血的力量，沐浴波尔蒂的荣光，决心以手中龙枪惩罚那些污秽了黑龙血荣耀的人，让以后不会有人因为这个名字无辜牺牲。
“克洛，”
少女忽然轻声道：“你让我想到了神治的时代。”
“诶？”
少年眨了眨眼。
他知道神治时代：一个吟游诗人口传的遥远的年代，诸神统治的年代，英雄层出不穷的年代……可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有很多人和你一样，在那个年代。”
佩姬笑道：“他们愿意为一个看起来很可笑的理由去战斗，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他们的信条里，从没有事不关己，只有义不容辞。”
“他们的力量，来自于内心最坚定的信念，而不是锋锐的武器或者强大的符文。”
“那些人，被称为英雄。”
“相信我，克洛，你也可以成为英雄。”
“现在，或者不久后的未来。”
“就把这一战作为开始吧。”
少女仰起头望着夜穹，火光似烟花明亮，喊杀声沸腾喧嚣着夜色。
那里有敌人正在等待，不过她已没有畏惧。
“走吧。”
龙枪在手，少女毫不犹豫地迈出脚步。
夜风瑟瑟，黑色的马尾在暗夜里飘扬，宛如一面旗帜，指引所有人前进的方向。
家臣们尽皆肃穆，剑盾在手，紧紧跟上。
芙维尼娅望着这一幕，有些感叹。
如果自己三年前有佩姬这么成熟这么稳重，那该多好？
这样，某些事或许也不会发生了吧？
……
少女的手无意间轻抚过腰间的白银十字剑，冰冷的感觉让她稍微回过神来。
她沉默了一会，随即摇了摇头，迈步跟了上去，经过还在怔神的克洛身边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不要发呆了。”
“你会成为英雄，但也只是可能而已。”
“有些人，已经是个伟大的英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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