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王艾克维拉一声呵斥,殿外轰隆轰隆的脚步声陡然停顿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有一个声音回道:“艾克维拉大人,是我,法尔克西斯。”
对方没有像艾克维拉一样使用古老的龙语,实际上,在屠龙起义结束后,龙语就已经处于半废弃的状态,取而代之的是在古通用语基础上修改的大陆现通用语。因为立场问题,古圣龙族也不得不舍弃族群的语言,转而使用通用语进行日常的交流。在经历了一千多年后,到了现在,许多年轻龙族直接就忘了龙语该怎么说,唯有一部分怀旧的老顽固,以及像艾克维拉这样出身上个世代,身份特殊的龙,还记得自己原来的语言。
这也是古圣龙族一个不大不小的历史遗留问题,一些龙觉得毕竟是先祖留下的东西,不能轻易遗弃,所以试图在年轻龙中重新普及龙语。艾克维拉对此表示赞同,然而身为古圣龙族如今的领袖,他更多的还是要考虑到大陆其他国家与势力的看法,难免有些畏手畏脚,因而,这件事也就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抛去艾欧王朝的黑历史不谈,不会龙语的龙,真的还能算是龙族的一员吗?
艾克维拉思绪飘散了一会,但很快又拉了回来,想起名为法尔克西斯的族人还在殿外等待自己的回答,便出声道:“原来是你,法尔克西斯,又出了什么事吗?”
也换成了通用语。
“是的。”殿外的法尔克西斯道:“是从世界树学院传来的消息,您要我们关注的那枚符文,似乎又有了动静。”
“哦?”
艾克维拉抬起一只龙爪,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具体呢,是什么情况?”
“不太清楚。”
法尔克西斯如实道:“只知道大概和星陨森有关,但原因以及情况不甚清楚……”
他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情报送来的时候,还提到了一些颇为匪夷所思的事情。”
“匪夷所思?”
艾克维拉眯起眼,眼里的光芒似火焰在跳跃:“说来听听。”
他本能地觉得,法尔克西斯所说的“匪夷所思的事情”,才是事情的关键。
“是!”
法尔克西斯忙答应,然后如实念道:“在银月祭之夜,也就是昨夜,星陨森内发生了一场异常的暴乱,初步怀疑是星陨氏族与森林眷属之间的冲突,但起因与结果不详;暴乱中,上次便苏醒过的一号符文再次呈现出苏醒的迹象,但很快又沉寂了下去;暴乱途中,怀疑有神秘教会拜龙教在暗中搞鬼;星陨湖的不死圣兽出面调解双方矛盾,但在暴乱结束后却神秘消失,不知去向;第五十六代湖之守护者克蓝希朵同样不知去了哪里,似乎也没有出面解释的意思;以及……有人声称,暴乱中出现了第六代艾欧七王中的星龙帝极星的身影。”
“什么!?”
听着前面的那些,哪怕是听到了“拜龙教”这三个字,艾克维拉都能平淡面对,唯独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他眯着的眼眸猛地睁大,其中射出两道灼热的光芒,似乎要将空气也点燃,整条龙更是嚯的一声站了起来,龙爪死死地按在大殿的地面上,将厚重的白色石砖都按出了几道深深的裂缝。
“极、星!?”
他缓缓从牙缝间吐出那个令他感到厌恶的名字。
“是的,艾克维拉大人。”不知道是不是被红龙王的情绪影响到,殿外的法尔克西斯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我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传递情报的人在开玩笑。但之后对方向我保证,他的确看到了星龙帝的身影,只不过对方的存在形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不再是拥有血肉与温度的生命,反倒有点像是……”
他顿住,不敢继续往下说。
艾克维拉却没有那么多顾忌,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亡、魂、生、命!”
过去发起【龙牙战役】掀开艾欧王朝侵略战争序幕的罪魁祸首,如今再度归来,甚至成为了所有生者都厌恶的亡魂生命,红龙王已经能想象到,当这个消息传到其他人耳中时,他们会用怎样异样的眼光看待如今的古圣龙族。过去千余年他一直尽心尽力维持着古圣龙族与大陆间微妙的平衡,但如今看来,却似乎要因此而被打破了。
撇清关系是没有用,无论怎么说,星龙帝都是龙族的一员,同为巨龙,外人看待此事绝不可能将他与古圣龙族区分开来,更别说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了。现在,艾克维拉所能想到的、唯一能将古圣龙族从这件事中摘出去的办法,那就是以实际行动解决。
“极星帝现在还在星陨森吗?”
他冷冷问道:“归来的龙魂为孽,必将为吾族带来灾难,吾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言下之意,却是要亲自出手清理门户了。
“不,艾克维拉大人。”殿外的法尔克西斯摇了摇头:“极星帝被击退了,您忘了吗,一号符文的所有者,那一晚就在星陨森内。”
红龙王愣了愣,随即,眼前浮现出一名表情平静无喜无悲的骑士。
“是吗。”他低声自语:“如果是他的话,的确可以击退极星帝……那么,极星帝现在逃到哪里去了?”
最后这句是在问法尔克西斯,后者连忙答道:“关于这件事,并未有明确的结果,只知道,星龙帝临走前带走了拜龙教的一名祭司,便是这名祭司唤醒了他,所以,我们猜测,星龙帝应该是想向对方复仇……”
“复仇?不。”艾克维拉摇头否定:“你们太高估极星帝的节气,也太低估他的隐忍了。以我估计,他带走拜龙教的祭司,不过是为了寻求与拜龙教的合作罢了,至于目标……”
他想了想,话锋一转:“我记得,一个星期前,奥帕蒂雅好像离开了龙殿,去与银戒学院以及其他势力共同商讨月之冠的事情了,算一算的话,现在大概已经到星极城了吧?”
“是的。”法尔特西斯点头,对于奥帕蒂雅这名年轻龙族中的风云人物,他还是颇为关注的。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目中露出一丝惊愕:“艾克维拉大人,您的意思该不会是,月之冠就是星龙帝和拜龙教接下来的目标吧?”
“有可能。”
“但是,现在的银戒学院汇聚了十几位英雄,恐怕他们的谋划无法轻易得逞吧?”
“确实。”
“那——”
“那他们也不可能不去。”艾克维拉淡淡道:“七色王冠,如今已明确出世的只有月之冠——星陨森或许也有出世的王冠,拜龙教便是为了谋夺它才出手的,但有艾……有一号符文的所有者在,他们的计划肯定是失败了,所以,月之冠便成了他们仅剩的选择。无论是极星帝还是拜龙教,恐怕都想把月之冠掌握在手里,为此,哪怕与整个大陆作对也在所不惜。有他们暗中搅和,恐怕银戒学院这次的风暴会更加猛烈,掀起来的旋涡也会更加浑浊。”
闻言,法尔克西斯顿时有些着急:“那怎么办?我记得奥帕蒂雅是只身一人过去的,而且她还不知道极星帝和拜龙教合作的事情……”
“放心,她会知道的,银戒学院的人也不全是只会读书的呆子。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他们还分得清。我估计,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留下月之冠吧。”
艾克维拉“啧”了一声,又道:“更何况,谁和你说,奥帕蒂雅就一定会是一个人呢?”
“会有人去帮助她的。”
“而且……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 * *
星陨湖畔,克蓝希朵正在进行最后的告别。
向星陨湖、向星陨森、也向她最好的朋友。
“抱歉,唐宁,我不能带你一起走。”
白精灵少女轻轻抚摸着巨鹰的脑袋,用充满歉意的语气道:“其实,我也很希望你能与我一起踏上成为英雄的道路,可是那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我要面对的敌人,无论是星龙帝还是拜龙教,都很强大,足以令我窒息的那种强大,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次复仇是彻底的觉悟,亦或者只是催促自己走向冥界的号角。这样危险而不确定的事情,你没有必要和我一起去做。”
“知道吗,唐宁,你是天空的骄子,是注定搏击苍穹的猛禽,你的双翼要乘着长风,翱翔到比巨龙的视线更高更远的地方——那是我对你的期盼,也是你名字的来由。不管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还是为了我单纯的期盼,我都希望你能留在星陨森,留在这片属于你的土地。”
“离开了水,树木就无法生长;离开了风,你就无法翱翔。我的复仇,更像是锁链,只会将你束缚。”
“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你能理解我吗,唐宁?”
少女低声问道。
“唳。”
唐宁叫了一声,有些无精打采,但目光中却没有一点责怪,只是不舍与眷恋。
“谢谢你。”
克蓝希朵笑着,用额头摩挲了一下唐宁的嘴壳,然后又拍了拍它的脑袋:“那我要走了。”
“唐宁,你要好好地活着。”
“等到我成为英雄的那一天,再回来看你。”
少女的眼眶有些泛红了,她害怕再犹豫下去自己真的会哭出来,连忙扭过头,向不远处走去,那里,芙维尼娅等人正在等她。
唐宁待在原地,望着记忆中那名抚养自己长大、总是笑着抚摸自己的少女逐渐远去,远离这片对她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土地,不知怎的,简简单单的脑海里居然浮现出了很复杂的情绪。
她的复仇,会成功吗?还是失败?
她的人生,会一直勇往直前吗?还是退缩?
她……会成为英雄吗?
……
没有人知道。
“唳!!!”
唐宁忽然长啸一声,振翼而起,卷起呼啸的狂风高飞翱翔。他盘旋在星陨湖的上方,冲克蓝希朵离去的方向不断啼叫,好像是要告诉她什么。
渐行渐远的少女听到巨鹰的长啸声,脚步一顿,缓缓扭过头,怔怔地望着那盘旋在星陨湖上方的身影,良久后,脸上忽然浮现出清浅的微笑: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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