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日。
“……”
我似乎开始理解黔茉咲了。
在昨天回家的路上,我们聊到很迟,我也越发的了解她了。
“……斐然……”
但是,越了解她,我就越能感受到她那悲伤。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的话,如果我是黔茉咲的话,还能保持这样美好地看待一切的心境吗?
“斐然!”
后桌的同学重重的拍了一下我,我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
“怎么了?”我回过头问道。
后桌的同学长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又在想黔茉咲了。”
“没……没有。”
“唉……”他再次长叹了一口气,“你就不要掩饰啦,最近经常看到你们在一起,一下课就不见踪影,之前可能只是开玩笑,现在你们是真的要在一起了吧?”
“怎么可能。”我笑了笑,“只是朋友而已。”
同学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迟缓的回答道:“居然承认是朋友了……没想到真的走得很近了啊……”
“你这是什么逻辑……”
“因为你之前都是说‘不熟’、‘不认识’的啊,现在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是朋友,肯定是关系近了很多啊!”
我还是只能默认了他的想法;因为我们现在的关系,确实从“敌人”转变成了“朋友”。
同学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在暗示我加油一样:“放心好了,既然真的走得近了,我们也不会说什么闲话了;那些女同学也是,都说‘没想到会是真的啊’,就再也不来骚扰你了。”
在暧昧的时候每个人都想捣捣乱,等到真的确认了,反倒无所谓了。
虽然从本质上来说,我跟黔茉咲还只是朋友的关系,但是就算我再怎么跟他解释,也是徒劳的,所以我也就懒得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了。
我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虽说我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但是也只是停留在“朋友”而已,而我确认把她当做朋友,也只是在昨天一起回家之后。
我回想起了我们昨天的谈话。
/
“跟我绕远路的话……你家人不会担心吗?”我迟疑的问道。
黔茉咲先我一步走上了左边的斑马线,反而向我招手:“没关系,快点!”
我只能跟着她走过了斑马线。
黔茉咲等到我和她走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才继续向前。
她对着一脸担心的我说道:“就像我所说的,他们根本不会担心我的。”
我无法想象不会关心孩子的父母;就算我或者姐姐晚了一点回家,爷爷都会多问一句“今天有事吗”。
我们踏上了与之前不同的路,这样新奇的体验,让我也觉得很奇特。
“我的父母早就已经把我抛弃了。”黔茉咲用着略带上扬的音调说道,让人听不出伤感。
我想反驳她“不可能”,但是现在的我还是耐心的听完了她的话。
见我不说话,黔茉咲笑了笑,也看向前方继续说了下去。
“我其实一直都在死亡的边缘,下一刻就会死去也说不定。”
“啊?”
她的话让我心惊胆战,本人却满不在乎。
“我有先天心脏病,是无法痊愈的那种。这种病只能在小时候治愈,年纪越大越难以痊愈,在还没上小学的年纪,医生就告诉了我的父母,我的病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笑着看着我,让我感觉她无时无刻不在加速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所以在那之后,我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死亡之中,离死亡只有最后一步的距离。”
在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会活在心脏病的阴影之下后的十年里,她都是将死之人,都是与死亡失之交臂的人。
我从没有把黔茉咲和“死亡”联系在以前,看着她每天笑嘻嘻的样子,就算是死神也会被她感染吧。
但是如果想到她那难以消散的悲伤的时候,我或许也不会无法理解了。
“那你的父母呢?”我问道。
黔茉咲发出了不屑的笑容:“他们怎么可能会容许意外。”
“他们没有在治疗的正确时期,给你治病吗?”
“治过。但是知道我大概率没办法痊愈之后,不惜违反二胎政策,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养了我弟弟;又在四年后确认我永远都不能痊愈之后,就吧重心全部放在了弟弟的身上。”
黔茉咲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卸下重担,但显然无法释怀:“他们把所有的资源都给了我的弟弟,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环境、最好的关爱;相对的,他们放任我自由,只要我不惹出事情就是好事了。”
我无法想象那样的家庭。就算我和姐姐略有区别,但是爷爷从来都是给我们一样的东西。
黔茉咲地下了头,狠狠抓住了双肩包的背带。
“他们一心希望培养出最优秀的孩子,那种可以超越其他所有人的孩子,所以他们不需要我这样有风险的‘产品’,他们需要的是弟弟那样完美的、不会白白浪费他们努力的孩子。”
“我不能撒娇,但是弟弟可以享尽溺爱;我不能提出要求,但是弟弟可以应有尽有;我不能发火,但是弟弟可以纵横跋扈……”
“我从小就开始不断的努力,以为得到了第一名就能获得夸奖,但是他们根本连正眼都不会看我,只会关心弟弟这次又考了前几;我从小就隐藏我的情绪,以为这样就能被认作安静听话,于是他们连我的你生日都会忘记,却能在弟弟生日当天送给他最喜欢的礼物。”
“明明成绩是我更好,但是我只能上普通的学校,弟弟却能去升学率更高的学校;明明是我更听话,但是我只能在饭桌上获得一双筷子,弟弟却能将碗里装满喜欢吃的菜。”
“他们只是碍于社会的要求不能抛弃我,如果世界上没有风言风语,他们早就抛弃我了。”
“这就是我对于他们的‘意义’啊。”
我听着她一句一句的说着,没说一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我在想象,如果我和姐姐换到了那样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庭里,还能保持现在的我们吗?
黔茉咲抬起了头,对着我大吼道:“凭什么我要比他低一等啊!分明是我更优秀,为什么他们都不会看我一眼啊!”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以至于眼泪飞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看到她的手已经不再抓着书包了,而是在手心中,留下了八道深深的刻痕。
“我也是……他们的女儿啊……”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我根本想象不出她心里的伤痛。
我们注定无法理解,因为我们从最开始,就是完全相反的家庭里走出来。
但是我似乎明白了她悲伤的来源。
不是因为自己过于消极的态度、也不是因为自己一直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而是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的关怀。
难怪她会无法相信亲情,她从没有感觉到过家人的温暖。
难怪她会无法相信友情,连最亲近的人都没有给过的,又怎么能相信别人会给她呢?
我一直把她当做了什么特殊的、特别的女孩,但是现在我才发现,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会开心、会紧张、会害怕的普通女孩。
只是因为她身处于黑暗之中,才只会相信黑暗。
而一直在光明之中的我,又怎么可能理解她的悲伤呢?
黔茉咲悄悄拭去了泪水,重新吸了满满的一口气。
她问道:“柏斐然,你有想过死吗?”
我摇了摇头。
“这样啊。”她重新露出了笑容,“那你真是幸福的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呢。”
那是我最讨厌的、最厌恶的笑容,虚伪,丑陋,令人心生厌恶。
但我上前抱住了她。
她是个从不显露于表面的女孩,永远都躲藏在里面,用虚伪的假面伪装自己,但她确实比任何人都要对世界感到害怕的人,让人忍不住想去拥抱她。
她的泪水落到我的肩膀上,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对不起!我……”
我想要拉开她,她却紧紧拉住了我的衣服。
“没关系……”
我听出了她的哭腔,那平静之下的嘶吼。
“麻烦你……再这样过一会……”
我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任由她抱着我。
我也吸了一口气,同样不希望对方看到我的哭泣。
/
“!!!!!”
从厕所方向传来的巨大吵声打断了我的思考。
前桌的女同学跑了出去,后桌的男同学在嚷嚷着“怎么了”。
我朝窗外看了看,听上去是只是有人吵架而已。
我叹了一口气,算是吐出了刚刚的不痛快的情绪,并不想关注这些事情。
///
“放学后跟我来。”
在某个课间,黔茉咲单方面的对我通知。
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放学后被她叫来唤去,而且我知道,这次不再是事不关己的琐事了。
/
她搬了一大堆册子到了我的对面,摇摇晃晃的把册子放到桌子,激起的呛人灰尘让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黔茉咲把我领到了办公楼对面的图书馆,说是图书馆其实多个阅览室组成的,最顶上还有个大大的天文台,但是从来没有见它开启过。
这里的阅览室我也从来没有来过,甚至不知道这里原来还放着这么多书。
我又咳嗽了一声。
还有这么多灰。
黔茉咲坐了下来,喘了口气。
我随手拿过最上面的一本册子,上面写着十年前的年份,后面跟着“毕业纪念册”,我一下子猜出了她的想法。
“你是要把以前的学生……全都看一遍?”
“不是‘全部’,是从十年前开始的。”黔茉咲解释道,“她肯定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所以只要比对所有的学生就可以了!找到她的班级,只要跟她的老师联系,绝对能找到她的信息的!就像钟离姐那样。”
我差点没被灰尘呛死。
“那么多!”
这所学校一年都招收八百人以上,近些年因为计划生育的良好执行呈逐渐下降趋势,前几年可能更多。
也就是说,我们要看八千人……接近一万人的照片!
“这工作量……也太多了吧……”我最后确认到,“真的要一个一个找过去吗?”
“那当然。”黔茉咲也拿起来了一册,“我们先分别找一遍,等会再反过来看一遍。”
我敬佩黔茉咲的毅力,也只能打开册子慢慢翻看了起来。
十年前的纪念册根本不能称作“册子”,里面只是放着所有班级的照片而已;而且还是班级的集体照,我必须一个一个小人头找过去,实在是考验眼力。
估计光是这些,找完天都要黑了吧。
/
“这些东西……你是从哪找来的啊……”我一边看着,一边问道。
这些应该都是保存在校档案室里的,现在却被黔茉咲借来了。
“我问学生会长要的。”她轻描淡写的说道,“我跟她是朋友,跟她大概说了一下什么事情,她就给我了。”
“你还认识学生会长?”我吃惊的说。
学校里设置着形式上的学生会长,但是似乎还是行使某些权力,因为她的妈妈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
黔茉咲仿佛在看一个土鳖一样:“是啊。很早就认识了。”
我满脸的不相信。
“我都说了,我的朋友不比你少。”
这可比我多太多了……我的朋友也就是班上的同学、最多加上几个姐姐的朋友而已……
但是我没好意思说出口,只能闭上了嘴巴。
/
找人的过程着实无聊,我一边看着照片,一边想着今天晚饭的事情。
“喂,柏斐然。”看起来黔茉咲也有些无聊,她和我聊起了天,“你听说了吗,学校里面多了个社团。”
我点了点头:“有所耳闻。你有兴趣吗?”
“暂时没有。听说是有点胡闹性质的社团,但是那个社团的部长听说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孩子。”
我不用想她,都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没有兴趣。”
“你有兴……”
女孩忿忿的闭上了嘴巴,生起了闷气。
“果然你姐姐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榆木脑袋。”
我倒是没想到,黔茉咲和姐姐一样八卦。不,似乎在医院的时候,她就有点暴露了……
“对了,”黔茉咲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你知道吗?下个星期一,能看到彗星哦!”
我摇了摇头。
“真的假的?”
“真的!学校里好多人都说!”
我瞥了她一眼。
学校里的传言大都是用作满足贫瘠校园生活的东西,所以我并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
“他们还说有幽灵,你相信吗?”
黔茉咲笑了笑:“从某种意义上,那比幽灵还要可怕呢。”
“那是。”我也笑起了来,闲湘姐的事情。
“对了对了,还有还有……”
…………
我们就这么一边找着,一边闲聊着,原本烦闷的事情变的轻松了不少。
册子本身也都不尽相同,久远一点的册子只是照片的合集,后来的照片上有了人名标记,再到最近几年的,都是认真装订的本子了;估计到明年我们毕业的时候,也会是这样的吧。
感觉到劳累的我,趁换册子的时候,动了动酸痛的脖子。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这次居然是在正常的闲聊。
这是以前的我根本不敢相信的事情,但是现在的我却又觉得很正常。
这真是神奇的事情。
我自嘲着打开了下一本册子,但是一打开,我就疑惑的皱起了眉毛。
“怎么还是黑白的……”
我翻回封面,才发现上面的年份比最开始的一本还要早十年。
“怎么还有这么旧的啊……”
“啊,我拿的时候不小心把很多本弄地上了,所以顺序可能不太对。”黔茉咲解释道。
我叹了一口气,刚想合上,却突然停下了。
二十年前,那是爸爸妈妈还在这所学校上学的时候。
一股魔力驱使着我再次翻开册子,寻找着他们的身影。
我看到了爷爷的照片,那时的爷爷年轻很多,但是看上去还是和现在一样,表面看上去是个严肃的老师,实际上却并不死板,比如那时候还戴着时髦的浅色眼镜。
我继续翻下去,慢慢寻找着想要的东西,然后在一页停了下来。
“啊。”
和我年纪相仿的爸爸穿着旧式的校服,站在班级中间偏左的位置,然后在他下面右侧的地方,还还有妈妈。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爸爸妈妈是同班同学,难怪他们那么早就生下了我。
黑白照片非常的模糊,但是还是能让我看清他们的样子。
与家里留下的照片不一样,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黔茉咲昨天问过我,是否记得父母的样子,我回答的是“不记得”。
那十年后,我们是不是也只能在照片上回忆起自己和别人的样子呢?
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呢……
我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女孩。
黔茉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抬起了头,看着我发愣的神情,她问道:“你……爸爸的照片?”
到那个时候,我还会记得她吗?
我没有回答黔茉咲的问题,而是说道:“就算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也会记得你的。”
黔茉咲只是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我在说什么。
她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追问道:“如果我明天就去世了呢?”
“不可能。”我说,“就算如果,我也会永远记住你的。”
就算她的家人不重视她,在未来遗忘她,就算她的朋友在很久之后也遗忘了她的样貌,我也会一直记得的。
但是她谈叹了一口气。
“如果刚刚我刚刚去世,你会在别人面前提起我吗?”
我愣了一下:“那样……会勾起别人悲伤的回忆吧?”
黔茉咲笑的更开心了。
“那你十年后,可能连我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哦。因为从来没有说过。”
最后,她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人啊,越不提起,越会忘记,在你死后不久,你就会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不会忘记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
她失落的神情发生了肉眼可辨的变化。
“你有听我说吗?就是……”
“我不会忘记的。”
我再次说道。
“我不会忘记的。”
黔茉咲张开了嘴巴,像是这样就能帮住她消化一样。
她“噗”地笑了出来,让我十分尴尬。
在她笑完之后,黔茉咲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神情。
“刚才的话,不管是谁,你都会这么说吧?”
“嗯,当然。”
我不会像她那样消极的看待事物,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到,无论是对谁。
“你啊……不愧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啊……”
“虽然你是在夸我,但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但是……”黔茉咲的声音逐渐变小了起来,然后对我笑了起来,“如果真的那样的话,我会感谢你的。”
我的心受到了颤动。不过不管是谁对我表示感谢的话,我都会有些受宠若惊吧。
“看来……你姐姐说的也不一定对嘛……”黔茉咲自言自语的说道。
“哎?姐姐还说了我什么坏话?”
“哈哈哈!没什么啦!”
“以我的经验,你们俩绝对聚在一起交换过意见。”
“哎?被发现了吗?”
“还真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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