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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第9章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桃花开得正好,枝叶翠嫩,红云朵朵。

粉衣少女坐在桃树下,低语道:“阿桃,阿爹说那是户很好的人家,是阿爹的旧相识。他说孙绍会对我好的,让我安心待嫁。”她垂下头,抚摸着桃树树干的纹理,“他们说嫁为人妇后,我要侍奉翁姑,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自在。自从阿娘走后,我能说心事的,便只有你了。我怕自己再也不能来看你了。”

桃妖感受到叶蓁蓁身上的哀伤,这种情绪氤氲在她们之间。但她希望看到的叶蓁蓁是无忧无虑的,希望她能永远快乐下去,即便无法再见面,即便自己只能孤零零地站在这山间看着她远去,也为她欢喜。

她安抚地拍了拍叶蓁蓁的发髻,想将这种心情传达给她。

叶蓁蓁摸了摸发髻,发髻上多了一支桃木簪。碧色的一段桃木,一头雕刻着两朵惟妙惟肖的桃花。

她欣喜地抬头道:“阿桃,这是你送与我的?阿桃,你是在为我欢喜吗?”

桃枝温柔地摇晃回应着,璀璨的阳光透过枝叶仿佛碎金一般洒下,桃花一瓣一瓣旋转落下,落英缤纷,好似一场绯色的雪。红云装点的桃树和风晃动,像宴席上的舞者,又像婚礼上的宾客。

叶蓁蓁沉醉其中,感受着桃妖的祝福,心中也怀着对未来的憧憬。

蓁蓁,我是欢喜的,为你欢喜。

傅清欢置身于桃妖的留影中,也感受到桃妖对好友的这份祝福。桃妖在那支桃木簪上注入了一半的功德愿力,可以让佩戴之人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留影倏忽又跳到了两年后。除了前两个月还能见几次面,此后两年间叶蓁蓁再也没出现过。

直到两年后的这一天,又是桃花盛开之时,叶蓁蓁终于来到桃树下,一身缟素,面容憔悴。

她虚弱地靠着桃树,拭去泪痕,绽出一个哀伤的笑容,难掩芳华:“阿桃,我来看你了。”

桃妖焦灼地摇晃着花枝,她想问她这两年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下子心如死灰?

叶蓁蓁哽咽着告诉她,她初嫁入孙家,孙绍爱她姿容,琴瑟和鸣;婆婆待她严苛,但她柔韧忍让,勤恳持家,侍奉翁姑,第一年生活还算和美。未料此后一年,孙家便以她无所出为由,多方苛责,婆婆又暗里折磨,动辄喝斥辱骂;连旧日爱侣孙绍都弃她如敝履,平日里恶言冷语,甚至拳脚相向。她不堪忍受,也无力挽回,便想要和离。

但那日躲在墙角听到孙父孙母和孙绍商议,才知道孙家是搭上了城中李姓富商,因此想休弃她,另娶李家长女。她悲愤莫名,想与孙家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但又惦念家中老父,便写了信将此事告之阿爹,只求能和离了事,离了这恶人窝。

没想到孙绍如此狼心狗肺,贪图她的嫁妆财物,坚决不肯和离,还将上门说理的阿爹推倒受伤。可怜阿爹老迈,被抬回家后没两日便一命呜呼,还是左近邻居为阿爹治的丧。

她悲痛万分,要去祭奠亡父,并告发孙家。但孙家怕她将他们的龌龊行径散布开来,影响与李家的婚事,便将她锁在柴房。末了又要将她卖到外地,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叮嘱人牙要把她卖到腌臜的烟花之地。

最后还是孙家的洒扫婢女尚有一丝良知,感念她曾拿银两资助家里人看病,冒险将她放走。

她连夜赶路,逃出都城。因孙家扣留了她的所有财物,怀中也只有那支桃木簪支撑着她一路逃到这里。

阿桃听完,义愤填膺,又深恨自己还无法离了这桃花林,不能为她讨回公道。

叶蓁蓁却反过来开解她:“阿爹死后,我原想随他去了。但孙家人喝我叶家人的血,吃我叶家人的肉,我决计不会放过他们,让阿爹枉死。”她娇柔的面上浮现出未曾有的坚韧,“阿桃,我要好好地活着。只有先活下来,才能报仇。”

她告诉阿桃,在逃亡到云峰山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尼姑。尼姑帮助她引开了搜寻过来的孙家爪牙,还给了她几个馒头,让她得以一路坚持下来。

“阿桃,静穆师太说我可以先藏身到她们修行的水月庵中,她会说服庵主留下我做个帮工。”

阿桃能感受到叶蓁蓁如灰烬般的心情之中蕴出一丝希望。

这是我唯一的出路了,阿桃。叶蓁蓁低语,依依不舍地触碰着桃树。

我会再来看你的,等我今日进了水月庵,等安定下来,我后天再来看你。

这是叶蓁蓁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阿桃等啊等,等到了第二个后天,都没等到她。

因为桃木簪的缘故,她一直能感觉到叶蓁蓁的存在。但这两日,那种感觉越来越弱,似乎已经消失了。这让她直觉叶蓁蓁遇到了危险。

她很担心叶蓁蓁,但她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去寻她,也无法开口向过路人诉说她的愿望。

终于,她等来了能听得到她说话的傅清欢。

留影看完,那朵桃花便失去了光彩,化为粉尘,傅清欢回到现实。

她叹了口气,叶蓁蓁的经历令人同情,她最后逃脱、并决定蛰伏下来日后寻机报仇的心性也令人佩服。

“我会帮你去寻叶蓁蓁,按照她所说的,水月庵很可能是她最后去到的地方。这水月庵在何处,你可知道?”

桃妖在此地多年,也见过不少善男信女,自然是知道水月庵的位置的。她将地点说与傅清欢听,又将叶蓁蓁可能遇险的直觉向她悉数告知。

不知怎地,傅清欢便想起此前追踪的那个和尚,隐隐感觉这两者之间有所联系。但没有找到叶蓁蓁之前,一切也只是猜想。

离了桃花林,阿狸还沉浸在方才的留影之中,愤愤道:“那个孙绍真不是好人,叶蓁蓁好可怜啊喵……”激动之下连刻意改掉的口头禅都跑了出来。

苗乌则是摸着下巴道:“我们现在要去水月庵吗?”

“要去,但也不能明着去。若阿桃的直觉是对的,那水月庵也许藏了什么猫腻。”

一行三人脚程都快,没多久便来到水月庵附近。

说起来,水月庵与之前和尚消失的断崖倒是大体在一个方位,但在下山的岔路口,需要顺着另一条路才走到水月庵。

如果不是阿桃指路,他们也决计无法发现这丛林掩映之中居然还藏着一座小小的庵堂,也就两进院子大小,前门后门都紧闭,门庭冷落,几乎没有一丝人气。

如果不是还能隐隐闻到一丝香烛气,都要怀疑这个尼姑庵是不是已然废弃的。

傅清欢三人分头查看了水月庵周边,无法看出什么端倪,便轻身一跃,藏到庵堂外必经之路旁的一丛树上。此处既能看到来人,也能看到庵堂正门。

过了半晌,眼看着日头快要落山,终于听到人声。只见身着桃红衣裙的一名女子,戴着遮面的笠帽,一边疾行一边四下察看,快步走到了水月庵门口,敲了三下。

似与门内人说了什么,那紧闭的门才打开了半扇,露出一名面容慈和的尼姑。那女子将笠帽揭开,露出一张俏脸,随着尼姑走了进去。

“是她?”傅清欢从树上轻巧跃下,正想翻过水月庵高高的围墙,便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揽着带到水月庵门口的柴垛之后。那人松开她,将一根修长食指抵在她唇上,示意她噤声。

离了那散发着清浅檀香的怀抱,她正诧异于来者轻功和内力之高超,让她无所察觉。再顺着手指一看,险些把鼻子气歪——居然是那日在东市遇到的毒舌男!

不过此时那张可令玉山倾塌的俊脸上没有了戏谑的神情,极冷静地看着她,低沉的嗓音仿佛就在耳畔:“有人,走。”

如果不是那张脸离她实在太近,太有冲击力,傅清欢还不会这么迷迷糊糊地就被他带跑。

他们使出轻身功法离了那柴垛后,那庵门果然又打开了一缝,似乎查探到门外无人,复又阖上。

三里外,小亭台。傅清欢无语地看了看一左一右拉住她的阿狸和苗乌,没好气道:“我不动手。”

“阿姊,动脚也不行的。”阿狸抱住她的腿,含着一泡泪道,“打了官差要牢底坐穿的。”

对面身着差役袍袴、抱刀而立的两名官差目不斜视,努力不去看自家大人的表情。

傅清欢只能无视腿上的人形挂件,极力做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看着对面悠然品茗的俊朗男子。

将茶盏推到傅清欢面前,男子噙着笑意问道:“有幸再见,娘子……风采依旧啊。”

初见是在大街上打人,再见是在尼姑庵外爬树。这种偶遇……还真是特别地令人印象深刻。

“你是官?”傅清欢心系找人,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他磨嘴皮子,又拿不准此人信不信得过,直截了当问道,“是哪个衙门的?姓甚名谁?”

“在下姓崔名行简,行六,字灵修,‘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的灵修。”

又掉书袋?输人不输阵,一定要比他显得有文化!傅清欢清清嗓子道:“在下姓傅名清欢,独生子女,字清欢,‘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清欢。”

虽然听不懂“独生子女”是什么意思,也是头一回见到连名带姓都说出来的女郎,崔行简并不觉得她出格,只是低声跟着念“人间有味是清欢”这句话,虽是无情,但因嗓音极富磁性,竟有几分缱绻。

“记下了,傅娘子可称我崔……”

“崔行简。”

崔行简好脾气地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六郎”咽下。

但他麾下一名差役却是个直脾气,闻声呵斥道:“大胆,竟敢直呼崔寺卿的名讳。”

傅清欢咋舌:“你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崔行简示意差役退下,无奈地用指尖捏了捏眉间,摘下腰间金鱼袋递与她看:“娘子这下可否放心将实情一一告知?”

那金鱼袋中露出铜铸的一方印信,正是武朝的三品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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